“皇上醒了?”鍾德全驚喜交加的聲音響起,隨即就見他跌跌撞撞衝了進來,一眼看見已經睜開了眼的光緒,頓時像是打開了水閘,淚水噴涌而出,撲到皇帝身邊,叫了一聲“萬歲爺”,便泣不成聲了。
光緒欣慰地看着他,咳了兩聲,虛弱地說道:“好了,小鐘子,別哭了。朕……這不是沒事麼?”
鍾德全擦着眼淚,一邊哽咽着說:“萬歲爺,奴才該死,竟然讓萬歲爺……”頓了一下,把這話給跳了過去,又道,“若是萬歲爺有個什麼……奴才就算粉身碎骨,也無法贖罪啊”
婉貞聽了,不由得皺皺眉頭。雖然鍾德全這是真情流露,可這麼口無遮攔說着不吉利的話,終究是不妥,於是岔開了話題道:“好了,小鐘子,皇上方纔醒來,沒得在說些有的沒的惹他煩心。有什麼話,我們出去說吧。”說完,看了看光緒,又道,“皇上,您且先歇着,臣妾一會兒再進來陪您。”
她料着鍾德全此時來找她,必定是追查下毒的事情有了什麼進展,卻不願用這件事情來讓光緒傷心,所以有心要避開去說。
沒想到光緒卻終究是個急性子的人。這些年他雖然屢經挫折,心性沉穩了很多,可這人生來的個性卻是沒法徹底改變的,如今在這身體虛弱、自制力也減弱的時刻,就更是發揮出來。只見他喘了兩口大氣,說道:“小鐘子……這次,是誰幹的……查出來了麼?”
鍾德全看了一眼婉貞,對皇帝的問話自是不敢虛言搪塞,只好說道:“奴才遵從福晉的吩咐,會同古太醫徹查過了,目前……確實有些線索。”
光緒一聽,立刻掙扎着就要坐起來。婉貞一愣,立刻走上前去,婉言勸道:“皇上,您的身子還未恢復,還是不要爲這些事情操心了吧就讓他們查個水落石出之後再來稟報不也是一樣的麼?”
然而光緒卻不允許,喘息着說道:“不……朕一定要看看,究竟是誰一心要置朕於死地”說着話,臉上青筋直冒,眼神陰戾,看來是氣得狠了。
婉貞無法,只得扶着他坐起來,拿了枕頭給他靠在身後,又拉起被子在他胸前挾好。看着她的這番動作,光緒只覺得心中一暖,方纔那股被人揹叛、設計的怒氣似乎也消散了幾分,輕輕拉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
婉貞本是滿心的不滿。自己的身體尚未好轉,就記掛着仇恨和報復,男人都是這樣好強的麼?但光緒身爲被害者,自是有理由、有權利生氣憤怒,她也無從置啄,只好隨他。不過此時,見到他的笑容,心中頓時五味雜陳,什麼氣也發不出來了,只能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看見婉貞臉上的神色變緩,光緒暗地裡自得一笑,隨即把眼光轉向鍾德全,臉色一整,說道:“說吧,都查出什麼來了?”
兩人之間的小把戲鍾德全自然是看在眼裡,不過他一個奴才可沒有插嘴的份,於是只是在一旁靜靜地候着。此時聽到皇帝的話,急忙說道:“回萬歲爺,奴才和古太醫按照福晉的吩咐,從小廚房查起,奴才原以爲是那裡有人被收買,背叛了萬歲爺,但一查之下,卻沒有發現任何跡象。”
光緒狐疑地看向婉貞,沒有說話,但婉貞已知其意,趕緊說道:“皇上此次中毒,雖然毒發的過程有些離奇,根子卻還是在吃食上,所以臣妾才命他們從小廚房查起。”說完,又將古維客說過的,吃下了毒藥後聞到檀香纔會發作的事情說了一遍。
光緒聽了,臉上淡淡的沒什麼表情,一雙眼睛也看不出任何情緒來,只是拉着她的手猛地一緊,力道大得令人感到一絲疼痛。但婉貞卻一聲不吭地承受了下來,看了他一眼,默默一嘆。
看着鍾德全,光緒又道:“好吧,接着說,既然小廚房的人沒問題,那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
鍾德全偷偷瞟了一眼皇帝,心裡不禁有些惴惴,接下來的話,不知當不當說。
見他遲疑,光緒心中一怒,又是一沉,加重了口氣,說道:“說”
能夠讓鍾德全露出這種神情,可見事情非同一般,他不禁心中一痛。然而更多的卻是憤怒,這麼不明不白被人毒害,若是不查個清楚,將下手之人抓出來,他難消心頭之恨
鍾德全嚇了一跳,深深磕下頭去,連聲道:“是,奴才這就說。”偷看了一眼光緒的臉色,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查到的都說了出來。
原來他發現小廚房的宮人沒有問題之後,便猜測是不是食材本身被人下了毒,於是找來了廚子細細詢問究竟都用了些什麼食材,然後又派人去將倉庫裡還有剩的材料,以及沒吃完倒掉的殘羹都翻了出來,交給了古維客去仔細檢查。
古維客身爲太醫,對這些毒物自然也有所瞭解。拿到了這些東西之後,也顧不得那些殘羹剩菜難聞的氣味,就開始仔細排查起來。鍾德全關心着結果,自然也在一旁守候着。
整整花了一個晚上,經過反覆校對試驗,終於將所有的食材和剩菜都檢查了一遍,古維客的臉色黑得像墨,鍾德全見了,一顆心也止不住地往下沉。
“古太醫,可是查出些什麼來了?”他沉聲問道。
古維客點了點頭,拿過一顆山菌,又指着一堆剩菜,悶聲說道:“鍾公公,你看,就是這樣東西,差點害了皇上”
鍾德全一看,原來是中午光緒所吃的一道菜,因爲聽說這山菌孕婦吃了不好,也就沒讓福晉動筷,只有皇帝吃了。這也難怪爲什麼皇帝會中毒,而福晉卻安然無恙。
“這毒……究竟是在菜裡還是在食材上?”他陰沉着臉,繼續問道。
古維客答道:“在食材上。”
也就是說,當這樣東西拿來的時候,就已經被下了毒了
鍾德全心中震怒,因爲自從開始防備慈禧太后的手腳之後,他們所吃的所有東西都是通過醇親王那條線,避過了宮裡頭的採買偷偷運進來的,爲的就是怕有人在食材上做手腳。但沒想到,竟然這樣都還是着了道,這不是等於當面在他的臉上扇了一巴掌麼?
丟了面子倒還是其次,幸好這次皇帝有驚無險,萬一一個不小心真的被人得手了,那……
他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這東西究竟是怎麼進來的?”他恨恨地說,隨即招來個小太監,說道,“去把守倉庫的小路子給我叫來”
小太監領命去了,不一會兒,帶了個乾巴巴的瘦弱小太監進來,一進門,就跪在了地上,連連磕頭道:“鍾公公,小的冤枉小的什麼也沒幹啊”
小路子涕淚交錯,又驚又怕。他早就聽說了光緒出事的消息,如今又見鍾德全一心追查食材和飯菜,在宮裡待了那麼多年,又哪裡猜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麼?於是一顆心早就提得老高了,求佛祖、拜菩薩地祈求他們保佑千萬別是食材上出了問題,那他的一顆腦袋必定保不住。沒想到老天爺沒聽到他的祈禱,怕什麼來什麼,終究還是沒逃過。一聽到小太監來說鍾德全要見他,頓時嚇得三魂六魄都出了竅,戰戰兢兢來到這裡,自然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喊冤了
鍾德全厭惡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說道:“若真不是你做的,何必這麼心虛?你既說你冤枉,如今就給你個機會,說,這東西是從哪兒來的?”說完,一指手邊的山菌問道。
小路子擡頭一看,頓時像吃了顆定心丸,身子也不抖了,聲音也直了,倒是看得鍾德全有了幾分詫異。
只聽他說道:“回鍾公公的話,這個東西並不是跟其他食材一起進來的,而是前些日子喜煙姐姐拿來,說是福晉讓收下的。”
鍾德全心中一震,怎麼會是福晉?
他不由跟古維客交換了個神色,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若說是婉貞想要毒害皇帝,他們第一個就不相信,可若是小路子沒說謊——諒他也沒那個膽子敢說謊——這東西確實是婉貞讓人送來的,又是怎麼回事?
驀地,鍾德全想起來,前些日子福晉去給慈禧太后請安的最後一日,不是曾經收過瑾妃娘娘送來的一些食材嗎?因爲當時也沒人想到瑾妃會做什麼手腳,所以就沒有跟慈禧的賞賜放在一起,而是直接拿到了倉庫。難道就是那時的……
他越想越是心驚,急忙又差人將喜煙找了來,兩下一覈對,果然就是當日瑾妃送來的東西
這下不用人說,他們也知道事情嚴重了。瑾妃乃是珍妃的姐姐,很早以前就成了皇帝的嬪妃,又一直都是低調本分的主兒,誰能想到她居然會出手毒害皇帝?
於是鍾德全不敢耽擱,立刻前來向婉貞請示,沒想到正好撞上皇帝醒了來,婉貞一時高興,也就忘了避諱,這件事就這麼直接攤開在了皇帝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