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下來,載洵和載濤都喝醉了。
正所謂借酒消愁愁更愁,婉貞無奈地看着兩人,與載灃面面相覷。
“怕是要麻煩弟妹幫忙送老六回去了。”他苦笑着說。
婉貞點了點頭道:“這是應該的。”三兄弟都是騎馬來的,只有她坐馬車,她不送誰送呢?
於是載灃叫來了小二,將爛醉如泥的載洵和載濤送到了婉貞的馬車上。還好馬車夠大,睡了兩個男人還有多,載灃見還有地方,便也跟了上來。
“老七就麻煩你了,老六我來照顧就行。”他說。
婉貞點點頭,沒有異議。
怎麼說她也是載濤的福晉,男女有別。照顧自己的老公沒話說,可要連載洵一起照顧那就有點出格了,載灃的考慮也算周詳。
馬車吱吱啞啞上了路,微微顛簸着前行。婉貞讓載濤靠在她身上,手絹沾溼了水不時輕輕爲他擦去汗珠、潤溼嘴脣,儘量讓他好過點兒。只可惜載濤爛醉如泥,這番美人恩算是消受不到了。
“婉貞。”載灃突然叫道。
她愣了一下,看過去。
在她的記憶中,他還從未這樣直呼過自己的名字,不由微微感到詫異。
載灃定定地看着她,凝重地說:“你是老七的妻子,也冠了愛新覺羅的姓,那就是一家人了。有些話本不該說,但我還是不能不提醒你,今兒個發生的一切,請你全部忘掉,對誰也不能說起,否則不單是我,老六,老七也難逃劫數!”
在婉貞一直的印象中,他都是個溫和穩重的人,從沒見過如此刻般嚴肅的表情,她的神情於是也不由得鄭重起來。
“五爺放心,我知道分寸的。”她保證道。
載灃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似乎要看到她的心坎兒裡去,把她看通看透。從那雙晶亮清澈的眼眸中,看不到一絲虛言搪塞的神情,他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抱歉,婉貞,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整個家族的命運都擔在我肩上,我不得不謹小慎微,凡事都要做完全的打算。”他歉然地說。
婉貞搖了搖頭,道:“五爺何必道歉呢?五爺的話並沒有錯,身爲一家之主,有時爲了整個家族絕大多數人的利益,是不得不做出一些犧牲的,這是五爺的責任。你盡責,沒人能說不對,沒人能指責你。”
雖然相處不多,但憑藉她自己的印象和坊間的一些傳聞,她相信,別說是他的弟弟們做錯了事,就算是他自己做錯了事,爲了不連累整個家族,也會一力承擔起來,一個人承受的吧?
所以她剛纔不得不制止載濤繼續說下去,因爲萬一真的被追究起責任,她毫不懷疑載灃會選擇捨棄這個弟弟來爭取其他人的生存!
不是沒有親情,但當危機來臨時,什麼親情都不足以抵消他對家族的責任感。這便是中國封建家長制下無奈的悲哀,是身爲一家之主的人的悲哀,當他坐上家主的位子時,他便不再是他了!
“有些時候,有些決定,想必並不是五爺的本意吧?但爲了家族,卻不能不做那樣的決定,最痛苦的,其實是五爺。所以,不必擔心我,我會守好自己的嘴,絕不會連累幾位爺的。”婉貞嘆了口氣,看着他,無比認真地說。
載灃凝視着她,心中的震撼和感動無法細述。半晌,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胸中縱然有着千言萬語,出口卻只凝聚成一聲:“謝謝,婉貞。”
婉貞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他們兩人都各自沉默着,直到將載洵送回他府上。
剩下還有一個醉鬼,婉貞自己就能帶載濤回家了,於是對載灃說道:“五爺請回吧,我跟貝勒爺自己回去就行了,沒事的。”
載灃卻不放心地看了看她,有點猶豫。
“可是……老七現在醉了,你一個女人家……算了,還是我送你們吧!”他堅持道。
婉貞見他神情堅決,便也不再推辭。
此時天色已經頗晚,街上的人慢慢少了起來。這裡可不像二十一世紀,晚上有那麼多夜生活,一般掌燈之後就各自回家,沒什麼人會在街上閒逛的了。
一路上,只聽見馬蹄輕脆的敲擊聲和馬車軲轆的轉動聲,在漸漸寂靜的街道上傳出很遠。婉貞坐在馬車裡照顧着載濤,載灃騎馬走在外面,兩人之間更是無話可說。
忽然間,一個醉漢從黑暗處衝出來,歪歪倒倒地,手裡抓着個什麼東西,冷不防沒拿穩甩了出來,正正砸在拉車的馬頭上。
馬兒立刻受了驚,狂嘶一聲,沒命地撒開蹄子向前衝去。
“啊!”婉貞尖叫一聲,被突然而來的大力甩向馬車的另一邊,“嘭”一聲結結實實撞在車廂上。
“老七!婉貞!”車外傳來載灃的驚呼聲。
“沒……沒事!”她急忙叫道,還好冬天衣服穿得多,撞了一下並不算很疼,只是眼光一瞟,正好瞟到沉睡的載濤在大力的晃動下,再加上酒醉未醒,沒辦法保護自己,於是一頭向着外面滑去。
她嚇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抓。還好拉住了他的手,她用力一甩,將他拉回了馬車裡。然而用力過大了,載濤回來了,她卻在反作用力的影響下往外摔出去。
“啊——”這回是貨真價實的慘叫了。
“婉貞!”載灃從旁邊趕過來,就在她即將摔到地上的一剎那接住了她。然而慣性卻不是說停就停的,兩人頓時一起向着地上倒去。
婉貞嚇白了臉,下意識閉上眼睛等待即將到來的疼痛,載灃見狀,憑空一個翻身,用身體護着她在地上滾了兩圈。
等待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婉貞又驚又疑,緩緩睜開了眼睛。一看之下,她大驚失色。
只見載灃躺在地上,她卻倒在他的懷中,因此安然無恙,只有手肘、膝關節這些地方不可避免火辣辣地疼,卻比想象中來得輕鬆得多了。
全靠了載灃充當了她的肉墊。
“五爺,你沒事吧?!”她又驚又駭,顧不得身上的疼痛,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跪在他身邊察看他的傷勢。
“我……沒事。婉貞,你怎麼樣?傷到哪裡沒有?”載灃擡起頭來,看着她,關切地問道。
怎麼可能沒事呢?就算被他保護着,她也仍然不可避免地擦傷了,更何況是直接充當肉墊的他?只見他的衣衫被掛爛了,破損的地方露出鮮紅色,應該是流血了吧?
她的眼中頓時涌起滿眶的淚水。
他本不必這樣做的啊!
爲什麼呢?就因爲方纔她對他說的那番誅心之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