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貞調整了一下坐姿,光緒見狀,急忙抓過一個枕頭墊在她身後,讓她坐得更舒服些。
她不禁向他溫婉一笑。
清了清嗓子,她說道:“皇上,你想,今兒個李公公來,說起老佛爺的種種,是否有些怪異呢?”
“你是說……”光緒若有所悟。
婉貞點點頭道:“老佛爺一向是極疼愛鈺檸格格的,如今卻狠心將她趕走;她一向是極好耐性的,但卻頻頻催促我們;更何況,老佛爺是那麼不服輸的一個人,若是真的身子大好,又怎麼可能變着方兒的阻止皇上前去拜見?依臣妾之見,老佛爺的身體必是有些不妥的。但具體不妥到什麼程度,卻是難說了。”
她說着說着,旋又想起今天李蓮英有意無意透露的消息,不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所謂樹倒猢猻散,即使再忠心的下人,在面臨不可抗拒的命運面前,也會做出有利自己的選擇。
光緒聽了,並未立即接話,而是蹙眉沉思了許久,道:“你雖說的有理,但畢竟是猜測。此事非同小可,我們不能掉以輕心,必得有確鑿的證據才行。”頓了頓,他又道,“不過皇爸爸既召了幼蘭過來,說不定可以從她那兒得到些消息。”
婉貞抿嘴笑了,道:“皇上,那可未必。老佛爺必定不會在人前示弱,即使接見幼蘭也定是經過精心打扮的,斷然不會讓人瞧出破綻去。若是想要靠幼蘭來探聽老佛爺的消息,怕是有點奢望。況且,幼蘭雖然聰明,卻並不是個當探子的好材料,讓她去探聽消息,怕是會露了行跡,徒惹老佛爺疑竇,引起猜忌,最終害了醇親王他們。”
光緒聽得有些愣怔,嘆了口氣,道:“幼蘭此人,我遠不如你瞭解。既然你這麼覺得,那就別讓她捲進來了,免得害人害己。”
婉貞見他話中有些消沉,不禁心中一緊,安慰道:“皇上不必泄氣。老佛爺是個十分裡面倒有十二分精明的人物,等閒之人是瞞不了她的,所以幼蘭才幫不上忙。不過話說回來,她能夠來一趟,我們想要跟醇親王他們聯繫,卻是方便了不少。”
光緒精神一振,雙眼發亮,道:“你說得沒錯幼蘭前來覲見,卻總是要回去的。如此若是我們想要傳些什麼話給載灃他們便也方便了。”
婉貞點點頭道:“正是這個理兒。眼下,可不就有件要緊的事情要趕緊告訴他們嗎?幼蘭來得正好,真是想瞌睡送來個枕頭。”
光緒聽她說得有趣,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兩聲。但旋又斂了笑容,嘆道:“朕也曾經想過,着他們去辦。但此事棘手,怕是他們也難以辦成。”
婉貞勸道:“皇上不必擔心,醇親王、多羅郡王、濤貝勒他們都是精明能幹的人,必定能想出辦法來爲皇上分憂。況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已經決定重用他們,就該相信他們的能力纔對。”
光緒聽了這話,不禁深深看了她一眼,點頭道:“此話在理。既然朕選擇了他們,就該相信他們纔是,是朕疏忽了。”
婉貞微微一笑,道:“皇上聖明。”
兩人於是計議稍定。
幼蘭從京城裡趕來,並不是說到就能到的,總得走一段時候。況且就算來了,也是要去見慈禧,他們什麼時候能見到她,甚至能不能見到她都難說,於是婉貞便安心養起了神,希望能早日把前些日子身子上的虧空補回來。爲此,光緒可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一絲不苟地監督着。
到了傍晚時分,前去召喚幼蘭的人帶着他們母子倆,緊趕慢趕總算是趕到了園子裡。而此時,慈禧卻又以舟車勞頓爲藉口,免了幼蘭的晚間覲見,讓她自去養雲軒休息,明兒再行拜見。
由此,光緒和婉貞更加推斷慈禧此次確實是病得不輕,如今仍然很虛弱。
吃完了飯,婉貞不由得有些發愁,又有些惋惜。今晚幼蘭就住在不遠的養雲軒處,本是個極好的見面時機,但沒有慈禧的旨意,她又如何過得來?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機會
光緒明白她的心思,不禁微微一笑,道:“放心,會有機會的。你跟她素來交好,她難得進園子一次,皇爸爸必定會讓她來見見你的。”
婉貞心中一動,看着他有些疑惑地說:“難道,皇上的意思是……”
光緒笑着點點頭,道:“樹倒猢猻散,趨向對自己有利的一方,這本就是人的本性。”
婉貞見他似乎自信滿滿的樣子,不禁勸道:“皇上也可別真就那麼相信他。以他對老佛爺的忠誠,雖然可以在一定限度內幫幫我們,但畢竟還是忠於老佛爺的,要全心全意信賴他,除非……”她用手指了指天上,“那位真的去了。”
光緒的笑容斂了一下,卻並沒有消失,說道:“放心,朕知道的。只是此事表面上並沒有犯皇爸爸的忌諱,也並不對他們構成任何威脅,不過是兩個相好的姐妹想要見見面而已,怎麼說都是說得過去的。這點小忙,他不會不幫。”
婉貞聽了,也覺得是這個理兒,不由更加佩服載灃他們的本事了得,居然偷偷潛進頤和園來卻至今無人發現,以至於慈禧至今不知道他們和皇帝已經聯手,否則,這次絕對不會召幼蘭母子進來的。
到了第二天,幼蘭帶着小溥儀,前往樂壽堂覲見慈禧。許久不見,慈禧看上去雖然又蒼老了一些,但她年紀本就大了,這也是人之常情,幼蘭於是並沒有在意。至於載灃等人秘密潛進園子,又發現慈禧生病暈厥的事情,事關重大,他們的口風極緊,即便是自己的福晉,也是隻字未提的,所以她並不知道。
像往常一樣,慈禧拉着她說了許久的話,又逗弄着小溥儀,聽着他咿咿呀呀小孩子童稚的話,很是開心。到了中午,慈禧卻並沒有留她吃飯,說道:“婉貞前些日子病了,你可知道?”
幼蘭不由一驚。她雖不知載灃等人暗地裡做的事情,但對於慈禧不顧人倫之理,強迫婉貞進宮之事卻是很清楚的。這雖然不能算是什麼秘密,但也不是應該堂而皇之宣諸於口的事情,更不是她這種身份可以置啄的,更何況她的身份敏感,算起來還是婉貞的妯娌,更是有些心驚膽跳,只得含含糊糊應了一聲“臣妾不是很清楚”,便閉口不言。
慈禧看上去有些疲倦,斜靠在炕上,淡淡地說道:“說起來也是我的疏忽,發生了一些小麻煩。你跟她素來交好,此次既來了,就去看看她再走吧。午飯就在那邊用好了,用過之後,你且自去吧,不必前來拜別了。”
幼蘭恭敬地應道:“臣妾謹遵懿旨。”心中卻是竊喜不已。
昨兒個雖然匆匆出門,但卻恰好碰到載濤又跑到他們家去,關心着婉貞在頤和園的消息。聽到她得慈禧召見,可是千肯萬求了她,若是可能,務必要見見婉貞,看她如今好不好的。她原本以爲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但如今看來,老佛爺待婉貞還算是寬厚,機會來了。
她於是謝了恩,帶着溥儀出來,便直奔玉瀾堂而去。
李蓮英親自送他們母子到了門口,這才轉回到正殿,正好小宮女端上來湯藥,急忙接了過來,親手奉上,道:“老佛爺,是時候服藥了。”
慈禧身體本就虛弱,但爲了掩飾自己的狀況,強撐着召見幼蘭又說了那許多話,早已是不堪負荷,此時已然躺倒在牀上,閉目養神。聽到李蓮英的話,聞到那濃濃的藥味,微微挑起眼簾瞟了一眼,便在宮女的侍奉下半坐了起來,喝下了湯藥,隨即皺了皺眉頭。
李蓮英察言觀色,趕緊讓人遞上蜜餞果子,慈禧卻並不用,擺了擺手讓他們撤下去。
李蓮英見狀,尋思了一下,又問道:“老佛爺,到了午膳的時候了,您看……是否傳膳?”
慈禧緩緩躺下去,搖了搖頭道:“沒有胃口,免了。”
李蓮英心頭一緊,剛要再勸,卻聽慈禧又說道:“幼蘭那邊,可派人盯好了?”
李蓮英趕緊答道:“老佛爺放心,都安排好了。”
慈禧微微一嘆,道:“若非我今日如此,又怎會用這種法子來掩飾?不過她們畢竟一個是宮裡人,一個是宮外人,見面的情形,一定要看好了,莫要傳出些有的沒的無根之言。”
李蓮英笑了笑,安慰道:“老佛爺請寬心。幼蘭福晉與婉貞福晉感情本就很好,讓她們兩人見面,正好說明了老佛爺心慈大度,她們都是知情識趣的人,必定會感念老佛爺的恩德。而如此一來,也恰好避開了老佛爺吃藥的工夫,豈不是兩全其美?至於宮裡的規矩,什麼該說該做,什麼不該說不該做,那兩位都是玲瓏剔透心,不會不知道的。再說,不是還有奴才看着麼?斷不會讓老佛爺失望就是了。”
慈禧聽了,心中稍覺安慰,嘆了口氣道:“但願如此,她們能體會我的一片苦心,那就好了。”
李蓮英說了這許多安心的話,見慈禧不再皺眉,便又輕聲細語,勸說起慈禧吃飯的事來。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身子骨再好的人也是難以恢復的,更何況慈禧這個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