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三個男人一臺戲①

紅袍男子緩緩擡起他那張被煙氣氤氳了的俊逸臉龐,一雙幽幽小鹿眼將高通臉上微小的表情都收入眼底,嘴角含情,“你是去告訴她。朕想見雲大姑娘一面,讓她儘量去安排。”

高通恭敬點點頭,主子都暗中爲雲大姑娘做了那麼多的事,這次又瞞着衆人偷偷來東靖國,如果沒有見到她一面就回去那的確是太可惜了。

“咚咚!”門口傳來敲門聲。木布雙才。

屋裡兩人遂都不說話。

屋門被推開,一個青衣小藥童端着一個托盤恭敬的走了進來。托盤裡放着的是一碗黑稠稠的藥汁,藥汁散發着嗆人的味道。

紅袍男子一雙皙白的手指一伸,端起托盤上還散着熱氣的藥湯。眉頭皺也沒皺的徑直將藥湯灌入嘴裡。

高通在邊上看着,眉心忍不住就打起了結。

這藥湯光聞着他就要吐了,可他家主子還一天三頓次次不能拉下的喝。

爲了一個雲家大姑娘,他真是好拼呀。

紅袍男子喝完那一整碗藥湯,用一方錦帕輕輕的將嘴角邊殘留的藥汁擦去。高通又小等了片刻,見他喝完那一碗藥湯,身子並無不適,這纔敢放鬆退下去辦事。

待高通離開後,紅袍男子壓下胸口隱隱的刺痛感,走出房間,立在二樓走廊的某處憑欄眺望。

入目的滿是陌生的人和物。

傍晚的晚霞染紅了天際。橘黃色的光暈打落在整個汴梁城,輕柔的撒在紅袍男子身上,將他一身的孤寂和蕭索蔓延開來。

他一隻手輕撫着他那一張過分蒼白的臉龐,黑漉漉的小鹿眼裡淌出淺淺的笑意。

他眼前看到的汴梁城是陌生的。

不過……他對她口中那個讚不絕口的汴梁城是熟悉的。

前世。

她告訴他說,汴梁城最西邊有一座月老廟。月老廟裡長了一棵月老樹。傳說只要把寫了心上人名字的紅帶拋到月老樹上,就能和心愛的人白頭到老。

她告訴他說,汴梁城南邊有一家李記糕點鋪子。鋪子裡師傅做出來的糕點是整個汴梁城裡最好吃的糕點了。

她告訴他說,汴梁城城郊有一處西瓜園。夏天天氣炎熱時,她在那裡偷過一個西瓜吃,清甜的西瓜汁入了口,燥熱的喉嚨馬上舒爽了。

她又跟他說:她和她最愛的夫君曾經站在月老樹下一起拋過紅帶;一起吃過李記剛出屜的糕點;一起去城郊那果園裡偷過西瓜……

她所有的幸福和歡樂的回憶都是跟那個叫蕭清毓的男人息息相關的。她提到他時,那雙黑亮的大眼睛亮閃閃,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

驛站樓下,一個小販的吆喝聲讓紅袍男子收回了那些遙遠的回憶。黑漉漉的小鹿眼一擡,他又俯瞰向熱鬧的街市,蒼白臉龐上的笑容愈是含上了情。

阿淺,不知重生的你可還曾記得越國皇宮裡那個可憐的阿喻。

……

太子蕭清沛一聽說雲初鳶被毀容了,他便心急萬分撇下手上的所有公務。駕馬去了雲尚書府。

雲初鳶躺在牀上養傷。丫鬟們還來不及設屏風拉帷幔隔開雲初鳶,就聽屋子門口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下一刻太子蕭清沛已經一身青白色的袍子疾步走了進來。

“鳶兒,你怎麼樣了?”蕭清沛人未到關心的問候聲已經先到了。

牀榻上的雲初鳶身子驟然一繃緊,深怕蕭清沛看到她纏着繃帶的憔悴臉龐,趕緊伸手抓起身上的錦被往臉上一套,想要遮住蕭清沛的視線。

蕭清沛卻是已經來到了她的面前,伸手將那錦被從她臉頰上拿下。雲初鳶慌的又趕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臉頰。

“不要看,你不要看!現在的我醜死了……”雲初鳶“嗚咽”的哭着,晶瑩的淚珠像珍貴的珍珠似的大顆大顆往下掉,看的蕭清沛無比心疼。

“鳶兒沒事的。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孤對你的心意都不會改變的。”蕭清沛溫言對雲初鳶說着,一隻大手又輕輕去拂弄開雲初鳶覆在臉頰上的芊芊玉手。

芊芊玉手一落下,雲初鳶露出了她現在的面目。在看到半張臉龐都纏着厚厚繃帶的雲初鳶後,蕭清沛清冷的眼瞳裡快速的掠過一抹沉戾之色。

雲初鳶不敢和他對視,低垂着頭“嗚嗚”哭着。“太子殿下,鳶兒現在是不是很醜啊?現在的鳶兒已經配不上太子殿下。殿下,請您請皇上皇后娘退了咱們的婚事吧……嗚嗚……”

嗚咽的哭泣聲配合着她可憐巴巴的眼淚,蕭清沛光是看着就心疼到恨不得要把那些欺負她的人通通碾死。

“鳶兒,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蕭清沛聲音狠戾的問着。

雲初鳶長而翹的睫毛眨了眨,仔細的把蕭清沛臉上的神情收入眼底,再沒有看到蕭清沛有嫌棄她的表情後,她纔將她左邊沒有受傷的臉頰輕仰,委屈的眼淚噗嗤噗嗤的往下掉,“還能是誰……整個汴梁城最不希望鳶兒好的就是堂姐了……當時場上鳶兒孃親和祖母有分歧,兩人吵了起來。我們雲氏一族的老族長怕出事就讓鳶兒和堂姐一人扯住一個。哪成想……鳶兒那堂姐揹着其他人趁亂故意推了他們……”

“又是她!”雲初鳶都沒有把話說完,蕭清沛一聽說又是雲初淺害的雲初鳶,冰冷臉龐上的神色“唰”的下就陰冷的可以結成冰霜了。

雲初淺這個惡毒的女人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這次竟然還敢毀了鳶兒的臉,真是罪不可恕!

蕭清沛眉頭深皺成一個“川”字,俯下頭,深情一片,“鳶兒,她既然這般狠心對你,那孤就一定不會放過她。你放心吧,孤一定會爲你討回公道的。”

雲初鳶睜着淚眼朦朧的美目又輕聲低泣,“太子殿下,算了吧。鳶兒聽說皇上已經應下她和晉親王的婚事,過不了多久她就要成你的小皇嬸了……嗚嗚,你若是因鳶兒動了她,晉親王萬一遷怒太子殿下,那鳶兒就是罪人了。”

她的話說的那叫一個善解人意,彷彿是真心在爲蕭清沛着想。

“殿下,您就不要再管鳶兒的事了……嗚嗚……鳶兒已經認命了。以後有堂姐出現的地方,鳶兒都會乖乖的聽她。想來她都把鳶兒的臉折騰成現在這樣了,以後應該也不會再對鳶兒做更過分的事了。”

雲初鳶一塊手帕子不停的揉着眼眶,臉上神色迷惘,透出一種欲訴不休的神情。

蕭清沛怒髮衝冠爲紅顏,哪裡能捨得自己心愛的女人以後要事事唯雲初淺馬首是瞻。他剋制不住的將哭的快成淚人的雲初鳶緊摟注懷中。

房間裡的丫鬟們見狀,哪裡敢再呆,紛紛離開。

屋裡很快就只剩下他們兩人。蕭清沛又向雲初鳶保證着,“鳶兒,孤從第一眼見到你,就喜歡上你了。你是孤想要照顧一輩子的人。你這些日子就在家裡好好養傷,禮部那裡應該很快就會定下咱們的婚期了。很快的你就能成爲孤的新娘了。至於其他的事……別人讓你不好過,孤也不會讓她好過的。”

蕭清沛眼裡已經閃爍起凜冽的殺意來。

雲初鳶嫋嫋娜娜的倚靠在蕭清沛的胸膛口。在蕭清沛看不到的角度裡,委屈的臉龐上閃過一絲猙獰和得意之色。

還好,太子殿下還是被她牢牢拿捏住的。

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她爹是不會不要她的。

蕭清沛又陪雲初鳶說了許多的話,直到月上眉梢頭時,他才依依不捨的從尚書府離開。剛回到東宮,又有太監說宮裡皇后娘娘傳召他。

蕭清沛不敢停留,又急忙進了宮。

皇后覃氏斜靠在貴妃榻上,周圍有六七個宮女正伺候着她。等蕭清沛給皇后行完禮後,覃氏懶懶的向宮女們一擡手,幾個宮女起身退下。

“沛兒,鳶兒到底如何了?哀家自從知道鳶兒毀容的詩後,一顆心就總是惴惴不安。”

皇后撫弄着胸口一臉憂愁的說着。

蕭清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回母后,鳶兒的狀況不是很好。兒臣問過幾個太醫,太醫們都說沒有辦法治好她的臉了。”

皇后身子猛然從貴妃榻上站起,“竟是嚴重到這般地步了?到底是何人敢這般惡毒的對待鳶兒?”

蕭清沛將憤怒的皇后又輕按回貴妃榻上,斂着眉低低道,“鳶兒說害了她的人是雲家大姑娘!”

“反了她啊?”皇后一對鳳眉倒豎,已經又從貴妃榻上站起身,額頭上的青筋都暴現出來了,“雲初淺她把鳶兒害成這樣,雲尚書有沒有說要怎麼爲鳶兒討回公道?”

蕭清沛抿脣不語。

皇后一看他這神情就知道雲初淺這個“罪魁禍首”肯定是沒有受到她該有的處罰。

“母后,雲初淺很快就要嫁給小皇叔了,鳶兒和雲尚書哪裡敢再爲自己討回公道。”蕭清沛瞥見皇后臉上陰沉的表情便補充的說了一句。

哪知這話聽在皇后耳畔裡那時顯得格外的刺兒。皇后端莊的臉龐上掛滿慍怒之色,“她雲初淺頂多就是嫁個晉王而已,有那麼尊貴嗎?蕭鳶兒那可是本宮快要過門的兒媳……不行。雲尚書他們不敢向雲初淺討回公道,本宮不能不爲她出這個頭。”

皇后心裡已經有了個決定,遂又擡頭召來宮女,“給本宮準備鳳輦,本宮現在就要去見皇上!”

御書房裡燈火通明。

成獻帝召見了璃王和蕭清毓,父子三人正討論要如何招待越國使臣們時,有太監就進殿稟告說皇后在殿外求見。

成獻帝像是已經猜測到皇后的來意,寡情的臉龐上浮起一抹不耐煩,揉着眉心對蕭雲霽璃王他們道,“今天就說到這裡,你們兩也回去吧。”

兩人拱手退下,到殿門口時正好對上皇后。兩人給皇后行禮,皇后目光幽幽的在兩人身上掃了掃,心裡想的是皇上深夜召見他們兩個皇子卻沒有召見她的沛兒,皇上該不會是對他的沛兒有什麼不滿吧?

璃王在請安後,從袖子間掏出一把象牙扇,又搖啊扇啊,面上頗有些得意的說着,“母后,雲二姑娘被毀容的事兒臣聽說了。兒臣很是爲太子皇兄難過啊。這天下這麼多的美人想不到太子皇兄最後要娶的竟然是個毀容的。”

璃王幸災樂禍,皇后心口的一把火被璃王一笑就拱的越發兇猛了。等她進了御書房,在給成獻帝行禮後,她開口就柔聲道,“皇上,雲家二姑娘被毀容這事和她的大堂姐雲初淺脫不了干係。再怎麼說鳶兒都是臣妾快要過門的兒媳,臣妾懇請皇上爲鳶兒討回這個公道……”

“蠢!”成獻帝啓脣冷冷道。

皇后一怔,不知道自己告個狀而已,成獻帝怎麼就生了氣?

她趕緊垂下眼皮,不敢再說話。

成獻帝端起桌子上的一杯參茶,輕抿了一口後冷幽幽道,“朕以前看你挺聰明的一個人,這次怎就蠢成這樣了。朕這些時日把幾件重要的事情都交給璃王還有老八去做,你們母子兩就沒有覺察出什麼嗎?”

皇后小心翼翼的看了成獻帝一眼,就又低頭不敢言語了。

顯然她是不知道皇上爲什麼最近突然冷落她的沛兒。

見她這個時候還沒有反應過來,成獻帝臉上的不耐煩之色更濃烈,“朕索性告訴你吧,雲凌他當年和他的嫂子暗通款曲了,雲初鳶是白氏的女兒。”

短短的一句話透出無限多的信息。皇后一下子就反應不過來了。

“堂堂東靖國的一個太子,正事不做,一天到晚只關心雲初鳶那點破事。不就是毀個容嗎,搞得好像就只有她毀過容似的。”如果不是皇后今晚跑來向他要公道,他可能還要再過一段時間纔會廢掉太子,不過皇后今晚的舉動讓他已經對太子再沒有一點念想了。

抓起桌子上堆積的一疊詔書,他冷酷的就向殿中央站着的皇后砸去,“太子他不懂事,你一個當皇后的也整天跑來朕這裡鬧!全天下那麼多女人,你們母子兩怎麼就能蠢到只看上雲初鳶了!朕已經決定好了,明日早朝會向所有大臣提出廢黜太子之位的事情的。”

一個又一個勁爆的消息向皇后砸來,皇后還在雲裡霧裡之中猛聽皇帝要廢掉太子的皇位,嚇的魂飛魄散,慌忙的給成獻帝跪下,“皇上,沛兒一向都是個好孩子,皇上你以前還經常誇讚他,這一次是臣妾的錯,都是臣妾看錯人,慫恿沛兒迎娶雲家二姑娘的。其實沛兒根本不喜歡雲二姑娘……皇上……”

他們母子謀劃了這麼多年,爲了一個太子之位他們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常人難以忍受的代價。他們母子又怎麼能這麼輕易的失去太子這個寶座。

成獻帝決絕的又抓起桌子上放着的一大堆詔書,再次狠命的砸向皇后,“太子對雲初鳶的維護朕看得比你清,你別在這裡替他背黑鍋。你也不要再求了……朕是無論如何不會把老祖宗的天下留給一個又蠢又沒眼光還只會盯着一個女人看的沒出息兒子。”

一片雪花之中,皇后依舊不停的給成獻帝磕頭。成獻帝一怒之下,讓太監將皇后丟出御書房。

半年多前,他的母后也曾向他提議說太子這人識人不清,不適合做儲君。他當時還維護太子,說雲初鳶蕙質蘭心,是個很好的太子妃人選。今夜嘛,他終於下定決心廢掉太子。

等接待完越國使臣們,他會改立老八爲太子的。

皇后在被扔出御書房後,才惶恐的深知他們母子兩竟在不知不覺中做了那麼多的蠢事。難怪她之前去向皇上提出太子和雲初鳶婚事時,他臉上的神色竟會是那般的奇怪。

還有,雲初鳶……他竟然是雲凌和白氏媾和生下的孽種!

天啊!虧她之前還以爲她氣度高貴,敢情她只是一隻插了羽毛的假鳳凰。

皇后心驟然沉了沉……在一衆宮人的攙扶下,才終於顫顫巍巍的回到了未央宮。

未央宮裡太子正在等候皇后傳來的好消息。皇后再見到蕭清沛後,扯着嗓子就尖厲的吼着,“退親……你快點去跟雲初鳶退親……”即便她曾經救過她的沛兒又如何,他的沛兒現在都被她害的已經當不了太子了,他們母子兩欠她的恩情也算是還清了。

皇后一吼出話後,身子一傾,眼睛一閉,整個人就直接往地上一栽,昏死過去了。蕭清沛和宮女們將皇后扶上牀榻,又傳來御醫爲她診治。

等到下半夜時,皇后就發起高燒人事不省了。

蕭清沛忙碌了一個晚上,天一亮就又去上朝。朝堂之上,成獻帝冷酷無情的羅列出蕭清沛一大堆缺點,最後輕飄飄落下一句話,“太子,朕廢之!”

皇帝突然的決定讓滿朝文武百官驚惶愕然。反應過來後,卻是有人喜有人愁。蕭清沛傲冷的身姿如冰雕似的常跪在金鑾殿之上。

皇后昨夜突然昏迷,並未告知他實情。他到現在都還不明白成獻帝爲何突然這般厭棄他。

攏在寬袖裡的手已經緊握成拳頭,他安慰自己沒事的。他總有一天會重回太子寶座的。不過現在得暫時委屈他的鳶兒……不能讓她當太子妃了。

……

厲嬤嬤在忠勇侯府呆了一段日子,得到了府裡上下一致的稱讚。雲政本來就極爲信任把厲嬤嬤介紹到他府上做事的那個門生的。現在厲嬤嬤又這般厲害,他漸漸的也就放心把雲初淺交給厲嬤嬤照管。

越國的使臣終於到了東靖國。這一回越國派昭陽侯來汴梁商談兩國停戰的協議。昭陽侯剛過不惑之年,和雲政是同齡人。又因爲他極爲仰慕雲政,他們一行人下榻迎賓館後,昭陽侯就向璃王提出希望能見雲政一面。

七月七。

成獻帝在宮中設宴招待越國使臣們,期間兩國人把酒言歡,言無不盡,場面熱鬧到極致。

因爲雲初淺不用進宮赴宴,雲政便想讓她出去玩一玩。又怕她遊玩時路上遇到柺子歹人什麼的,他便派了一大幫侍衛負責保護她的安危。厲嬤嬤和鴛鴦兩個會武功的也被雲向北千叮呤萬囑咐過。

等安排的差不多了,雲政和雲向北父子兩才進了宮。

街市上,人來人往,到處都是俊逸瀟灑的年輕公子、青春靈動的少女。雲初淺戴着一張辟邪面具被一羣丫鬟簇擁着。她們周圍還有一大堆老百姓打扮的忠勇侯府護衛保護着。

沒有父兄的陪伴,雲初淺一晚上興致缺缺,只買了幾樣新奇的小玩意兒後就要回府了。厲嬤嬤一雙銅鈴眼再擁擠的大街上快速的掃了一眼,輕聲勸說道,“小姐,難得有機會出來走走,你就多玩一會兒吧。”

雲政真是怕了蕭雲霽這個“陰魂不散”的和尚。最近一直派重兵整夜整夜的巡查忠勇侯府。又怕蕭雲霽在雲初淺出府時找她,便也不讓雲初淺離開忠勇府。

這些日子沒把雲初淺給拘膩,倒是把鴛鴦這種天真爛漫的人給拘煩了。今夜能有機會出來玩,鴛鴦顯然比雲初淺興奮多了。

一聽雲初淺要回府,鴛鴦自然是和厲嬤嬤一起勸說雲初淺,“小姐,厲嬤嬤說的很對啊,咱們在多玩一玩嘛。”

雲初淺拿鴛鴦無奈,便也就隨她了。

“小姐,那裡有人帶了一個很奇怪的面具!”鴛鴦像是看到什麼驚奇的東西,輕扯了扯雲初淺的袖子,往街邊一棵紫薇花樹下一指。

雲初淺順着她小手指的方向看去。紫薇花樹下,一個身形頎長挺拔,身穿紅袍的男子手提着一盞做工精細的蓮花燈站着。

夜風兒微微一吹,他身後的紫薇花樹就顫抖不已。樹上的花瓣紛紛揚揚灑落。

“那是一張蚩尤面具。蚩尤是遠古時的人……”雲初淺收回目光,嘴角勾着清淺的笑向鴛鴦說到。鴛鴦卻是根本沒有聽進她的話,她激動的說着,“小姐你快看。那紅袍男子解開臉上的面具!”

不就是解開面具了嗎?這有什麼好激動的。

雲初淺莞爾一笑,目光再次無奈的瞥向那棵紫薇花樹。

周遭的空氣在她擡眼看向那紅袍男子的那一剎那間似乎都凝固。

她的身子開始僵繃,呼吸急促,整個人彷彿魔怔了般死死的看向對面的紅袍男子。

夜空中有煙花綻放,璀璨迷離的煙花點亮了紅袍男子那張略顯蒼白的玉顏。

她看見他提着手裡的那盞荷花燈向她走來。

夜風拂起他的一身紅袍。

衣袂飄飄間,他脣角含情,黑漉漉的一雙鹿眼瀲灩專情。

雲初淺狠狠地,用力地咬住脣瓣,身子已經打起寒顫來,腦子卻不斷的回想着前世她離開越國時他對她吟唸的那首詩,“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雲初淺置於寬袖中的手發涼發抖。那些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被她厭棄的回憶如潮水似的洶涌翻滾而來。

“阿淺,我雖然是越國的皇帝。可越國沒人敬畏我的。你以後不要再喚我皇上了,叫我阿喻。我母妃給我起的小名,這世上知道我這個小名的只有你和她。”

“阿淺,你不要回東靖國好不好。等我除掉太后和昭陽侯,你就給我當皇后。你的女兒……我不介意的。”

“阿淺,你不肯留下。那你回去後一定要給我寫信。我等着你的信……”

“阿淺……”

記憶裡的身影和視線裡的人漸漸重疊,雲初淺寬袖下的雙手已經握緊,指甲掐入了手心,胸膛裡涌起千滔萬浪。

他怎麼會在這裡?

她不想見他!

雲初淺驚慌失措,不知該怎麼辦。

紅袍男子在離她大概只有一米多遠的距離停下,輕挑着一雙鹿眼凝視她。

“鴛鴦,快帶我走!”雲初淺呼吸開始不暢,扯住鴛鴦的手臂不放。鴛鴦只覺得身子驀然一重,再側頭去看自家小姐,就發現月色下她的一張臉白如鬼魅,脣瓣止不住的在抖動。

鴛鴦從未見過她這般慌張的模樣,一時間也趕緊扶着她的手臂離開。

“阿淺。”雲初淺幾乎將身上的全部重量都壓在鴛鴦身上。在從紅袍男子身邊經過時,她聽到了一個很輕很淺的喚聲。

雲初淺雙膝一軟,整個人幾乎就要直接癱倒在地。

鴛鴦覺察到她的異常,趕緊扶着她離開。等她們走出一大段距離,雲初淺纔敢停下腳下的步子回頭去看,月色下,那人一身紅袍,一盞荷花燈,一雙鹿眼,還站在原地。

雲初淺呼吸一窒,回頭扯着鴛鴦手臂就又趕緊邁步離開。

等她們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後,高通從人羣裡鑽出來,來到紅袍男子身側,低聲輕語,“主子,雲大姑娘怎麼好像很怕你的樣子?”高通想到他家主子悄悄爲雲大姑娘做了那麼多事,雲大姑娘見了他卻像是見了鬼似的,高通心裡就心疼他家主子。

紅袍男子黑漉的鹿眼噙了笑意,話裡有話,“她(前世)做賊心虛,欠了我一些東西還沒還。”

“咱們悄悄再跟上她吧。”紅袍男子玉顏一展,率先跟隨着雲初淺他們剛纔離開的方向而去。

高通幾步追上,臉上又是憤憤不平,“主子,你爲什麼不把你爲雲大姑娘做過的事情告訴她。她知道了一定會感動的。”

女人們對那些默默守護她的男人總是沒有抵抗能力的。

紅袍男子一雙鹿眼盪漾着鋥亮的笑意,有些無奈有些心酸,“說了能又怎麼樣?我頂多只能再活兩年了。能來見見她,逗一逗她,我已滿足。剩下的……恐怕還得交給蕭雲霽。”

高通眼神已經一黯。

是了,他都忘記了這一點。御醫說他家主子活不過兩年了。

雲初淺把紅袍男子遠遠甩掉後,她不安的心才稍微恢復了些。

前世,蕭清毓登基後,越國來犯。也不知道什麼原因,當時的越國皇后派使臣來告訴蕭清毓,指定提議讓她這個東靖國的皇后去越國當人質。

等她去了越國後才發現,那裡簡直是人間煉獄。尤其是越國的皇后……

她會用最變態的手段和方法折磨她,就好像她和越國皇后結了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孤苦無助之下,她認識了厲承彥,當時的越國皇帝。

可笑的是厲承彥當時雖然貴爲越國皇帝,卻也是個被越國太后皇后欺壓的可憐人。

同是天涯淪落人,她和厲承彥也曾惺惺相惜過。可最後,她卑鄙的利用了厲承彥才逃回東靖國。她回了東靖國後,不久就被雲初鳶害死了。倒是不知厲承彥有沒有被越國太后越國皇后兩人折磨。但想來他的結局也不會太好的。

心裡終究有愧於他,卻沒想到在今夜又見到他了。

夜色裡,沉浸在往事的雲初淺沒有發現她所在的街頭已經傳來了淒厲的尖叫聲。鴛鴦反應快,往街頭方向看去,赫然發現夜色中陡然出現了一羣兇狠的黑衣人。

黑衣人們高舉着手上的兵器瘋狂的在街上屠戮着。原本熱鬧的大街一下子就亂成一鍋粥了。

熱鬧的景泰殿裡。昭陽侯和雲政已經相談的十分熟絡了。昭陽侯甚至表示,“博鴻兄,我聽說你的府上收藏了一把比干劍。不知我可否有幸明日到你府上一見。”

雲政年輕時也聽說過昭陽侯和越國太后那年八卦傳聞。先前他對昭陽侯是極爲不屑的。不想他們兩人相見後竟然一見如故,像是失散了多年的兄弟似的。

聽說他要去忠勇侯府看劍,雲政自然是歡迎無比,“當然可以了,歡迎之至。”

昭陽侯得了他一句肯定的回覆,心情大悅,又舉杯敬了雲政一杯酒。

挨在昭陽侯身邊坐着的是昭陽侯的嫡女。她頭戴帷帽,將兩人說話聲聽進,白色幕離下一張精緻容顏驟然一僵。

昭陽侯要是去了忠勇侯府,肯定會見到了雲初淺的。

到時候……

女子一雙柳葉眉輕擡,目光遙看向遠處的雲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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