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縣衙,朱由檢、秦永年、李元三人對飲。
“信王殿下,我山東有十餘萬士卒,被倭寇殺得落荒而逃。殿下和秦將軍率六千京師軍,以微弱的代價就能全殲倭寇,必將載入大明史冊。殿下、秦將軍,我敬二位一杯,感謝兩位解救山東百姓於水火。”臨淄知縣李元,對奮武營佩服得五體投地,他雖是文官,對基本的軍事常識還是懂得的。
跟倭寇這種單兵能力極爲強悍的對手作戰,能有1:1的傷亡,甚至是2:1、3:1的傷亡而打敗對手,就是大勝。奮武營只有六千士兵,在僅僅死亡十人的情況下全殲倭寇,實在是奇蹟,朱由檢、秦永年的用兵,已經直追當年的戚少保。
“李大人過獎。保境安民是軍人的職責,奮武營也是大明的軍人。”朱由檢嘴上謙虛,心中卻是得意了一把,這畢竟是他第一次帶兵,完勝倭寇,不僅讓士兵們得到血與火的鍛鍊,也增強了他的信心。要拯救大明,看來這條路走得通。“只是倭寇雖除,但地方百姓家破人亡,安置百姓、恢復生產、穩定地方秩序的事,就有勞李大人這樣的文官了。”
“臨淄百姓,自是下官職責所在,下官自當盡力。雖然不敢和奮武營殲滅倭寇相媲美,但下官一定會很快穩定地方秩序,儘早讓百姓過上安居樂業的生活。”說到百姓的事,李元侃侃而談,那是他的強項。
“李大人可知治下損失多少?”秦永年本來對地方上的事不感興趣,但朱由檢、李元二人說到百姓,他倒想看看倭寇到底將山東蹂躪成什麼樣子。
“回稟秦將軍,得奮武營及時出擊,臨淄縣損失不大,只有部分農田被毀,影響農作物的正常生長,除此之外,臨淄的百姓沒有其他的損失,倒是臨淄東面的青州府……臨淄作爲青州治下的屬縣,自當義不容辭協助青州百姓渡過難關。至於青州更東面的萊州府、登州府,就不是小小的臨淄縣能救援得了的。秦將軍、信王殿下還是奏明朝廷,早作安排。”作爲知縣,李元還是很有能力的,奮武營剛剛殲滅倭寇,他就派人查看百姓的損失,這份精神,絕不是一般的官員所能比擬的。
但他既不是東林黨,也不屬於閹黨,所以當了十五年的知縣,一直得不到提拔,只是從一個地方調到另一個地方,,繼續做他的七品知縣。
秦永年點點頭,李元能相助青州府,已是超出職責所在,若是恢復山東半島東部各府縣,確實不是臨淄這個小小的知縣所能辦到的。但他是軍人,對地方上的建設也沒有什麼好多建議。
“李大人,我有一些事情不明白,希望李大人不吝賜教。”朱由檢已經看出李元還是一位勤政的知縣,心中稍稍安定,對李元的印象也不錯。“本次倭寇侵入山東,究竟從何地登陸?還有,倭寇劫掠之後,爲何不回東瀛,而是一路向西,他們的目的何在?”
“稟告殿下,此次倭寇是從登州登陸。下官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與倭寇交戰的山東兵,是從登州開始潰敗的,一路向西蔓延;至於倭寇爲何一路向西,原因有二:一是從登州到濟南一線,富裕的府縣較多,倭寇以劫掠爲目的,自然奔富裕的府縣而去。二是山東地方府兵較爲分散,以衛所爲單位,分散各地,平時不易監管,疏於訓練,連士兵的人數……因此倭寇將山東府兵視若無物,向西劫掠只當旅遊。”說到軍務,李元皺起了眉頭,他只是知縣,品級太低,雖然是文官,因爲沒有後$臺,根本不能干涉地方軍務。
“李大人所指,可是地方吃空餉?”朱由檢早就明白京師軍的貓膩,何況山東?以奮武營的空餉推測,山東的府兵能有五萬就不錯了。這些士兵又分
散在不同的衛所,平時基本不訓練。
朝廷的軍費都是撥付給遼東前線,各地衛所根本沒有充足的軍費,算起來朝廷欠他們的銀子,恐怕是天文數字了。
沒有軍費,府兵只好自己種田,但大明府兵制已經走過了兩百多年,早就糜爛不堪,這些府兵要想自己種田,也是不可能,因爲當初分給他們的土地,早就被各地的權貴兼併了,他們已經淪爲權貴的長工或者短工,靠給別人打工謀取一點可憐的生活費,平時根本沒有時間訓練。
除了身份不同,他們已經和普通的百姓沒有兩樣。難怪他們聽聞倭寇的消息,就望風而逃,如果不逃,多半要和普通百姓一樣,成爲倭寇的刀下亡魂了。
大明的府兵制,已經走到盡頭,與朝廷現在的經濟狀況也是不開的。
大明的土地越來越集中到宗室和文官的手中,在大明這些擁有大量土地的人,是不用納稅的,一些普通的農戶,爲了避稅,往往將土地掛靠在讀書人的名下,加上東林黨一再阻撓朝廷徵收商稅,使戶部的收入銳減。但朝廷的支出卻在增加,光遼東的軍費,就已經超過五百萬輛,擠佔戶部的絕大部分開支。
現在朝廷根本沒有銀子支付府兵的軍費,沒有軍費,府兵就不能從事訓練,就沒有戰鬥力。
大明北方的九邊重鎮需要有戰鬥力的軍隊對付建奴、蒙古的騎兵,軍費都撥到邊鎮,特別是遼東。沒有戰鬥力的府兵當然得不到軍費,這已經是一個死結。
自從“土木堡”之變後,內閣和兵部都意識到,打仗,府兵是靠不住的,於是開始從全國募兵,開創了大明的募兵制。
這些募集來的士兵,士兵被稱爲戰兵,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軍”,而府兵被稱爲“兵”,軍和兵的區別,不僅在字面上,他們的待遇也不一樣,“軍”是能領到更多的軍餉,雖然這軍餉也不是足額的。有了軍餉,士兵們就可以脫離生產,專門從事訓練,因此“軍”的戰鬥力與“兵”相比,還是有所提高的,現在大明有戰鬥力的軍隊,都是“軍”,比如遼東、京師以及北方其他軍鎮的士兵,都是“軍”,也就是戰兵。
募兵制的出現,從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軍隊的戰鬥力,但府兵的弊病卻沒有革除,現在全國有超過一百萬的府兵存在,他們沒有軍餉、沒有收入、沒有訓練,說他們是農民的話,他們基本沒有土地,也沒有人生自由,必須生活在軍籍指定的地方,不管日子過得多麼貧困;說他們是軍人,也不是,他們沒有軍費,也不會參加任何的軍事訓練,根本沒有任何的戰鬥力,山東十幾萬府兵,在兩千倭寇面前望風而逃,就可見一斑。不僅山東,全國的府兵都差不多。
朝廷雖然因爲北方的軍事壓力,不得已在全國募兵,但府兵卻沒有解決,實際上,朝廷中誰也不會關心他們,在文官的眼中,他們是賤民,根本不值得考慮;在武將眼中,這些士兵沒有戰鬥力,只會要軍餉,給軍隊抹黑,他們不屑於爲府兵考慮出路。
在朱由檢看來,眼下朝廷經濟困難,無力向他們支付足額的軍餉,朝廷也不指望他們打仗,但出路總是要給的,哪怕就像後世的下崗工人,國家無力將他們養起來,但可以給出政策,讓他們自謀出路,也是好的,不至於讓這些本來應該保衛大明的安全的人,反而成爲社會上的歲時可能爆發的炸彈。
但朱由檢現在僅僅是奮武營的指揮同知,信王的頭銜只是虛銜,沒有絕對的權力和權威,要想改變這幾百年來留下的毒瘤,根本不可能。
“原來殿下已經知道……”李元不是武將,不好對軍務指責過多,只好順勢推到朱由檢身上。
朱由檢是信王,皇帝的親弟弟,如果他要整頓軍務,那是皇家的事,有皇家作後盾。自己只是七品知縣,在大明朝廷,根本不入流,如果自己干涉軍務過多,觸犯某些人的利益,死了都不知道對手是誰,那些敢吃空餉的人,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
朱由檢也知道李元的品級太低,根本沒有能力撼動大明的府兵制度,他不想爲難李元,便和秦永年告辭回營。
“殿下,天色還早,去我營房坐坐吧!”年輕的朱由檢指揮奮武營,遊刃有餘,秦永年早就有一肚子話要問朱由檢了,在奮武營,朱由檢是他的下屬,加上平時朱由檢也不是難相與的人,所以秦永年對朱由檢也沒什麼特殊的禮節,就像普通的上下級關係。
“我正好沒有早睡的習慣。”朱由檢也有話要對秦永年說。
二人在秦永年的營房坐定,親兵給二人泡上茶。
“你先下去吧,有事再叫你。”秦永年支走親兵,室內只剩下他們二人。
秦永年盯着脫下盔甲的朱由檢,寬闊的胸膛,英俊的面孔,嬌嫩的皮膚,整個一個京城的紈絝,只有臉上的剛毅,纔有一些軍人的殺伐之氣。
“指揮使大人?”朱由檢感到窘迫。
“哈哈,失禮了。”秦永年這才發覺自己在緊盯着這位王爺,有些不妥,“殿下,我早就想問,殿下怎麼擅長訓練軍隊?怎麼在京師就制定出殲滅倭寇的策略?殿下這麼年輕,以前肯定沒有上過戰場,難道是在兵書上學的?”
“指揮使大人,你還真說對了,我的確是在兵書中學的。但我看的書很多,學的不是某一本軍事秘籍。”朱由檢怎麼能說自己是穿越的?就是說了,秦永年也不會相信。“縱觀歷史,漢民族強兵時代,靠的就是嚴格的訓練和絕對的服從。嚴格治軍,才能造就戰鬥力強悍的軍隊。漢代的霍去病、唐代的李靖、宋代的岳飛、本朝的戚少保,哪一個不是以嚴格治軍聞名?”
“難道殿下殲滅倭寇的思路來自戚少保?”秦永年將信將疑,雖然同樣是倭寇,但時間過去了百年,誰能知道現在的倭寇和戚少保時代的倭寇就一樣呢?而且,戚少保當年是專門訓練士兵對付倭寇,現在的朱由檢雖然也是嚴格訓練士兵,但他怎麼能過預料倭寇入侵大明呢?是巧合還是另有隱情?
“也是也不是。要說是呢,是參照當年戚少保嚴格練兵的方法,訓練出比倭寇更加強悍的士兵,因此打敗了倭寇。要說不是呢,是因爲當年戚少保爲了對付個人戰鬥力超強的倭寇,創立了不少陣法,而奮武營訓練的時間不足,無法領會這些精妙的陣法,所以我選擇用弓弩,不讓倭寇有近身的機會。”朱由檢是不喜歡近身肉搏的,用自己的短處去拼別人的長處,傻子纔會這麼做。
秦永年深思了一會,似乎還有什麼問題,但他搖了搖頭,終於沒有問出來,過了好久,他似乎心有不甘,還是問道:“殿下對大明的軍備怎麼看?”
“指揮使大人對山東的軍備怎麼看?”朱由檢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他相信秦永年對府兵的認識一定比自己還深刻。
“山東軍備鬆弛,非整頓不足以形成戰鬥力。以殿下看,應該怎麼整頓山東軍備?”“狡猾”的秦永年又將球踢了回來。
朱由檢本來想聽聽秦永年的意見,畢竟他有着多年的軍隊經驗,而自己只不過抄襲了前人的成果和後世的經驗,但整頓一省的軍備,卻是一個系統的工作,不像奮武營是純粹的戰兵,自己這個半吊子將軍並不擅長,但既然秦永年一定要問,他就不能不說了,他已經給秦永年預備好了泥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