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古爾泰在廣寧以東十五里的地方立下了大帳,但他並沒有設立拒馬樁之類的防護設施,這是在野外,反正明軍又不敢來偷營。
爲了預防萬一,莽古爾泰還是囑咐他的士兵,一定要加強夜間的巡邏與守衛。
進入中軍大帳,莽古爾泰隨手扭開一袋馬奶酒,“咕咚咕咚”灌了起來,不過現在是在軍事最前線,隨時可能發生激戰,他不敢多喝。
一袋馬奶酒見底,莽古爾泰砸吧着嘴,伸出舌頭舔盡沾在嘴脣的殘酒,又用袖口擦乾淨濃密的鬍鬚。
他又拿出一袋馬奶酒,撫摸了片刻,到底還是放下了,“睡覺。”
親兵過來替他解開了皮甲,莽古爾泰和衣鑽進皮被,倒頭便睡。
正如莽古爾泰預料的那樣,這一夜明軍並沒有前來騷擾,雙方的遊騎發生了小規模的接觸和激戰,波瀾不驚的,又各自退去。
廣寧城內,明軍正處於高度戒備狀態。
杜文煥的第四師、第五師都已經抵達廣寧,第三軍接管寧遠後,袁崇煥將原來駐紮在寧遠的第一師也是派了過來,他親自隨着第一師來到廣寧。
袁崇煥終於盼來了“海東青”的書信,爲了防止泄密,書信是用密信的方式寫的。
“海東青”在書寫的時候,不是使用漢人慣用的毛筆,而是隨手取一根硬枝條當成硬筆,再取兩張白紙,摺疊在一起。書寫的時候,用硬枝條在白紙上寫下密信的內容,下面的那張白紙上就會留下痕跡。
將下面的這張白紙放到清水中浸透,再晾乾,字的痕跡就不見了。如果落到別人的手裡,它只是一張普通的白紙,什麼也看不到。
袁崇煥抽出這張白紙,發現上面什麼也沒有,他微微一笑:這海東青,還挺細心的。
“取盆水來。”
親兵很快端過一盆清水,然後帶上門出去了。
袁崇煥將這張白紙放到水中,小心浸透,紙上立即出現了“海東青”的字跡:嶽託已經回到盛京(今瀋陽),身邊止有三百士兵,莽古爾泰將率正藍旗的三十個牛錄,前往廣寧。
袁崇煥收到密信不久,莽古爾泰就來到廣寧。因爲他撇開了盛京的十五個牛錄和輜重,一路狂奔着,趕着收攏遼陽一帶的士兵,而“海東青”的密信發得比莽古爾泰要晚,所以密信只比莽古爾泰早到達廣寧一天。
遼東的冬天要比江南來的早,明明纔是九月,在江南,也就是深秋的季節,有些地方還在收割水稻,而遼東已經進入初冬。
莽古爾泰昨夜睡得很沉,幾天來長途行軍的疲憊,被夜色一掃而空。
他從皮被中坐起來,打了個哈欠,薄薄的水霧頓時衝出牀尾,他又伸個懶腰,這才懶洋洋地下牀。
騎兵遞過一袋溫熱的馬奶酒,莽古爾泰扭開蓋子,將袋口伸入濃密的鬍鬚叢中。
“咕咚、咕咚。”一袋酒下肚,莽古爾泰感覺暖和多了,他扔開酒袋,從親兵手中接過一大塊剛剛溫熱過的熟牛肉,狠狠地咬了一口。
酒足飯飽,莽古爾泰扭頭問身邊的士兵:“幾位甲喇額真呢?他們起來了嗎?”
“他們都已經起牀了,貝勒爺,要他們過來嗎?是不是要攻城了?”親兵滿懷期待地站
在莽古爾泰的面前。
莽古爾泰搖頭:“我們的勇士還沒有全部到達,先等等,你讓布魯爾先過來一趟吧!”
“是,貝勒爺。”親兵小跑着出去了。
布魯爾是莽古爾泰帳下的三名甲喇額真之一,麾下有五個滿員的牛錄,一千五百名士兵。
布魯爾並沒有穿皮甲、戴頭盔,他的長髮自然垂肩,腦袋肥大,額頭寬闊,上肢粗壯,顯得孔武有力。
他掀開莽古爾泰的中軍大帳,探身進去,“貝勒爺,你找我?我們今天攻城嗎?”
莽古爾泰指了指廣寧城的方向,“你先帶着士兵們去城下探探路,看哪個方向適合攻城。”
“遵命,貝勒爺。”布魯爾大喜,雖然不是攻城,只是去廣寧城周圍巡視一番,但只要離開了大帳,就有和明軍接觸的可能,他要讓鑲紅旗的人好好看看,正藍旗的人是怎麼爲他們討回便宜的。
布魯爾立即回營,點起所有士兵,他們列成兩隊,向廣寧一路進發。
袁崇煥和杜文煥都站在城頭,他們正在觀察城東的那一隊建奴的騎兵,大明的日月軍旗就飄在他們的肩頭附近。
“文煥,建奴來了多少騎兵?”
杜文煥搭起手瞼,仔細觀看了一會:“司令,看空中揚起的塵土,應該不會少於千人。”
袁崇煥摸着自己的下巴:“才一千人?莽古爾泰不是有近萬騎兵嗎?”
杜文煥輕蔑地一笑:“嘿嘿,這可能是建奴的先鋒,莽古爾泰不會傻到一上來就祭出全部主力吧?”
袁崇煥將左手伸進褲兜,右手指指前面的灰塵:“莽古爾泰的騎兵太多,我們暫時不能和他野戰,要一點點消耗他的力量,文煥,想想辦法將他們引到城下,先消滅這股騎兵再說。”
杜文煥也緊盯着半空中的塵土,“司令,等建奴進入我們的視線,我讓士兵放上幾箭,挑釁挑釁他們?”
袁崇煥也沒什麼好辦法,“行,試試吧!但願建奴能上鉤。”
眨眼之間,建奴的騎兵就進入了他們的視線,在城下大約一千步的地方,布魯爾就停下了腳步。
袁崇煥苦笑:“文煥,建奴的膽子越來越小了,還在一千步開外,他們就不敢來了,看來,你的計劃要失敗了。”
杜文煥回頭吩咐身後的士兵:“將你們收集的箭矢全部射向城下,再取出鑼鼓、臉盆、鐵鍋,敲上幾敲。”
“咚咚哐、咚咚哐、咚咚哐……”
“叮、叮、叮……”
“嘣、嘣、嘣……”
鑼鼓喧天、盆鍋齊鳴、軍旗招展,將建奴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城下。
就在建奴覺得莫名其妙的時候,城頭射出無數的箭矢,這些箭矢在距離城頭只有四十步的地方就墜地了,離建奴的騎兵還遠着。
“額真,明軍真是軟蛋,我們離城下還這麼遠,他們又是鑼鼓,又是箭矢,好像在歡迎我們似的。”
布魯爾也樂了:“這些箭矢,離我們還有十萬八千里,走,去城下放上幾箭,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們大金國的箭矢。”
布魯爾一縱馬,建奴的騎兵都跟在他的身後。
明軍的箭矢更密了,但他們弓箭的射程只有四十步
,離布魯爾還是很遠。
布魯爾離城頭只有百步了,他身後的騎兵已經開始準備弓箭,一旦進入弓箭的射程,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向城頭放箭,現在城頭的明軍太密,只要將箭矢拋射上城頭,閉着眼睛也能射上幾個明軍士兵。
八十步,女真的騎兵已經開始給弓箭上弦。
“射擊!”
杜文煥終於下達了命令。
“砰。”
“砰。”
“砰。”
……
數百支燧發槍幾乎同時開始射擊,子彈比離弦的箭還快,女真士兵感覺到眼前有無數的蛾子在飛舞,只是這些蛾子飛舞起來,比草原上的蛾子快了許多,瞬間就飛向他們的身子。
“噗通!噗通!”
看到“蛾子”的女真騎兵紛紛墜馬,連馬匹也有許多栽倒在地。
他們根本來不及叫喊,直到這些“蛾子”完全消失不見。
傷兵的叫喊聲,很快就被後面的馬蹄聲掩蓋,只有馬的嘶鳴偶爾能透過緻密的馬蹄聲。
女真騎兵稍微緩了一刻,但他們很快就恢復了進攻的隊形。
燧發槍沒有停止,第二排槍手迎着剛剛進入射程的女真騎兵,又是大批的“蛾子”飛來索命,然後是第三排槍手。
衝在最前面的兩個牛錄,剛纔都進入了燧發槍的射程,現在幾乎損失殆盡,連他們的牛錄額真也倒在死人堆裡。
布魯爾皺起眉頭,眼看着就要進入女真騎兵的弓箭射程,但他們到現在一箭都沒射出,說明他們沒有進入射程。
他沒打算攻城,也沒做好與明軍大戰的思想準備,莽古爾泰只是命令他在城外巡城,看到這些軟蛋明軍,完全是一個小小的插曲,他只想教訓教訓他們,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但明軍的燧發槍太快,根本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三波射擊,他的士兵已經傷亡近千。
布魯爾現在就像是一個賭徒。
他本來沒打算賭錢,他只是路過賭場而已。
但他被賭場裡隨處可見、又隨手可拿的籌碼誘惑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輸掉了一大半的本錢。
他已經欲罷不能。
布魯爾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及時停手,他還剩下一小半本錢;要麼將這一小半本錢拿出來,再博一次。
槍聲依舊,弓箭卻還沒有出手。
騎兵出擊的速度太快,燧發槍射擊的速度更快,留給布魯爾思考的時間實在太少了。
明軍的燧發槍就像一個巨大的絞肉機,布魯爾每遲疑一會,就會有一部分女真騎兵被這個絞肉機絞成肉沫。
地上的屍體太多,人的屍體,馬的屍體。
屍體已經影響了布魯爾的視線,也影響了他的判斷。
屍體已經填塞了道路,兩列女真騎兵已經無法直線前進。
好在女真騎兵是訓練有素的,他們沒有停止進攻的步伐,開始從兩側繞行,原來的兩列縱隊,就變成向左前方和右前方前進了。
隊列一傾斜,布魯爾就發現了問題。
“隊列怎麼這麼短?我的騎兵呢?”布魯爾驚出一身冷汗,“停止進攻,快讓他們撤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