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回到闊別數月的監獄,萬磊不禁有些感慨:自己這輩子是不是命犯災星,怎麼幹什麼都會惹禍上身。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筋骨?
第二次身陷囹圄,萬磊並沒有受到非人待遇,因爲這裡是北平,鐵鉉交代過管大牢的管監,別給萬磊上刑,以免進一步激發百姓與官府之間的矛盾。
在大牢裡,只有萬磊一個“犯人”,其他犯人都被放出去充役了。萬磊每天吃飽了睡,睡醒了就寫書,反倒是閒適得很。幾乎每天,以趙鴻儒爲代表的鄉親父老都會帶些吃食來看他,時不時地還說起北平城的戰事。
自打山東的援軍到達之後,河南山西遼東等地的援軍相繼開抵北平城,十幾萬大軍在北平城外與燕蒙聯軍大戰了十數日,互有勝負。直到正月廿五,從南直隸來的二十萬援軍過了山東,直逼天津衛,敵軍才相繼退兵,現已經退到了居庸關,北平城圍終於解了。
北平城圍解了,不過鄉民們沒有就此迴歸鄉里,因爲燕叛軍主力還在居庸關,北平城還處在威脅之中。所以,鄉民們被組織起來,充當運糧隊,協助解運大量糧草北上,爲大軍出征做準備,就連萬磊親手拉出來的那數萬新軍也被調去當了運糧隊。
好端端的兵當不上了,以前天天的大白飯待遇也沒有了,新軍上下難免多有怨言,要不是有軍法管束,他們早就解甲歸田了。這不,吃糠喝稀的日子過得苦,新軍越是懷念“萬先生”當家的日子,越是懷念萬先生,就越是爲萬先生打抱不平,對朝廷的忠誠值就越是直線下降。
正月廿七一早,北平城內鼓樂喧天,吵得萬磊都沒法專心寫書,只好找個地方悶頭假寐想些心事。他知道,這鼓樂表示皇帝小兒已經進入北平了,而他將要上堂受審,至於以後能不能保住小命,那還非常難說。
不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來的最終還是要來,萬磊搖搖頭,不禁有些後悔:自己手握軍權的時候,怎麼就不借機反他孃的呢。
當然,後悔歸後悔,造反的念頭也就是想想而已,且不說現在是大一統之初,造反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就算是造反成功,也不過是換一個朝廷而已,根本解決不了發展的問題。
“只有發展才能解決問題,戰爭只能破壞並增加問題。”對於這一點,萬磊的認識是深刻的,不被逼上梁山,他就不會造反,畢竟造反不是過家家,也不是登高一呼的痛快淋漓,而是兵連禍解,妻離子散。
鼓樂響了一個早上,到中午的時候終於停了,萬磊正想捉緊時間寫書,卻見大牢的鐵門被打開了,管監的牢頭帶着幾個獄卒,把一個身着蟒袍的中年男子迎了進來,從他們這副恭維的態度上看,來人肯定是一個超級大官,不然也穿不上蟒袍。
“公爺,關在此處之人正是萬磊,要不要小的將他提到一間淨室中,這時實在是太污穢了。”牢頭陪笑道。
“不必了,你們都出去吧。”那男子一揮衣袖,牢頭不敢再多說,只得領着手下倒退了出去。
那男子上下打量了萬磊幾眼,發現萬磊不像其他犯人一樣見人就跪地求救,還“手不釋卷”視來人如無物,不由得又多看了他幾眼,見其並非矯揉造作,待其他人走遠了,就道:“你就是萬磊?”
“在下正是萬磊,敢問閣下何人,找在下何事?”萬磊把紙筆一放,擡頭問題。
“順天府長平驛驛丞萬磊,你可知罪!”那男子非但沒答,還厲聲質問道。
“在下行事光明磊落,上不愧於天下無慚於地,問心無愧,何罪之有?”萬磊也不是嚇大的,捉他可以,讓他自認有罪就不行了。
“你一個小小驛丞,膽子一點都不小啊,敢下令對朝廷命官放箭,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聖上聽聞此事,雷霆暴怒,定要重處。”
“哦,慾加之罪何患無詞,在下只是一小吏,命賤如草,殺了就殺了,還用找理由?”萬磊這下終於明白自己爲什麼入獄了,敢情是有人秋後算賬來了。
“哦,這也不對啊,那些傢伙不是在燕軍大營裡吃牢飯嗎?怎麼就能把這事捅到皇帝那裡?難道?”萬磊一想到此,心中更是明瞭了:肯定是燕叛軍把那些俘虜給放了,好一齣離間計。
見萬磊一臉深思卻沒一點害怕的樣子,那男子又道:“如今聖上御駕北來,你死罪難免了。”
“敢問閣下,如果換了您來守城,敵人拿降將來要挾您開城門,您怎麼辦?”萬磊反問道。
“本公自然是不聽,但也不會下令放箭射人質。”
“哦,您身居公爵,自然不必擔心服不了衆。假如您不是公爵,而是一員三品小官,手下的軍士又是降將的部衆,見到降將在城下勸降就不免生心降意,這時您怎麼辦?又或者,來敵見勸降不成,點名要用您的人頭來交換降將,您又怎麼辦?”
“世上那有這麼多假如?”
“是的,世上沒有假如。如果有假如,您也不可能站在這裡來審問我,因爲北平城早就落入敵手了。你們不知道守城有多艱難,也不知道有多少將士戰死疆場,你們只知道想當然,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本公不是來審問你,而是要問明情由,當時是不是你下令放箭射人質?”
“是我又怎樣?反正又沒射中一人,這也算有罪?再說了,兩軍交戰,難免有所殺傷,誰讓那些人如此不濟,落到反軍手上。此等喪軍辱國之人,早就該死,換了我是皇帝,早就下令砍掉他們的腦袋了。”
“你小子膽子真是太大了,連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都敢說,不怕誅連九族嗎?”那男子面色頓變。
“我孤身一人,殺我十族又何妨?”
“你...”那男子氣得夠嗆,最後氣極反笑:“既然你不怕死,本公來這作甚,真是自作多情。”
“勞煩您轉告皇帝小兒,殺我萬磊容易,重拾人心就難了。我死之後,燕雲之地,最少動亂二十年!”萬磊看着那方甩手而去的背影,又道。
“你這是何意,要挾朝廷?以爲收攏了些亂民,朝廷就不敢殺你?”那男子轉過身來,怒目直視萬磊。
“哈哈哈...”萬磊仰天長笑,道:“既然有人想自掘墳墓,我說這麼多作甚,自作多情。”
那男子又瞪了萬磊一眼,最後大踏步離去,萬磊無奈地聳聳肩,繼續埋頭寫書。反正該來的還是要來,該死的時候就算是怕死也要死。現在只能捉緊時間,多把腦子裡的高級料倒騰出來留給後人,就算是死了,也能贏得身後名。
在死亡的威脅下,萬磊連續寫了四天書,卻不見一個人來提審他,不禁有些錯愕:難道老子的“罪過”被皇帝小兒遺忘了,又或許是要對老子進行冷處理,等北伐戰爭結束之後再開刀放血?
這麼長時間不審不判,萬磊也懶得去想是什麼原因,而是本着多活一天掙一天的精神,依舊埋首書堆,期間邋遢道長几乎每天都來看他,順便把紙墨送來,並把寫好的書籍帶出去,也不知道這老傢伙給管監的牢頭獄卒們吃了什麼迷魂藥,反正也沒人攔他。
這不,這天中午,邋遢道長又準時出現在萬磊面前,還帶了些酒肉來。
“哇,有酒有肉,這不會是斷頭飯吧。”萬磊也不跟他客氣,自顧自地吃起來,畢竟監牢的伙食不是一般的差,他的肚子總是飢一頓飽一頓的。
“你小子肚子裡的壞水還沒倒完,貧道是不會讓你小子這麼快就死的。”邋遢道長笑道。
“只怕這由不得你,說不定明天我就被拉出去殺頭了,你這一次又要把寶押錯地了。”
“呵呵,有賭未爲輸。”
“闈兒她們呢,現在可好?”萬磊也懶得說死不死這種事了,問道。
“她們都藏起來了,不會有事,你的事也牽連不到她們。倒是那個李家公子慘了,幾天前他的藥用完了,肚子疼得哇哇叫,貧道慈悲爲懷,自然不能見死不救。不過那小子也答應了,幫忙在朝廷上活動,讓你小子多活幾天。”邋遢道長笑道。
“哦,原來是那小子在幫我續命,不錯啊,最好能讓我活個十幾二十年再拉出去殺頭。”萬磊也笑了,他沒想到,腦子一向很迂的邋遢道長也有變通的時候,只可惜,這老傢伙沒有幫他越獄的打算。
“你小子真敢想,還十幾二十年,貧道能讓你多活十幾二十天就算不錯的了。”
“十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只要把《天書》編完,我死而無憾。不過,你可千萬別讓我的心血付諸東流啊。”
“什麼心血?你寫的這些鬼畫符,除了闈兒之外沒人看得懂,真是的,成心要貧道窮首太玄經不是?”
“哈哈,三字經一看就懂,你怎麼不看?我的《天書》當然是晦澀難懂了,不然爲什麼要找你們道士來研究。對了,你可得保護好闈兒,現在只有她才能看懂,如果她出了什麼岔子,你的中興大業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