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古代煤氣中毒這種事故是非常少見的,因爲百姓多是住茅屋,四壁透風,寒酸得很,很難形成密閉的環境,冬天在屋子裡燒個爐子也不至於煤氣中毒,最怕的還是火災。
不過北平城本就是元大都,城市建設早就很有規模了,現有幾十萬百姓幾乎都住進了磚瓦房。磚砌的房子氣密性比較好,若是再用紙把窗戶給糊上,到了大雪封頂的天氣,最容易發生煤氣中毒事故。
爲了防止各類用火事故的發生,順天府也算是費盡苦心,通告貼了幾次,月刊又強調了幾次,中小學校也多次重複強調,幾乎算得上是鋪天蓋地的宣傳了,就算是聾子和瞎子,恐怕也收到通知了,也就只有絕對閉目塞聽的楊家除外。
不過,當萬磊讓人把一份關於冬季用火安全的通知貼到楊家院子的牆上之後,楊家人再閉目塞聽,也該看到了。通知上用的是最白的白話文,一二三四五六地列出煤氣中毒產生的原因和防止舉措,後面還列出了中毒之後的症狀表現和各種急救之法,只要是認得字的,都能看明白。
當楊子榮看到這份通知的時候,頓覺天旋地轉,身子一軟就栽倒在地,好在鐵鉉派來處理善後的人還在,一通搶救把他給弄醒了。而他的弟弟卻還是木木地看着那張通知,嘴裡不停地低吼着:“不可能,不是這樣,定是狗賊下毒害死了爹...”
見楊二還是認死理,不肯承認是自己的無知和傲慢害死了自己的老爹,萬磊人也懶得再理會他們,搖搖頭離開了。對於這種思想頑固且胡攪蠻纏的人,跟他們講科學說進步,無異於對牛彈琴。
雖然楊家一直冥頑不靈,不過萬磊還是沒有放棄楊子榮的打算。臨走時他還特地到了隔壁的劉家,去看望放假在家的劉智等人,考察他們的功課。末了不忘拜託劉夫人平時多注意一下楊家的情況,儘量疏導他們。
一說到楊家的事,劉夫人自然也沒少跟萬磊抱怨,因爲工作實在太難做了。不過抱怨歸抱怨,她還是聽從萬磊的安排,繼續充當“居委會”大媽的角色,畢竟萬磊待她劉家本就不薄,都快把劉智當親兒子看待了。
而劉夫人也知道這事幹好了,也有助於提高劉家在順天府的社會地位,何樂而不爲。只有劉璟板着臉站在一旁,很是不爽。萬磊早就習慣了他這副德行,也懶得理他,辦完了正事之後,就抱起一直纏在他身邊的劉智,上街去也。
劉璟見侄孫被萬磊輕易地“拐”走了,氣得冷哼一聲,回房看書去也。他本想窩在書房裡眼不見心不煩,不過劉夫人卻推門進來了,一通理論攻勢之後,他就被夫人硬拉着出門,一起去拜訪楊家。說是去弔唁,其實還是去給順天府當說客。
“萬磊那廝,盡會收賣人心,騙了無識的婦孺也就罷了,還要咱家去給當說客,實是可惡之極。”劉璟心裡一陣怒罵,不過這也就是心裡說說而已,不敢明言,因爲他知道,不只是自己的夫人跟萬家一夥,女兒侄孫也是,他敢說萬氏夫婦或順天府的不是,全家都會對他進行口誅筆伐。爲了耳根清靜,他只能忍了。
當然,不滿歸不滿,劉璟還是有些佩服萬磊“整治文人”的手段的。比起明太祖朱元璋來,這小子更加“陰毒”。當年朱元璋要拉籠文人,不外乎兩招,一是動之以利,二是動之以力。主動合作的就給官給俸,不肯合作也直接強拉來,不服打到服爲止,劉璟他爹劉基也是被朱元璋連哄騙帶硬拉的手段給弄來的。
而萬家小子更加“陰險”,這小子一向不主動拉攏人,對一些文人也沒個好臉色,更沒有什麼禮賢下士的樣子。他不是找頭髮長見識短的女人,就是在年幼無知的小兒的身上大做文章,直接打出親情牌,讓人想不低頭都難。
“任你有再多陰招,也有不管用的時候。”劉璟心裡還暗暗地發笑,倒不是對楊家幸災樂禍,而是佩服楊家一家子夠硬氣,挺了這麼長時間,愣是沒讓萬家那小子給算計到。
笑歸笑,正事還得辦,劉璟可是知道的,現在劉家是他夫人當家,他不過是個二掌櫃,說了不算,而這一次劉夫人已經給他下了死命令,不做通楊家人的思想工作就不讓回家吃飯。爲了早完事早解脫,他只得一臉嚴肅認真地進了楊家。
這個時候,鐵鉉早就領着衙役們離開了,屋子裡有幾個老婦人在勸喪,楊家婦孺的嚎哭聲也漸漸小了,至於楊子榮與他弟弟都傻坐在庭院裡,呆呆地看着貼在牆上的那張佈告,魂兒不知飄到了何處,是沒法再談事的了。劉夫人一努嘴,示意丈夫去勸楊家兄弟,她自己則是進了正屋,去見楊家的女眷。
相比於劉家,楊家算得上是大戶了,光女眷就有好幾個,不過正妻只有一個,其他都是妾,在家裡也沒啥地位,所以平時都不敢說話。孩子也有幾個,不過怯生生的躲在母親的身後不敢見人,看起來平時沒少被家長呵斥,所以身上少有生氣。
“劉夫人,您來了。”一個在勸喪的老婦人認得劉夫人,低聲招呼道。
“怎麼樣,喪事談完了?”劉夫人問道。
“還沒談完,楊夫人說這事要由丈夫作主,她不敢拿主意。”老婦人略帶不滿地說道,其實她打心底裡就睢不起楊家,特別是楊家的女人,跟順天府的女人一比,那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順天府的娘們哪一個不是精明能幹,哪像這楊夫人,只會對丈夫唯唯諾諾,不敢有一點主見。
“快過年了,這事可不能拖,若是來不及入葬,也得入棺送去寺裡寄存,總之不能總停在家裡。”劉夫人對楊夫人建議道。
“這等大事奴家沒法做主,一切得聽當家的。”楊夫人哽咽着說道,口音中帶着濃重的閩音。
劉夫人搖搖頭,看了屋外還在傻坐着的楊氏兄弟一眼,正色道:“你們當家的早就沒了分寸,要等他們拿主意,還不知得等到何時。咱們女人也是一家之主,當家的不能管事的時候,咱們就得把事管起來。”
“可,可...”楊夫人還是哭哭啼啼的,一副小婦人的模樣,一看就知不是一個能拿主意的主。
“還可是什麼,難不成你們就一直乾哭着?”劉夫人瞪了楊夫人一眼,又道:“現在你只要答應一聲,大姐馬上去找人來幫忙,儘快把靈堂搭起來,讓老太爺體體面面地走。”
“這,這,奴家得去問過當家。”楊夫人終於止住了哭泣。
“這還用問?”劉夫人又瞪了楊夫人一眼,很無奈地說道:“那你去問吧,大姐我先帶娃兒去吃飯。你們這些當家長的也真是的,辦事就不能利索點,讓娃兒凍餓成什麼樣子了。還有楊老太君臥病在牀,你們也不去照料,只知道在這哭。”
“劉夫人教訓得是,奴家這就去做飯。”楊家的老媽子終於想起自己還沒做早飯,忙抹掉眼淚就要去廚房。
“這個時候做哪還來得及,你們先在這坐着,我回家給你們取些點心像墊墊肚子,今天的事還多着呢,都別隻顧着乾哭。”劉夫人說完,起身就快步離去。
這一次,劉夫人算是取得大進展了,以前楊家見她上門,都是老太君出面應付,其他人對她都是不理不踩,這一次能跟對方說上話了,這也十分難得了,畢竟楊家是萬中無一的冥頑分子,特別是家中的女眷,更是深受封建禮教毒害。
劉夫人這邊取得大進展,劉璟這邊卻還是一句話也沒說上,楊氏兄弟都傻坐着不搭理人,劉璟跟楊家也不算太熟,再加上在人家剛剛喪父這種情境下見面,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劉先生,這是不是真的?”突然,楊子榮顫聲問道,聲音恍惚把劉璟嚇了一跳。
“什麼,什麼是不是真的?”劉璟有些不明所以。
“這佈告上寫的?”
“這定不是真的,定是那惡賊有意捏造出來的謊言,以掩蓋毒殺咱們父母的事實。”楊二爺搶先道。
“這個。”劉璟這纔回過神來,沉默了片刻才道:“鄙人只是一書生,這些什麼原理,什麼反應的就不得而知了,只是這些佈告自打九月末就開始張貼,都貼了好幾個月了,城裡人都信以爲真。”
“貼了好幾個月?”楊子榮又是一怔。
“貼了幾個月又如何,定是那惡賊早有預謀。”楊二爺還是不信燒個爐子能毒死人。
“子森,不可再枉言。”楊子榮突然喝住了弟弟,又衝劉璟問道:“劉先生,您以爲這是不是真的?”
“順天府發明了很多奇技淫巧,鄙人也是聞所未聞,是否是真的那就不得而知了。楊公子若是想知道真假,只怕得去學堂找李小姐詢問,她或許會給你做演示。”
“這個,就不必了。”楊子榮不再多問,只是雙手抱頭,痛苦地搖着,低聲抽泣起來:“孩兒不孝,孩兒不孝,是孩兒害死了爹...”
見楊子榮如此自責與懊悔,劉璟有些惻然,低聲勸道:“死者不能復生,還請公子節哀。”
“若是,若是,若是不把家人強留在家裡,若是平日出去走走看看,也不至於,,,”楊子榮哽咽不已,已經泣不成聲了。
“事情已然發生,自責也沒用,還是亡羊補牢纔是緊緊要的。”劉夫人正好拿了一籃子饅頭過來,見楊子榮哭成淚人,非但不勸,還沒好氣地數落道:“不是老身說你,你若是早讓兒子女兒去上學,也不至於落得今日這般下場。你若想兒子女兒以後還這樣不學無術,大可以還把他們關家裡,人家順天府開學堂也不缺你們家這幾個娃兒。”
被劉夫人這一通數落,楊子榮雙手更是緊緊地揪着頭髮,更是懊悔不已。
“別再傻坐着了,趕緊吃飯,吃完飯收拾一下,把靈堂擺出來。”劉夫人掃了衆人一眼,女王之氣盡顯,楊家的人見了都是一呆,隨即就按她的吩咐動了起來。劉璟見狀,除了苦笑之外,還是苦笑。
因爲他的妻子,早就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她雖然還是家裡的賢妻良母,不過身上的氣場強得讓他感到有些無所適從,而這種強勁的氣場幾乎存在於順天府所有百姓的身上,他也隱隱感覺到:自己正在慢慢地被這種氣場給同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