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時間的推移,臨近中午,沉悶的車廂終於恢復了活力。人們一邊適應着廁所的騷臭味兒,一邊拿出各種各樣的食物,準備吃午飯。
讓沈川慶幸的是,現在是冬天,要是夏天,不但要忍受廁所的臭味,還有無處不在的汗餿味兒,在加上不講究的摳腳大漢脫了鞋,那味道才酸爽呢,能把人薰暈。
無聊的人,拉着更無聊的人,無聊的攀談着。不管認識不認識的,總能找到話題。要是湊巧遇到了老鄉,又碰巧帶了酒,還能熱火朝天的喝一頓,感嘆着人生的奇妙,能在這千里之外遇到。
沈川身邊的男人,總想找話題,跟那個女人聊聊。但女人並不願意搭理他,估計是他嘴裡還泛着昨夜晚飯大蔥的氣味,讓人反感吧。
估計是女人煩了,乾脆把頭扭到一邊看着窗外。外面陽光很足,但大地卻被白雪覆蓋着,白茫茫一片,望不到盡頭。
兩名列車員過來查票,一名年紀大的列車員說道:“這節廂的消防錘怎麼沒取走,王茹怎麼這麼粗心,要是弄丟了,她這節廂可是要賠四十塊錢的。”然後讓跟在身邊的另一名年輕列車員,把消防錘拿了下來。
周愛玲回過頭,“二川,你餓不餓?”
沈川搖頭:“你要是餓,我給你找吃的。”
周愛玲說道:“我也不餓,陪我去下洗手間。”
沈川點點頭,陪着周愛玲去了洗手間。然後站在連接處點了顆煙,一個站了一整夜的年輕人,正精神奕奕的,跟一個小姑娘聊着流行歌曲,偶爾還興高采烈的唱幾句。
“哎,讓一讓啊。”一個高亢洪亮的聲音響起,一箇中年婦女,推着小車在對面車廂走過來,在沈川面前過去,“香菸啤酒礦泉水烤魚片,白酒飲料方便麪火腿腸了,借光兒,腿收一下。”
“啊!”突然,車廂裡傳來一聲尖叫,很是刺耳。
沈川擡頭看過去,發現是自己位置那裡。緊接着又聽到,一個女人的怒罵聲:“你個老不死的,抓我頭髮幹什麼?是不是想非禮我?”
這時,周愛玲在洗手間出來,洗了下手,問道:“怎麼了?”
沈川搖頭:“不知道,過去看看。”
周愛玲抓着沈川的手往回走,果然,出事的是坐在沈川對面的老頭。他身後坐着一個長頭髮女人,不知道怎麼回事,女人的頭髮甩過了界,甩到了老頭臉上。
不要說老頭,換做是誰,都會自然的把頭髮在臉上扒拉開。但後面那個女人不幹了,站起身,對老頭就是破口大罵。
“老東西,你這個臭不要臉的,敢非禮老孃。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紀,就算老孃我同意,你還能行嗎?”
老頭皺了下眉頭,但還是心平氣和的說道:“這位女同志,你說話要講講道理。你的頭髮,甩到我臉上了,我拿開是很正常的,怎麼成了非禮你呢?”
“哈!”女人冷笑一聲,“好聽的話誰都會說,但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誰知道你心裡是不是齷蹉啥呢。”
老人的脾氣很好,就算是這樣都沒有生氣,而是無奈的搖搖頭,不在搭理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見到老頭不搭理她了,倒是更來勁了:“你這個老不死的,現在知道理虧,知道害怕,不敢說話了?早幹什麼去了,我看你早點死了算了,活着也是丟人現眼……”
“你還沒完了是吧。”坐在老頭身邊的那個男人,突然站起身,“非禮你?你先照照鏡子再說非禮這兩個字。肥的跟頭豬一樣,就算眼瞎,非禮也非禮不到你身上。不信你脫光了試試,在場所有男人都算上,要是誰願意非禮你,我給他二百塊錢。”
“五百也不幹。”不知道誰起鬨的喊了一聲,頓時引起一片鬨笑。
確實,這個女人真的醜出了新高度。身高不到一米五,體重絕對超過了一百六十斤。你只能看到肩膀上扛着個腦袋,看不到脖子的存在。更奇葩的是,她居然穿着棉製的緊身裙,那完美的身材,簡直讓人不敢直視。尤其是她那張黝黑的臉,居然還塗着鮮紅的口紅。如果這個世界有如花的話,她們肯定能成爲姐妹。
男人的話,徹底激怒了女人,尤其是車廂內的鬨笑聲,讓她更加的難堪,無法忍受。曲着五指,嗷的一聲怒吼,瘋了似的抓向男人的臉。
一直坐着的年輕女人突然動了,探手一把抓住肥女人的手腕,不見她如何用力,只是肩膀一抖。胖女人就像裝滿棉絮的破麻袋,在座位裡飛了出來,重重摔在過道上。
砰一聲大響,緊接着是胖女人慘厲的嚎叫聲。
“你怎麼打人?”跟胖女人坐在一起的兩個中年人,這時站了起來。怒容滿面的看着女孩,有一個伸手就打。
“卡!”沒等中年人反應過來,冰冷的手銬,銬在了他的手腕上。這一下,不只是兩名中年人愣了,車廂內所有人都愣了。
“怎麼回事?”乘務員走了過來,女孩趴在乘務員耳邊說了什麼。乘務員臉色明顯一變,看了老頭一眼,轉身快步離開。
很快,乘務員又回來了,同時來的還有列車長和四名乘警。
乘務長看到老頭,剛要說話,老頭擺手阻止,嘆口氣說道:“行了,把他們放了吧。”然後在乘警的保護下,離開了車廂。
本來還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胖女人也不哼哼了,坐在地上,看着女孩的眼神滿是懼意。
女孩給中年人打開手銬,然後看了中年人一眼,就這一眼,中年人差點沒嚇尿。女孩的眼睛很美,但有種說不出來的冷,讓他從內在外的感到恐懼。
“走了!”女孩招呼男人一聲,走向另一節車廂。
男人低頭看着胖女人:“沒事吧!”
胖女人急忙站起來:“沒……沒事。”
男人沒在搭理她,邁步離開。
“他們是什麼人啊。”周愛玲輕聲說道。
“誰知道!”沈川聳了聳肩,一屁股坐在了對面。
周愛玲也沒回自己位置,順勢坐在了沈川身邊。唐慧寧大小姐也跑了過來,坐到了周愛玲身邊。
磕巴鬼頭鬼腦的來回看看,最後坐在了沈川原來的位置上。
唐慧寧小聲說道:“那老頭肯定是上面下來的老幹部,不然怎麼會有保鏢。”
車廂內,議論聲四起,都在猜測老頭的來歷。最後討論的結果,跟唐大小姐說的差不多,反正就是退休的大領導,下來視察的。只是爲什麼會坐這趟列車,還跟普通乘客坐在一個車廂,肯定是體察民情。
火車走走停停的,把二百多公里的路程足足拉伸成了十一個小時,沒錯,晚點了,而且是四個多小時。到了盛陽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多了。
列車緩緩停了下來,這已經是終點站了,所有人都準備好了要下車。但乘務員不知道跑哪去了,始終沒有出現打開車門,過了能有十多分鐘,站臺上駛來七八輛警車,還有一輛黑色的虎頭奔。又過了一會,老頭和那一男一女出現在站臺上,然後上了虎頭奔。自始至終,警車和虎頭奔上都沒下來人。
警車護送着虎頭奔離開站臺,這時,神秘消失的乘務員又神秘的出現了,打開了車門。已經等得不耐煩的乘客擁擠着下了車,還不忘低聲詛咒兩句。
沈川他們是最後下的車,回頭看了一眼列車,感嘆的跟周愛玲說道:“這小小的一節車廂,就是一方天地,上演着四海江湖。”
周愛玲笑着說道:“怎麼突然有這種感慨了。”
沈川說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紛爭,我突然想寫一部武俠小說。”
周愛玲給沈川大氣的說道:“好,我支持你,加油。”
沈川也就是說說,在這個沒有互聯網,沒有電腦的年代,讓他拿着筆去寫小說,他寧可躺在牀上睡覺,也不幹這種蠢事。不過,等以後有電腦了,寫寫小說,娛樂娛樂也不錯。
周彥在出站口凍得直哆嗦,見到沈川出來,急忙喊了一聲:“在這呢!”然後還揮了揮手。
沈川說道:“喊啥,看到你了。”
周彥催促道:“快點,快點,實在是太他媽的冷了。”
沈川看了周彥一眼,這個傢伙上身只穿了一件皮夾克,下身穿着西褲,腦袋上連個帽子都沒戴。
“該!”沈川罵道,“穿這麼點,咋不凍死你。”
周彥怒聲道:“爲了接你們,我三點多就來,誰知道他媽的晚點四個小時,我就在這等了四個小時,你還有沒有良心。”
“周大哥,別聽他胡說八道,其實他心裡是感激你的。”周愛玲解釋了一下,然後說了聲謝謝。
“還是小鼠說話讓人聽着舒服,你要學着點。”周彥和周愛玲同歲,但比周愛玲大三個月。
沈川一撇嘴:“你咋跟個老孃們兒似的,嘴那麼碎。”
“哎!”周彥嚷嚷着說道,“你看看你這是什麼態度,難道你不應該跟我道個歉嗎?”
沈川不屑的看了一眼周彥:“在我的人生字典裡,就沒有道歉這兩個字。”
“喂!”唐大小姐不滿的說道,“你倆能不能閉嘴,快走幾步,然後上了車再吵。現在,我真的好冷啊。”
周彥還想說什麼,聽到唐慧寧的話後,把要說的話嚥了下去:“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跟你計較了。”
一羣人加快了腳步,這個時候有私家車的不多,管理的也不嚴。要是小車,能直接開到火車站出口那裡。但因爲人多,周彥不知道在哪弄了輛大巴,開不進去,只能停在兩百多米外的停車場。
“我去!”沈川看到大巴,哭笑不得的說道,“我們只有七個人,你居然弄了個四十五座的大巴。”
周彥得意的說道:“要是開我的車,坐不下。要是打車,又顯得我沒誠意。所以我琢磨來琢磨去,就去找我一哥們兒,他在市客運集團上班,然後借了這輛大巴。”
大巴的門開了,周培居然在車上:“快點上車,外面太冷了。”
沈川讓周愛玲和唐慧寧先上了車,然後他纔上去。一上去,就看到周彥坐在了駕駛位,他的眼睛頓時瞪得多大,條件反射的罵了一聲。
“我艹,你丫的有大車證嗎?”
見到人都上來了,周彥關上車門,啓動車子:“要那玩意幹什麼,能開走就行唄。”
沈川:……
唐慧寧說道:“會開車是沒錯,但你就不怕警察逮你,把你扔進拘留所?”
周彥已經把車開出了停車場:“放心吧,只要不出事,沒有警察管這閒事。”
沈川再一次無話可說,九十年代初,管理真的不嚴。有證能開車,沒證一樣能開。只要不倒黴的出事,就絕對不會有交警查。
周彥接着說道:“先去酒店,把行李放好,然後再去吃飯。等吃完飯,我再你們去個好玩的地方。”
周愛國好奇的問道:“周哥,什麼好玩的地方?”
周彥哈哈大笑:“去了你就知道了,保證你對那個地方流連忘返。”
沈川撇着嘴說道:“不就是舞廳嘛。”
周彥一愣,“我艹,你怎麼知道?”
沈川怪笑一聲:“你猜!”
這個年代,娛樂是匱乏的,但周彥說能讓人流連忘返,沈川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舞廳。因爲只有舞廳,才能讓現在的年輕人,流連不去。·
“猜個屁!”周彥嘿嘿笑着說道,“你小子沒少去吧。”
……………………
盛陽市,遼平省省會,是一座歷史悠久的文化名城,素有“一朝發祥地,兩代帝王都”之稱。是中國最重要的以裝備製造業爲主的重工業基地,有着“共和國長子”和“東方魯爾”的美譽。
在歷經了七八十年代的重工業輝煌後,這個城市正在悄然的發生着變化。尤其是打開國門之後,一個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嶄新世界出現在了眼前。
舞廳,這個資本主義衍生的東西,不知道什麼時候在盛陽安了家落了戶。隨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物質需求已經不是唯一,精神需求開始逐漸佔據重要位置。而舞廳,就成了追求時髦的年輕人,精神寄託的地方。
在另一個世界,也是在九四年的時候,沈川就來過一次。不過,不是冬天,而是夏天,他高考結束。因爲他終於考上了大學,雖然是不入流的大學,但不管是沈其榮還是林美芳,都高興的不得了。很痛快的給了他三百塊獎勵,讓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然後這丫的就一個人跑到了省會,找到了傳說的地方,一個叫平藝的舞廳。這裡是流氓的搖籃,許許多多流氓都是在這裡培養的。當然了,這裡也是最著名的雞窩,每到週末,一些手拿大哥大,穿着西裝,先富起來的人出現在這裡。
當然了,更多的還是那些追求刺激的女人,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在舞廳裡來回穿梭。她們既是獵人也是獵物,只要看對眼了,一曲舞下來,要是想進一步交朋友,會交換聯繫方式。有那些更灑脫的,會直接離開這裡,至於去了什麼地方,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沈川來的第一天,就在這裡認識了大他十多歲,一個叫白櫻的女人。當天晚上,沈川的處男之身,就毀在了這個女人身上。當沈川第二天去找白櫻的時候,沒有找到。接下來,連續三天,白櫻都沒有出現在舞廳。
………………
陽光海岸,是一家五星級酒店,緊挨着省電視臺。
“哇!”一下車,唐慧寧就大叫一聲,“省臺太大方了,居然安排我們住五星級酒店。”
周彥說道:“你想多了,酒店是咱自己訂的。”
“啊?”唐慧寧詫異的說道,“難道省臺沒安排住的地方嗎?”
周培下了車,說道:“安排了,但距離電視臺有點遠,而且環境沒這裡好。”
唐慧寧小心翼翼的問道:“那,電視臺給報銷嗎?”
“報個屁!”周彥帶頭走進酒店,“放心,你們這一段時間,所有的花銷都是公司負責。”
“公司?”沈川問道,“公司註冊下來了?”
周培說道:“註冊不麻煩,麻煩的是各種手續,大概還的十天半月的才能全都弄完。”
“十天半月,這麼快嗎?”沈川很驚訝。雖然現在改革開放壓倒一切,但在另一個世界,遼平經濟一直是全國倒數,就是因爲官僚太多,吃拿卡要現象嚴重,投資商都不敢來。直到一零年之後,這種現象纔好了點。
“我身後有人呀!”周培突然說了一句,然後哈哈大笑。
沈川也笑了,周培的話聽起來像是玩笑。但沈川知道,絕對不是。能把他們的歌,直接送到省臺春晚節目組,那是誰都能辦到的嗎?
房間在七樓,辦好手續之後,直接上了七樓,各自拿着房卡進了房間,把行李放好之後又都出來了。
唐慧寧說道:“這也太奢侈了,兩人一房間就行,沒必要一人一間。”
周愛玲說道:“對啊,這樣太浪費了。”
沈川說道:“你們要知道,花錢也是展示公司實力的一種方式。而你們,將來可是明星,還會成爲國際巨星,不但能賺錢,也要學會花錢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