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韓一口酒一塊肉的,嘴裡塞的慢慢的,看起來真的很餓:“嗯,誰都知道你跟董局的關係好。這個案子,必須要他出面纔有繼續下去的可能。”說着仰頭,深深吸了口氣,“這麼大的案子,讓袁正海主導就是個錯誤。我不能說他是個廢物,但他在副隊長位置上的這幾年,有幾件案子是他牽頭破獲的,屈指可數吧。”
劉海笑就是不說話,因爲他跟老韓並沒有熟悉到什麼都能說的程度:“來來來,喝酒。”
兩個人碰了下酒碗,老韓說道:“老劉啊,你小子太不實在了。我都說了這麼多了,你就笑,有什麼話就直說唄。”
劉海搖頭:“我真沒什麼要說的,這事我辦了就行了唄。”
老韓說道:“我就等你這句話呢,我估摸着董局會親自下來。”
“明天早上我就給董局打電話,中午他就能到。”劉海找到毛巾,擦了一下臉上的汗,“媽的,還有點熱了。”
“白酒促進血液循環,出點汗好。”老韓說着又喝了口酒。
劉海嘆了口氣:“要是這個案子就這麼結束,我也不甘心。不瞞你說,到現在我一閉眼,腦子裡還有那個孩子渾身是血的畫面。要是不抓到兇手,這個年我都過不好,估計這輩子都不會心安。”
老韓點頭:“我又何止不是這種感受,這一家子太慘了。幸虧還留下了一個,當我看到那個小女孩的時候,心就跟被針紮了一樣。她纔多大點啊,那哀痛的表情,空洞的眼神,誰看了都受不了。要不是她還有姥姥姥爺,我肯定會收養她。”
“所以啊,必須要抓到兇手,不爲死去的人,只爲給活着的人一個交代。”劉海總想喝湯,實在沒有湯匙,乾脆端起盆喝,然後相當滿足的放下來。
“艹!”老韓罵了一聲,然後也哈哈大笑着端起盆喝了口湯,“真好喝!”
兩個人一直喝到凌晨,老韓喝得有點多,雖說出門沒幾步就是自己宿舍,但也沒回去,就跟劉海擠了一晚上。
外面天剛亮,老韓就醒了,揉了揉依然有些疼的腦袋下了牀,然後穿上鞋出了屋,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
“媽的,以後可不能跟人擠一個牀了。”
“該!”劉海也起來了,呼吸一口寒冷的空氣,頓時精神不少。然後在兜裡找到煙扔給老韓一根,“誰讓你非得跟我擠,而且你那呼嚕,我去,簡直是聲震九天,我到早上才迷迷糊糊睡着。”
老韓眨眨眼,抽了口煙:“我記得我不打呼嚕啊,昨晚絕對是意外,估計是太累的關係。”
劉海翻了個白眼,一副我信你個鬼的表情:“走吧,找個地兒給董局打個電話。”
老韓精神一振:“鄉政府就有,去哪找。”
劉海嘴裡叼着煙,晃悠着往大門口走:“人家還沒上班,你還能把門撬開啊。”
老韓腳步跟過去:“這大早上的,除了這裡,你還能去哪找電話打?”
劉海說道:“北邊路口右轉,不遠有個小賣店,他家都公用電話。做生意的,這個時候應該起來開門了。”
兩人走了十多分鐘,就到了小賣部,果然門已經開了,進去之後跟老闆打了個招呼,“老闆,我是警察,這個電話涉及到一些機密,希望你迴避一下。”
老闆四十多歲,滿臉的橫肉,看起來很兇,尤其是他的皮膚,可能是經常幹農活的原因,黑得透亮,如果他要是去非洲,往人堆裡一站,你絕對分辨不出他是亞洲人種。
“這是我家,憑什麼我回避啊。電話愛打就打,不打就走。”
老韓笑了,剛要說什麼,就聽到櫃檯後面一個小門內傳來一聲怒吼:“趙成鐵,老孃這幾天給你臉了是不是?有生意不做,有錢不賺,還把顧客往外攆,你想幹什麼?你打算讓我跟兒子喝西北風啊?”
看起來很兇惡的傢伙,被這吼聲嚇得一縮脖子,不情不願的走出櫃檯,“我去外面抽根菸,你們快點。”
看着那個傢伙出去了,老韓忍不住笑了一聲,看了眼櫃檯後那個門,調侃的說道:“也不知道後面藏着什麼樣的神秘人物,還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劉海也笑了,拿起電話撥了一竄號碼。
很快,聽筒裡傳來董成斌的聲音:“你好!”
“董局!”劉海說道,“我是大海,有件事我要跟你彙報。”
董成斌說道:“這麼早,是不是關於滅門案?”
“對!”劉海把他跟老韓對案情分析,以及發現的線索說了一遍,“其實,韓明早在案子陷入僵局的時候,就跟袁正海提出過破案的放向可能錯了,但袁正海太剛愎自用了,並沒有採納。”
董成斌說道:“專案組是不是今天撤離?”
劉海說道:“對!”
董成斌說道:“你告訴袁正海,先不要回來了,我現在就走,十一點之前就能到。”
劉海答應一聲,放下電話,在兜裡拿出錢付了電話費,“謝謝你了,老闆!”
“哼!”老闆哼了一聲,拿錢扔在櫃檯下一個裝錢的鐵盒子裡,“因爲你們打電話,我在外面凍了那麼長時間,就不找錢了,就當給我的賠償吧。”
老韓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這個傢伙還真是膽大包天,連警察的錢都敢黑。正要說什麼,被劉海攔住了。
“走吧,就五塊錢,多大個事。”
老韓無奈的搖搖頭,看着老闆說道:“做生意要誠信爲本,你這麼做,早晚會關門。”
一大早的,沈川就被院子裡的嘈雜聲弄醒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穿上衣服出來一看,居然是安裝電話的。除了安裝人員,還有不少看熱鬧的鄰居。
這個時候,誰家安裝電話,還真是新鮮玩意,絕對算是家裡的一大件。
“媽,咋想起裝電話了。你不是嫌貴,還沒用嗎?”沈川迷迷糊糊的問道。
林美芳美滋滋的說道:“這是縣裡給裝的,不花錢。”
其實,早在沈其榮當上供銷社主任的時候,家裡就可以裝電話。但沈其榮發揚風格,沒有裝,因爲這事兒,被林美芳罵的好幾天沒敢回家。
“嬸兒,按電話了,以後打電話就方便了。”周愛玲毫不顧忌形象的爬牆跳了過來,“省得總是往軍兒那跑。”
陳三軍不滿的說道:“那你也少打,還不給錢。”
周愛玲回頭一瞪眼,陳三軍就是一縮脖子,嗖的一聲,跑回屋裡。然後拿着牙刷牙缸走出來,看來這個傢伙是打算在這裡過年了,洗漱的東西都拿過來了。
鬧鬧哄哄的,到中午才安裝完。林美芳買了不少菜,打算讓安裝師傅吃完午飯再走,但被拒絕了。給縣委辦主任家安裝電話,還敢留下來吃飯,想不想好了。
裕蘭鄉,董成斌的車直接去了鄉派出所,袁正海看到車進了院子,急忙在屋裡跑出來,後面還跟着十幾名專案組民警。
這個傢伙此時看起來滿臉笑容,但心裡對劉海的怨氣已經達到了頂峰。董成斌突然下來,他心裡非常清楚,一是劉海從中作梗,二是對他在這個案子上的表現不滿。
如果董成斌下來,這個案子也破不了,那就什麼事都沒有。要是破了,將來他在刑警隊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董局!”袁正海敬了個禮。
董成斌點點頭,跟鄉派出所隊長洪光宇和民警打了個招呼,“進去說吧。”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劉海。
袁正海倒是冷冷的看了劉海一眼,他一直看劉海不順眼,但沒辦法,他這個刑警隊副隊長,雖然享受副科級偵查員待遇,但只是股級幹部。而劉海級別比他高,還是派出所所長,要算起來,還是他領導。
進了會議室,是個不到三十平的小屋,一張掉了漆的長條桌,擺了一圈長條凳。本來,鄉派出所,算上所長副所長,在編的就五個人,加上輔警才十五個。平時這個會議室絕對夠用,但今天的人有點多,就顯得有點擠了。
衆人坐下來之後,董成斌並沒有說什麼,而是讓袁正海把案子詳細的彙報一下。
本來袁正海都已經做好了被批的準備,可董成斌什麼都沒說,就是讓他介紹案子,這不但沒讓他高興,反而更加忐忑。
因爲領導罵你,那是還對你有期望,要是對你像個透明人一樣,當你不存在,那你就真的悲哀了。
袁正海壓下心中的胡思亂想,非常詳盡的把案子介紹了一下,然後又把破案的細節進行彙報。這一說就是一個多小時,董成斌依然沒有說話,只是認真的聽着。
董成斌說道:“你們有沒有想過,破案的方向是錯的?”他沒有說你,而是說你們,顯然是給袁正海留了面子,不想讓他太難堪。
袁正海張了張嘴,最後什麼都沒說,只是搖頭。
董成斌再一次給袁正海留了臉,並沒有深究:“在你們之前的思路上,我們來反推一下,也許能有意外的發現。”
老韓剛要張嘴,坐在旁邊的劉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搶先開口說道:“我分析,這是熟人作案……”
劉海先開口,不是要搶老韓功勞,而是在保護他。因爲老韓要是先開口,袁正海一定會認爲這是老韓在跟他唱反調,在給他難堪。畢竟,之前老韓就提出過不同意見被他否了。
現在董成斌下來了,老韓這麼積極表現,這就是在打臉,袁正海肯定會報復。以後老韓在刑警隊,將會被排擠,寸步難行。而劉海就無所謂了,本來兩個人就互看不順眼,給你難堪又怎麼樣?袁正海還真就得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吞,想報復劉海,那就只能等到當上縣局老大才行。
當然了,老韓也不是傻子,暗中拍拍劉海的腿,表示感謝。而且他也清楚,功不功勞的,其實沒有必要擺在檯面上。只要董成斌知道,在這個案子上,他老韓起到了什麼作用就行了。
夜色再一次吞噬了裕蘭鄉,五個多小時的會議,讓所有人都感到疲憊,尤其是午飯都沒吃,肚子餓的咕咕響,全都強打精神。
董成斌擡頭看看外面的天色,說道:“根據劉海同志的分析,以及得到的線索,案情已經非常清晰,這個李大昌有重大的作案嫌疑,大家還有什麼不同的意見沒有?”
還能有啥不同的意見啊,劉海提供了不少證據,全都指向這個叫李大昌的人。這個時候提不同意見,除非你用更有力的證據反駁,不然那就真的是在作死了。因爲這裡對他們來說就是在戰場,這裡只有戰爭,想搞鬥爭,回辦公室隨便你們,在這裡是絕對不允許的。沒看袁正海都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裡不說話嗎?
“那好!”董成斌敲了敲桌子,“馬上對李大昌實施抓捕。”
“是!”呼啦一聲,所有人都站起身,董成斌說道:“抓捕行動,由劉海負責,老袁,你跟我在這等他們的好消息吧。”
袁正海一愣,瞬間就明白了。雖然在整個會議期間,董成斌一直給他留面子,但對他的不滿並沒有減少,把他留下來,就是給他個警告。如果這個刑警副隊長你不想幹,那就坐冷板凳吧。
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小院,雖然不大,還養着雞鴨,但地面卻非常整潔乾淨,看不到一點家禽糞便。
屋內,也乾淨的不像話,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井井有條。看起來,真的不像一個農村家庭。或者說,即使是城裡人,都不見得有他們家這麼幹淨,簡直是一塵不染。
李大昌拎着一個裝着散酒的塑料壺,坐到桌子前,往一個空酒杯裡倒了點。對面坐着他的老婆,個子不高,身材有些胖,但卻白白淨淨的,看起來非常乾淨的一個女人。
“都什麼時候了,就知道喝。”女人語氣充滿了抱怨。
李大昌笑了笑:“什麼時候都不能不喝酒。”
女人說道:“你讓我天天往人堆裡鑽,打聽派出所的動靜。我告訴你,本來專案組今天要走了。但不知道爲什麼,並沒有走。”
這個案子對裕蘭鄉的影響非常大,老百姓的恐慌情緒一直都沒有消失。晚上,早早的把門鎖上,然後用沉重的物體擋住。甚至還有人把家裡的窗戶,全部用大釘子釘死。可見,這個案子對裕蘭鄉的老百姓影響有多大。
然而白天就不一樣了,總是三一羣五一夥的聚在一起,聊得就是這個案子。同情死者的同時,又對兇手破口大罵。猜測什麼時候能把兇手抓住,這樣他們才能安心,不然總是提心吊膽的。
還有人,總是跑到派出所民警家裡探消息。然後回去跟左鄰右舍分享,自己得到的信息。其實派出所民警家屬也不可能知道什麼,但架不住這些探消息的人會編啊。
而李大昌跟他老婆,天天往人堆裡鑽,裝作若無其事的跟人聊案子。然後,在裡面分析出自己想要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