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軍師走後,談話就有些跑題。滕琰以爲燕王一定會問昌平的政務或是要讓她獻些計策,結果燕王在鄭軍師走後第一句話就是問:“公子從小就在道觀長大?”
剛到這裡就被迫撒謊,滕琰心裡罵着鄭軍師,表面卻笑着答到:“正是。”
接着自然就是問她道觀的事了,作爲一個被假定一出生就到了道觀,又在了那裡生活了十幾年的人自然不能說她對道觀不是太熟吧。
說起來滕琰前世自然旅遊過,不過那時佛寺多而道觀少,不象這裡,道觀多而佛寺少。她一面回憶在嶗山去過的三清觀,一面回答着燕王的問題。好在燕王沒怎麼去過道觀,而且滕琰還可以藉着爲師門保密的理由拒絕回答一些問題,不過就是這樣,滕琰也十分頭痛,回答如何修道這些問題還好,她可以談談《道德經》、《易經》什麼的,對於該怎樣說在道觀裡的日常起居,如每天要吃幾次飯,什麼時間睡覺這些事,觀裡有什麼規距,她編得真的很辛苦,偏偏燕王問得還特別詳細。
一度她都以爲燕王是知道她的身份了,故意在讓她出醜,可是仔細看了看燕王,他端坐如山,面上一點情緒不顯,但他的眼睛,清澈明亮,甚至還帶着些想往,她終於斷定這是對她的虛假經歷很是好奇的原因,想到鄭軍師走前說的燕王從十二歲起就閉門讀書,滕琰也理解了,雖然燕王身份高貴,出來帶兵打仗也一年多了,但還是一個沒有出過幾次門的王子皇孫,對社會的見識並不多。
與晉時惠帝在天下荒亂,百姓餓死時問“何不食肉糜?”有點類似之處,雖然拿晉惠帝比有點不太合適,但根源其實都是對民間情況非常不瞭解。
因此滕琰也就不再緊張,一面回答,一面想着以後拆穿謊言時如何解釋,直到聽到燕王問:“聽鄭軍師說,公子是到昌平探親,被軍師請來幫忙,過幾年燕地平穩了,還要回到山中的道觀?”
鄭軍師真是坑死自己了,滕琰想,燕王以後知道有人對自己說了這麼多的謊話,會怎麼樣呢?不過,俗話說得好,一句謊言要由一百句謊言來彌補,她只好繼續,“是啊。”
“當初道觀爲什麼收下你呢?”燕王又問。
“哈哈,我也不知道,也許就是緣法吧?”滕琰打着哈哈說。
燕王沒笑,盯着滕琰問:“如果有朝一日,本王也想進深山修道,可否?”
滕琰明白了她一直覺得不對的原因了,不完全是因爲她沒說實話,而是燕王關心的不對,他一個龍子龍孫,那麼關心道觀做什麼?他問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難道他還想入道觀?滕琰不禁想起當初自己怕被迫嫁給不滿意的人,曾多次套問姚達外面的情況,甚至在相信陸伯甫後,還直接問他如果她逃出府後應該如何。燕王今天的表現與當初的自己何其相似?
想到這些,她表面不以爲意,其實卻話中有話地說:“大道無形,生於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歸跟結底,道法自然,一切隨緣吧。”
“公子是在敷衍本王?”燕王的目光很銳利。
滕琰忍不住心裡火起,你們死活把我找來就爲了這個?哪裡有敢隨便收留一個王爺的道觀?尤其這個王爺還是皇帝的嫡長孫。
燕王真的很奇怪,明明是壯志凌雲,氣吞山河,開疆拓土的皇孫,怎麼又問起了入山修道?
她想起來一個傳說。據說,燕王不同意吳皇爲他的賜婚,執意要娶他的表妹,爲些與吳皇關係弄得很僵。陸軍師在路上也說過,燕王這次出征,吳皇萬事不管,連輔佐燕王的人都沒派一個。
難道,燕王情深如此,不能與心愛的人雙宿雙飛,就要出家修道!滕琰不太相信,皇家能出這樣的癡情種?
對於這樣的八卦,滕琰不願深究,但想通過自己打聽出家修道的路,做夢!且不說,她口中的道觀本就是無中生有,就是真的有,也不能讓這個禍害去!
她帶着些戲謔的語氣問:“漢帝招賈誼,不問蒼生問鬼神,如今燕王招我前來,也是爲了問道?”
燕王有些尷尬,“是本王之誤!本王雖是第一次與公子謀面,但已經從公子給先生的書信中知道公子甚多,神交已久,今天見公子風姿卓絕,氣度恢宏,又兼才學出衆,心生嚮往,一時間不能自己,請公子見諒!”
滕琰笑吟吟地站起來答禮,卻更堅決地說:“不用說現在,就是大敗犬戎,燕地收復後,燕王也不必做此妄想!我剛剛說了,道法自然,逆天改命並不可取。燕王出身皇族,享受尊榮富貴,自當身負重任,敗犬戎,平燕地。這只是開始,得江山易,守江山難,治理好燕地,惠澤百姓,這是王爺不可推卸的責任!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燕王自當不斷拼搏、奮鬥,不可再言修道。”
“即如此,滕公子爲何還要入山修道?”燕王反問。
“我自有我的原因,此事軍師知道原委,將來定能告知燕王。雖如此,燕地逢此大亂,我不也出來爲燕王效命了嗎?”滕琰真的辯論起來還是挺利害的,真真假假的理由,就是將來燕王知道事情的真像,也說不出什麼來,而且責任也推到軍師身上了,本來也是,直接告訴燕王也就是了,何苦讓她在這撒謊。
畢竟是皇族出身的人,一聽有隱密,就不再問,要知道天底下隱密最多的地方應該就是皇家了,所以皇家的人自然知道什麼時候就不該問了。
但燕王下一個問題,依舊出乎滕琰的意料,“滕公子是不是還在怪本王沒有早些出兵燕地?”
滕琰一擡頭,看見燕王正看着她,剛剛她在內心評價燕王,不免走了點神,就讓燕王看出來了。這個問題當初是滕琰質問鄭軍師的,一定是鄭軍師說給燕王的。“沒有。”她確實沒想這些。
燕王沒理她的回答,接着說:“本王原來還覺得出兵時機選的對,那日聽了鄭軍師轉述公子的話,又見百姓悽苦,心中甚覺不忍。燕地是皇祖父賜與我的封地,百姓自是我的子民,我自然應早日趨逐犬戎,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滕公子責怪得對。如果冬天過了黃河,也許在春耕前能拿下昌平、平陽兩郡,那麼現在形勢就是另外一個樣了。”
燕王早些過黃河,形勢會怎麼樣呢?滕琰在指責過鄭軍師後,自己也思考過,那時昌平還有餘糧,會不會打開城門降了吳國呢?也許不會,要知道在彈盡糧絕的時候,昌平內部還有爭議。那麼燕王就會在趕走犬戎後攻城,結果是什麼樣的,她得不出結論,這樣的事真的無法假設,所以她早就置之腦後了,沒想到燕王還記着呢。
過去了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再追究有什麼意義呢?滕琰從來都是一個向前看的人。所以,她就笑着說:“沒有發生的事情,誰能預料到呢?也許,只是也許,當不得真。更何況,以已度人,我若處於燕王的境地,會怎樣做也未可知。要知道,過去是不可改變的,未來是不可預計的,最重要的是現在,只盼燕王能善待燕地的百姓,讓百姓豐衣足食。”
看燕王的眼神,滕琰就知道今天她已經全部過關,甚至還得到了燕王的高分評價。
從大的方面上看,她的見識自然是不錯的,從人際溝通上,不只他們年紀相仿,還因爲滕琰對燕王用對了方法。燕王就好比前世工作中遇到的勞動模範董事長的兒子之類的空降軍,人家天生的命好,出身高貴,用握大權,本人呢,也很有本事。當然也會有些小毛病,比如說不夠了解基層情況啊,爲人高傲之類的。
不過呢,這些其實與做爲下屬的滕琰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對於這樣的人,坦誠相待、實話實說,最主要的是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了,很容易就過關了。
最用不着的就是巴結奉承了,當然也千萬別想真心結交。
滕琰對自己的表現也很滿意。
“我預料不錯,燕王果然與滕公子相談甚歡!”鄭軍師居然沒通報就進來了,一臉欣慰地說:“剛纔我在帳前見林公公來問傳膳否,我就自作主張讓他去傳了,我陪着燕王爲滕公子接風,如何?”
這樣問誰能說不好,果然燕王點了點頭說:“聽先生安排。”
隨鄭軍師一聲“上來吧。”轉眼間,十幾個年青內待在一位四十多歲,面白無鬚,體態略胖的內待的帶領下,整齊有序地爲每人擺好了案幾,菜餚就如流水般地搬了上來。
滕琰也算是見過市面的人,不至於被這樣的場面驚住,不過自從逃難以來,確實沒有見過如此奢侈的大餐了,再考慮到在軍中這樣的環境,可以說夠得上奢糜了。幾十道菜,均是南方風味,山珍海味俱全,搭配得當,未及舉箸,精美的色相,撲鼻的香味已經揭示了做菜的定然不是軍中普通的廚師。
看來燕王出征還帶了專用的廚師,後來時間一長,滕琰才知道,專用的廚師算不了什麼,燕王的起居,每一樣都有專人管,這一干人馬就有上百人,還帶了一個御醫,每天一早定時來請平安脈,真不知燕王帶着這一羣人是怎麼打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