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琰決定把心裡話都說出來,“說不準什麼時候,聖旨就會下來,奪了我們家的爵位,到時候我們家就是平民百姓,還有什麼顧慮不能離開燕地的呢?”
這是明顯的事實,他們從去往平陽的路上逃出來,最可能面對的就是這樣的結果。
事實上,這時候處罰開國公府的旨意已經下發了,只不過在這亂世,並沒有傳到他們這裡而已。而是在又過了一段時間後,他們纔在昌平城裡得知。
給祖父的罪名就象王沂說的那樣“託付不效、專事欺瞞、縱敵不戰、譴散援兵。”對開國公府的處罰是“奪爵,家屬流放。”只不過那時燕國皇上的旨意已經沒有任何效用了。
沒想到父親對滕琰的這幾句話反應是這樣的大,他一下就暈了過去。
滕珙和滕琰慌了手腳,好不容易纔將父親喚醒。他們雖然帶了藥材,可並沒有醫生,生了病是最可怕的事了。
滕琰不敢在父親面前再提這件事了,只好轉而做滕珙的工作,發現一貫溫和的滕珙也非常難說話。滕琰慢慢理解了,如果自己也是土生土長的燕地人,也一定會同他們一樣吧,這種觀念不是那麼容易扭轉的。
就這樣磕磕絆絆的,他們到了昌平城下,雖然後來又有一些損失,但並沒有傷了根本,最主要的是一家老小及同來的下人都平安。
昌平城的城牆確實很高大,遠遠地就能看到高高的城樓,在一片平原上很是顯眼。看到昌平城,就是滕琰也有一時的激動,好像他們真的就有了希望一樣。
昌平城外聚集了大量的人羣,因爲城門就站着一隊的軍士,所以還沒有亂成一團。
原來昌平城從幾天前開始不允許隨便進城了,想進城的人都排在了城外,經過守城的軍士詢問,只有城內急需的人,像工匠、身強力壯的才能進去。
想想就能知道是什麼原因。城外烏鴉鴉的人至少有幾萬,如果都放進城去,城裡恐怕都得擠爆了。
滕琰對父親和滕珙說:“如果,昌平城不讓我們進去,那我們就繞過城池,去吳國吧。”
父親吩咐停下車隊,拿出筆墨寫了拜貼,讓人送到了城門的軍士那裡。滕琰在一旁看着,原來是給鄧將軍的拜貼。
很快,送拜貼的人就回來了,跟着兩名軍士,是來接他們入昌平城的。滕琰再一次領悟到自家出身權貴,是燕國勳貴中排在第一位的開國公,在很多地方都是享有特權的。
父親和大哥整了整衣冠,騎馬帶着車隊進城。滕琰則被要求換了女裝,坐在了車裡。她從車簾掀起的一個縫隙向外看,昌平城裡雖然不如京城規模宏大,但所經過的街道都是青石鋪路,兩旁一色的青磚房,飯店、鋪子里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能體現出戰爭即將來臨的,只有一隊隊的軍士,身着鎧甲,武器上閃着冷光,他們穿梭在城裡,武器和鎧甲碰撞的聲音讓人們無法忽視他們。城內也有不少的流民,應該是前些時間入城的,但秩序井然。
鄧將軍正在準備城內的防備,忙得不可開交,他沒有親自來接父親,而是傳了話,過兩天有了時間會來親自祭拜祖父。
父親就直接帶着大家到了宗房。
滕家發達前的老家就在昌平,宗房也一直留在這裡,父親安排人提前送信過去,所以開國公府一行人到了宗房門前時,宗房派的人已經派了大堂伯和五堂叔等在那裡,直接接了進去,下人往來通報,還沒進正屋,大伯祖父也哭着迎了過來。
祖父戰死,滕家宗房的損失也是巨大的,大祖父家除了大堂伯是宗子,五堂叔留在家中外,排行二、三、四位的三個堂叔伯都跟在祖父身邊做偏將,其它旁支的就更多了,總計不下幾十人,現在全都生死不明。
祖父戰死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昌平,滕家正廳已經佈置成靈堂,父親哭着跪了下去,滕珙、滕琰等在後面趕緊跟着跪倒,哭聲一片,還有滕琳也哭着投進了大伯母的懷裡。所有的人都穿着孝服,大堂內白茫茫的一片,加上一陣陣的痛哭,悽悽慘慘。
父親取出抱着的靈位,還是在路上匆匆刻制的,又令滕珙拿出了在家祠中供的靈位,是臨行前從家祠中請出,一直帶在路上。擺好靈位,又重新祭奠了列祖列宗、祖父和其他家人。因爲此次邊關失守,只有祖父身亡的消息確切,其他人還沒有確定,這樣更讓人惦念。一時間,所有的人都傷心不已,滕家幾乎每家都有直系的親屬捲入了這場戰爭。
過了許久,哭聲才停,大家正式見禮。大祖父看着有七十多歲,鬚髮皆白,端正嚴肅,大伯祖母則是一臉的慈祥。大伯父與大祖父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年齡上不同罷了,而大伯母看着就很嚴厲,虧了滕琳不大象她。唯有五堂叔是熟識的,五堂嬸是個美人,看着還溫柔和氣些。二堂伯母、四堂嬸因爲連日憂心已經病倒了,三堂嬸還能支持着出來見人,雖說哭得雙眼通紅,抽噎難忍,但還勉強上來打了個招呼。還有不少旁支的子弟,滕琰一時也記不清楚,隨着五堂叔的介紹一一叫了,因爲在孝中,只是簡單地見了面,大祖父就讓父親帶着家人先沐浴休息,隨後輪流守靈不提。
滕家的老宅並不算太小,無奈滕家是大族,人實在太多,因爲戰亂,不止是開國公府來投奔,同宗的也有幾房人家也都住了進來。撥出來給開國公府的兩個院子緊挨着,都是四方形的一進院落,進門有差不多一樣的倒座,正房和兩側廂房,能有八九個房間。最後父親帶着家裡人和所有的女僕住進了一個院子,父親、王夫人在正房的東側,滕琰住在正房西側,房間是穿堂式的,滕珙在東廂房佔了一個小房間,其餘的人住得就更擠了,兩個姨娘帶着孩子住在一間屋子裡,下人就更不用說了。有的屋子間沒胡門,只好掛了簾子擋着。就是這樣也比另一個院子強了不少,那裡根本住不下,只好在院子裡搭了帳篷。好在經歷過比這還困難的時候,比起野外來還是要強得多,大家也就甘之如飴了。
實在解決不了的困難就是他們帶來的大量車馬無處安置,走到了這裡,還剩下不少的馬和車,車上的東西卸下來勉強堆進屋子裡。可宅子里根本就沒有這麼大的地方安排車馬,最後只好在宅子外排成一排,安排人輪流看着。
一路上精神高度緊張,終一於可以鬆一口氣了,滕琰還是沒法趕緊休息。飛珠自從出事後就想尋死,滕琰讓劉媽媽和輕霞看着,自己也勸了幾回,就是不見她明白過來。現在有了時間,得先解決這個問題。
進了屋子,劉媽媽正守着飛珠,還有好幾個同屋住的人正在收拾東西,見了滕琰到下人的屋子裡,也不是太吃驚,要是還在開國公府裡,這可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但路上大家相濡以沫,早就習慣了。滕琰示意大家都離開,給她留出空間。
飛珠趴在炕上,大眼睛裡一點光澤都沒有,人也瘦得脫了相,滕琰看她想掙扎着起來給自己行禮,知道這段時間多少也緩解了些她的痛苦,剛出事時,她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前世做的就是與人打交道的工作,勸起人來還是有一套的。最初的時時候,她沒時間也是一個因素,更主要的是那時的飛珠痛不欲生,什麼也聽不進去。但時間本身就是最好的良藥,現在看飛珠的反應,已經是渡過了最難熬的時節。
不過,這個時代的女性,早就接受了視貞節爲性命的觀念,就是手被人拉了一下,都有烈女把被碰到的手切掉的,飛珠的經歷更是很難讓她想得開,滕琰也沒什麼把握。只是飛珠的性格她還是很瞭解的,表面溫和,實則要強,以前蘭芷院的雜事,滕琰交給她管,事無鉅細,都打理得一絲不苟。說話辦事,伶俐聰明,故而出門時也願意帶着她。對於這樣的人,不能靠單純的安慰和許諾。
因此滕琰也不攔着她,看她費力在炕上爬着弓起身,磕了個頭,就問她:“你過去總說要待候我一輩子,現在還算不算數?”
飛珠讓滕琰問得愣了,遲疑地說“奴婢不配侍候小姐了。”
滕琰嚴肅地說:“你自從到了我身邊,我教你認字、讀書,一心培養你,現在開國公府破落了,我身邊只剩下你和輕霞兩個,輕霞又沒你細心,這一路上我吃不好,睡不好,你只顧自己傷心,管也不管我,這就是你對我的報答嗎?”
飛珠嚅嚅地說:“我,我……”
“你要是還有良心,就好好吃飯,晚上就過來侍候我,這幾天我總頭痛,你給我好好按按。”
飛珠總算答了聲是。
滕琰又說:“我讓她們把飯端來,你自己吃吧,別老讓劉媽媽餵你,現在家裡的事多,我還得讓她幫着我收拾東西、安排家事呢。”
飛珠的這一聲是答得比剛纔大了些。
滕琰轉身出了屋子,讓人端了飯送進去,囑咐住一個屋子的人暗中看顧些。劉媽媽早就告訴滕琰,飛珠身上的傷早就好了,現在就是心結打不開。還好,只過了一會工夫,有個小丫頭跑來告訴她飛珠自己吃飯了,又過了一陣,飛珠腳步發飄地進了她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