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地點就安排在小湖邊,事先搭好彩蓬,陽光還是很明媚,但一陣陣輕風帶來湖上的清涼水氣,使坐在裝飾着柳枝和鮮花的蓬子底下的人們非常愜意。各色點心瓜果擺在人們坐着的氈褥前的矮几,父親與王夫人面前各是四幾,滕珙、滕琳、滕琰與弟妹們是二幾,周、吳兩位姨娘各是一幾。拿着茶壺、酒壺和蜜水的丫環穿梭在席邊,爲大家斟滿杯子,拿着執扇、漱盂、備用藥丸的丫環列在後面圍着。
湖心亭臨時充做了戲臺,滕琰事先吩咐了不用準備熱鬧的戲,怕嚇着王夫人,此時正吚吚呀呀地輕吟慢唱着。
過了酉時,飯菜一道道地端了上來,從父親和王夫人那裡開始,大家都是看好了就留在自己面前的几上,剩下的就撤到外面給下有臉面的管家媽媽、大丫環們擺的席上。
在缺少各類活動的時代,最興奮的就是孩子們了,一會兒功夫滕瑋、滕珂和滕環就都坐不住了,眼巴巴地看着王夫人和滕琰。滕琰讓下人緊盯着就放任他們去玩了,這一鬆口,轉眼湖中的船上有了人,湖邊的假山上也站了人,丫頭婆子叫喊聲也此起彼伏,不只是三個小主子,就是府裡的沒差事的小丫頭們也都跟着亂跑。只一會工夫,園子裡生動起來了。
滕琳坐了一會兒,本來就不耐煩了,趁這個機會回了自己的小院。
父親很開心,先是揮手讓姨娘們都隨意去玩,自己帶着滕珙去船上釣魚,也叫了滕琰,只是滕琰見王夫人一個人聽戲沒人陪着就沒去。王夫人靠在專爲她設的座位上,認真地聽着唱詞,她是個戲迷。滕琰讓伺候的人輪流下去吃飯,自己陪着王夫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議論着戲唱得怎樣,自得其樂地享受着仲春的美好時光。
過了掌燈時分,大家還都是興致勃勃,滕琰讓人點起了燈籠,又薰起了驅蚊的香料,尤其是戲臺周圍,燈火能明。水中波光粼粼,岸上點點星火,如詩如畫的意境使人沉迷。
看着掛好燈籠後,滕琰沒再回坐位,她在湖邊散散步活動,遠遠地看見踏雪堂的一個丫環跑過來,見了滕琰:“大小姐,陸狀元求見世子爺,說有急事。”
滕琰心一沉,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呢?
到趕緊打發人劃小船去叫父親,又安排人照應着宴會這邊,自己到停船的碼頭去等。父親下船時臉色並不好,不管是誰都會覺得有什麼事發生了,滕琰也不管什麼避嫌了,跟着父親一起往踏雪堂走去,滕珙見狀也跟着到踏雪堂門前,父親回頭看了滕琰和滕珙一眼,猶豫了一下,沒有說什麼,兩人就一直跟着進去了。
陸伯甫沒有就座,就站在下首的位置,臉上一片肅穆,見了父親,行了個禮就說:“世子爺,犬戎進犯,已經過了邊關,到了九原境內。今天皇上召見了我,委任蕭德寶大人爲正使,我爲副使,明日出發與犬戎雲部議和。”
“邊關情況怎麼樣?”父親已經搖搖欲墜,滕珙和滕琰也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所震驚,陸伯甫搶上一步,扶住父親送他坐了下來。
“我只知道這麼多。我是申時被突然宣入宮的,皇上見了我就問殿試那天我寫的那篇關於議和的策論,後來聽說我去過犬戎那邊,還會說那裡的話就立刻任命,讓我回來做準備,明日一早就出發,一切聽蕭大人吩咐。現在內侍帶着旨意就等在門外,我說自己的東西一直在府裡沒來得及搬走才讓我過來,只給我半個時辰,一會出去後就得去準備官袍、文書等,就過不來了。”陸伯甫雖然急,但還算鎮靜,把事情說得挺明白。
父親擔心祖父,已經說不出話來,滕珙也是一副茫然的樣子,滕琰只好上前又問:“你感覺形勢怎樣?”
陸伯甫搖頭說:“不大好,今年秋天我進京前,邊關那裡就屢有衝突,今年冬天的雪又格外的大,犬戎的日子不好過,侵犯得就更嚴重。奇怪的是,這一冬,在京城也沒聽到任何消息,因爲一心想着考試,我也沒多想,現在回憶起來總覺得不對。就算大雪封路,有緊急軍情也會千方百計送出來,現在已經到了四月,纔有消息也說不通。更何況,蕭大人一臉的張惶,又似有什麼事情隱瞞,只是讓我準備用品,明早就出發。”
停了一下,又說:“還有一件事也有些奇怪,明明去議和,蕭大人又要帶一萬軍馬,我問了句,他只是說以防萬一。”
“現在蕭家把持着朝政,按你這麼說,有什麼事情他家瞞着也不可知。你一路得多加小心,遇事多想一些,小心沒有過逾的。”滕琰對朝政知道的也不多,只能泛泛地叮囑幾句,又回頭看了看父親說:“你恐怕也沒個下人,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從我們府裡帶幾個走吧,也有個幫手。”看着父親點頭,滕琰接着說:“要是有我祖父的消息就讓人儘快帶給我們。”
“珙兒,你扶着我到外院挑幾個機靈忠心的小廝。”父親掙扎着起來,帶頭往外走,滕珙上前扶着,陸伯甫想說些不用的話也就沒說出來。
滕琰一時也想不起太多,按前世的經驗,緊急出差最要緊的是多帶些錢,陸伯甫爲了把消息帶過來,已經放棄回自己住的地方的機會了。現在帳房上也沒有人了,好在自己屋子裡還是能拿出現錢來,一面想着,一面說:“父親,我去取些錢,一會兒我們在外院集合。”
拉着陸伯甫的手快步進了蘭芷院,剛纔跟着她的丫頭都被扔在後面,因爲宴會還在進行,院子裡只有兩個看門的婆子,看到她們目瞪口呆的樣子,滕琰才發現自己拉着陸伯甫的手一路跑來在她們看來並不妥當。但現在不是講究這些的時候,催着婆子們點燈,滕琰拿了裝錢的匣子,找個塊布,一股腦地倒了出來,有幾個元寶,還有些散碎錢幣,打了個包遞給陸伯甫,又去櫃子裡翻,找出幾個壓歲荷包來,裡面裝滿了小金錁子,也塞給他。又拉着他往外院走。
一路上沒看到什麼人,大概所有的人都在湖邊玩,到了儀門,已經能聽到外院嘈雜的聲音了,陸伯甫一把拉住了滕琰,滕琰沒個準備,一下子撞到了陸伯甫的身上,誰也沒往後退,就這樣緊貼着站在一起。滕琰就聽到陸伯甫的聲音在頭上響起來:“我只遺憾還沒來得及納吉和納徵,先把這個簪子送你,是我自己雕的,算是聘禮,行嗎?”一路上走得快,陸伯甫也有些氣促,但他的語氣還是很鎮定、堅決。
只有經過納吉和納徵,收了聘禮,婚事纔算定下來,滕琰明白陸伯甫的意思,低下頭說:“你給我戴上吧。”一隻簪子穿過她的頭髮,給她一種異樣的感覺。
滕琰擡起頭來,黑暗中陸伯甫的眼睛還是很明亮,熱切地看着她,不假思索地,滕琰摟住了對面的人,踮起腳,飛快地在他的嘴脣親了一下。
陸伯甫只感到一片柔軟拂過自己的脣,接着他又被拉着往門外走去,他沒有服從,攬過滕琰,緊緊抱着說:“你不是說要看我寫的字嗎?我給你抄了一本詩經,只差幾頁沒抄完,在我住的客店裡,你讓表弟拿回來先收着,等我回來再給你寫完。”說完戀戀不捨地鬆開,大步走了出去。
滕琰隨後也走到外院,那名內侍帶了兩個人不停地催促,家裡的人已經準備好了,父親只說了幾句讓他們一切都聽陸伯甫的話,就轉身對陸伯甫說:“好好辦事,莫負皇恩,萬事小心。”
陸伯甫跪下來行了大禮,口稱:“岳父大人多多保重。”滕琰見父親受了陸伯甫的禮,知道他已經完全接受了陸伯甫,也鬆了口氣。陸伯甫站起低聲說:“昌平郡城牆高大堅固,真有什麼變故,就去那裡避一避。”
三個人愁雲慘淡地回了踏雪堂,父親不顧宵禁派了幾個人去打聽消息,結果什麼也沒探聽到,把陸伯甫傳來的信息反覆分析,不管怎樣,邊關情況都不會好,也許被犬戎攻佔了,也許是被包圍了,無論是哪一種,祖父都是非常危險,甚至已經爲國捐軀。三個人又是希望消息有誤,一切都平安無事,又是知道這樣美好的想法只是虛幻,一直折騰到子時過了,滕琰看父親身體實在撐不住,只得再三勸他先睡下,自己也不回蘭芷院,就在父親臥室的廂房住下,滕珙也不肯離開,住在父親屋裡的矮榻上。
第二天,京城裡一切都很正常,父親一早就帶滕珙出去到王丞相家打聽消息,他雖有開國公世子封號,平時無旨卻也不能進宮。
滕琰在家裡乾着急,想到陸伯甫給她抄的書,自己想出府去取,意識到自己到了這裡後居然沒有自己出過門,每次出去下人們前呼後擁不說,還得有人陪着,現在她倒可以不管這些,但又怕父親那裡有了什麼消息回來找她,只好讓飛珠和大哥的一個小廝帶了幾個人去了一趟,仔細交待了一遍,把所有東西都收回來,並把店錢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