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直秘閣,還是少不了熱鬧。
此時的院子已經有不少人,大家都在忙忙碌碌的,準備着打掃或是是整理一下整個直秘閣,那幾個學士們此時也都走了出來,因爲書房此時也開始整理起來了。
王賢本來想過去幫忙的,但看了看身旁的曹實只是揹着手笑呵呵地看着,他便也待在這裡,直到晚上的時候方纔回去。
今日清掃直秘閣的院子,算是今年在直秘閣的最後一日了,隨後便要離開這裡,皇城開始封禁,等到元夜過後方纔能進來。
王賢這幾日心情還是不錯,此時哼着小調子走回家中,然後又開始閒起來了。
他這段時間在家裡也是沒事,所以時不時地便到外面逛上兩圈,偶爾還跑到太學中,看一看齊偍諸人,順便聊一聊以前的光景,日子也算是一天一天過去了。
過年依然同去年一般,春符、爆竹,整個汴京又是籠罩在這樣的喜慶之中。
春節過後竟然出現了一場細雨,算是有個吉兆,而這雨時下時停,整個汴京便在這朦朧之中的煙雨中迎來了元夜。
因爲雨季,故而王賢還帶着一把小傘,迎着朦朦小雨,在這雨中觀起燈火了。
正是別有一番風味,小雨爲汴京帶來了些許的純淨,這時候就連元夜的氣氛也淡了好多,而元夜時候的特色花燈此時也少了,倒是各種的傘和斗笠在這裡晃悠着,讓人覺得這是一個不一樣的元夜。
這邊的人還是很多,不過他一個人倒也是很好辦,直接左右擠過去,可以四處地行動。
看了好半天,因爲有小雨,所以少了很多東西,而搭建的一些簡易棚子下面的東西幾乎也看的差不多了,他正要舉傘回去,卻聽到一陣喊聲,不由地轉過頭來,隨即驚訝地道:“原來是曹兄,元夜你也過來賞花燈了?”
這時走過來一個青年人,他穿着厚厚的衣服,也是舉這傘,便是太學的曹宗,他看了看周圍,然後低聲說道:“王兄,我正要過去尋你,不想你卻在這裡,快隨我一同過來,有人要找你。”
王賢一愣,然後有些奇怪地問道:“是何人要找在下?”
曹宗擺了擺手說道:“算是舊識,你莫要多問,快隨我過來。”
他此時先行,王賢心中好奇,也跟了過去,發現後面跟過來兩個人,算是不近不遠地跟着他們,王賢不由低聲提醒道:“後面有兩個人,一直在跟着我們。”
曹宗看了看周圍,然後打了一個手勢,那兩個人立刻走了過來,然後齊聲道:“公子有何吩咐?”
王賢一愣,隨即明白這兩個人是曹宗的下人,是沿途保護曹宗的。
曹宗此時慢慢地道:“你們兩個先回去吧,我現在有點事,要晚點回去。”
那兩個人立刻稱是,然後便逐漸遠去。
王賢此時出言道:“曹兄是想去哪裡?”
曹宗說道:“王兄你跟着我便是,等過一會兒你便知曉了。”
他帶着王賢走過一條大街,然後穿過幾條巷子,便來到了一間大宅子的門口,隨即就聽到曹宗的聲音說道:“我已經把王公子帶過來了,你們家的公子呢?”
然後一個回聲便道:“公子被大人叫道書房裡去了。”
王賢眼光看着這房子,天色很暗,小雨依然不停地掉落着,雖然有些許燈光,但是明暗相間,有些地方靜悄悄地呆在那裡,再加上雨水滴答滴答的聲音,看久了就會覺得異常地恐怖,只能偏轉過頭來,不敢再斜視那邊。
曹宗這時一把拉過王賢,然後小聲地說道:“我們快點過去吧,等會告訴你是怎麼回事。”
王賢不自覺地點了點頭,跟着曹宗一起走了進去,隨後便走在這夜色之中的大院子裡,看着三三兩兩的燈光,寒冷地照着附近,經過小雨的洗刷,變得灰濛濛的,像是深夜之中的寒星,止有幾點,怎麼看都看不清。
曹宗這時和王賢走到走廊,然後把油紙傘一合,走向一間房子裡,然後輕輕敲門,裡面頓時有個聲音問道:“誰啊?”
“居安兄,是我。”曹宗這時立刻出聲迴應,然後又道:“我把王兄也叫過來了。”
這裡面一時安靜了一會,曹宗正想再叫門,卻不料門已經打開,然後一個人走了出來,對着曹宗說道:“興中竟然來的如此之晚,我已經等了好久。”
那人這時朝着王賢拱了拱手道:“王兄別來無恙,近聞王兄已經居直秘閣修書,可喜可賀,請裡面一敘吧。”
王賢這時聽出聲音很是熟,再借着月光看了看那人的臉龐,頓時驚訝地道:“原來是蔡兄,在下剛纔不知,實在失禮了。”
這個人便是蔡攸,他擺了擺手,然後說道:“我們進去說吧,家父和一位老大人也在裡面,我等切莫亂說話。”
他當先走了進去,曹宗便和王賢跟了過去,見到書房那頭正有兩個人正在說着什麼,臺子上點着幾根蠟燭,照亮着這一頭的一塊地方。
蔡攸此時走了過去,輕聲地道:“父親,大人,我帶了兩個客人,先過來拜訪一下。”
這時曹宗已經走上前來,先行了一禮道:“蔡大人,在下乃是曹宗,和居安是至交好友,今日冒昧登門,尚請恕罪。”
王賢也走到跟前,眼見左邊的那人身着紅袍,帶着高高的帽子,他一眼便認出是蔡京,不由有些不安,卻見到右邊的那人臉色肅然,他心中一驚,這個人便是那日在直秘閣的大廳之中遇到的那老人,當時猜測是當朝宰相章淳,此時看來,果然便是章淳了。
蔡京點了點頭道:“是曹世侄啊,你便坐下吧。”
他眼光看向王賢,不由一愣,隨即便有些喜道:“王賢,卻沒想到你也過來了,你也過來坐下吧。”
那個老者此時目光也看向王賢,見到王賢盯着自己,不由微微一笑,然後說道:“這個少年和我有一面之緣,想不到元長也是認識。”
蔡京一愣,隨即笑道:“章公也認識這少年,那真是巧了。”
那老者微微一笑,便把那日在直秘閣之事簡單說了一遍,然後說道:“那日匆匆觀其文,便覺得此子不錯,卻未想到又和元長乃是舊識,也算是有緣了。”
蔡京呵呵一笑,然後便招了招手道:“王賢,我來介紹你認識一下,此位便是當朝宰相章淳相公,你以前也算是有緣和他見面,不過今次也更是巧,竟然又碰上了章公。”
王賢此時聽到這確認的一句話,心中不免有些不安起來,萬一這個章相公真的要看自己修的書,那自己該如何交代,不過他還是要裝出驚訝地表情對着章淳,然後又說了好一通歉意的話才罷休。
曹宗此時已經是驚訝無比,他這時也慌忙站了起來,對着章淳說道:“久聞章公之名,沒想到今日竟然真的見到了章公,實在是在下百年之福啊。”
章淳只是淡淡一笑,並未說話。
蔡京此時卻對蔡攸說道:“居安,你先帶你的兩位摯友去前廳一敘吧,我和章公還有一些事情要說。”
他見到蔡攸把王賢和曹宗帶了出去,又合上了門,方纔低聲地說道:“章公方纔言及此事,元長覺得要慎重,如今端王登大寶之位已是定理,我等爲臣子的自然要想着爲新君鞠躬盡瘁,萬萬不能有他意啊。”
章淳臉上之色更爲濃重,此時說道:“曾布真是糊塗,老夫早就有言,端王過於輕佻,怎可以君臨天下?如今大寶以定,老夫也無法可說,然而皇上發喪、葬皇陵,還有新帝等位、太后垂簾、諸官賞罰這些事情,老夫定要說上一二,不然又要被曾布壞了事。”
蔡京沉吟了一下道:“皇上大喪三日,便在明日開始發喪,帝陵也已開始動工,過了大喪之日,便是新帝登記,章公所思之事皆沒有什麼問題,但是新帝一旦登位,太后垂簾,那元祐諸人估計就要死灰復燃了,這纔是一切之重!”
章淳點頭道:“不錯,元祐諸人定然將要返朝,所以不能給他們什麼機會,我已經開始報上一份名單,準備提舉諸人,爲的便是元祐黨人趁此機會入朝顛倒是非。”
蔡京心中一動,隨即問道:“皇上同意如此升遷嗎?太后又會如何說?”
章淳擺擺手道:“太后必當垂簾,所有的升遷都要經太后過問,但是此事乃是定製,並無不妥,不過老夫之位估計是坐不住了。”
蔡京一驚,不解地看着他。
章淳嘆了口氣道:“那日太后問何人可當爲君,老夫便言申王,可太后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偏袒端王,老夫一時衝動,言端王輕佻,不足以君臨天下,最後曾布諸人皆附和太后,老夫也未有辦法,此事雖然是小,但老夫已經得罪了新帝,想來日後定會被罷。”
蔡京此時想了想,明白章淳也開始考慮後路了,他現在上報之人就是爲了提舉熟人,讓自己就算下臺,在朝中也會有影響力,蔡京此時想來,不由心中一笑,但卻沒有說話。
章淳嘆了口氣道:“老夫突然想起了適才那少年王賢,其人和新帝差不多年紀,而且博學通才,若是加爲經筵侍講,如此可好?”
蔡京愣了半天,方纔說道:“王賢只是一屆少年,如今在直秘閣也不過是一個侍制,如何能作經筵?況且經筵品秩雖低,但皆都是當朝大儒,爲皇帝講解經書,陳說政事,以爲規勸,王賢一個少年,怎能讓天下士子們放心?如此朝臣還不鬧起來?”
章淳擺了擺手道:“此事我有了計較,你也不必擔心,元長,我適才見到居安神色忙碌,想來他也有什麼事情要找你,我便不在此久留了,明日尚要白布上孝,你也好生準備一下吧。”
他便起身,蔡京立刻站起來,然後吩咐了馬車,直到送走章淳,方纔輕輕皺着眉頭,在書房之中走了好幾步,隨即又走到椅子上面,急急忙忙地翻書,像是在找尋什麼,最後終於輕輕點了點頭,用筆在紙上記下什麼。
…………
小雨還在微微地下着不停。
沒有月亮的夜雨,真正的像一個小竊賊,在夜幕之中爲所欲爲,偷偷地潛入到走廊裡、屋檐上,如果窗戶沒有合緊,這個竊賊會立刻向窗戶奔去,然後偷偷地鑽過去,打溼了屋中的地上、桌下,作爲幫兇的微風卻幸災樂禍地坐在一旁看着,像是個頑劣不堪的孩子,一股高興的勁兒。
此時的夜已經有些寒冷了,王賢坐在這房子之中,邊朝着房子裡面的暖爐靠近,邊問道:“蔡兄今日着在下過來,定然是有事吩咐了?”
蔡攸微微一嘆口氣道:“王兄,皇上已經駕崩了。”
他說出這話,差點沒讓王賢跌落下來,他看蔡攸面色穩重,方纔相信,不由出言道:“皇上駕崩,爲何我等不要服孝?”
蔡攸坐在暖爐旁,又招呼起曹宗,然後才道:“明日便開始服孝,這個消息雖然百姓們不知,但已經開始通知朝外大郡的官員了,過三日後,新帝便開始登機。”
曹宗嘆了口氣道:“皇上英明,對內安邦,對外開邊,可是正值雄心壯志之時,竟然歸天,吾等之人,聞此噩耗,莫不肝腸盡斷,恨不得以死來報君!”
王賢心中不由一笑,看曹宗說的這樣動人,雖有能知曉他心裡是怎麼想得呢?畢竟他只是一個士子而已,又沒有真受到皇帝的知遇之恩,說出這種話可就算過了。
可是新帝即將登位?這個新上來的皇帝便是宋徽宗了,他心中一提,離歷史上要發生的事情越來越近了,自己現在的強兵之夢還沒有真正的開始呢!
蔡攸見到王賢坐在哪裡一動不動,不由說道:“皇上駕崩歸天,雖然是國之不幸,然而此乃天道,非人力可及,今夜我請王兄過來,實在是有要事相求。”
王賢一愣,然後說道:“蔡兄說便是,只要在下力所能及,莫不從命。”
蔡攸此時嘆道:“王公子可知,這新帝是誰?”
王賢搖頭道:“在下不知,想皇上聖明,定然安排好了皇儲之事,非我等所能測之。”
蔡攸擺手道:“王兄,這新帝我三日皆是相識,尤其是王兄你與他更是交情匪淺,想來日後王兄飛黃騰達,已經是舉手之事了。”
王賢心中一動,衝口而出地道:“是端王殿下?”
蔡攸此時點頭不語,只是靜靜地看着王賢。
王賢心中波瀾無比,未想到端王成了皇帝,他到底是不是歷史上所說的宋徽宗呢?現在大宋即將在他的掌管之下,又會有什麼變化?
他突然覺得有一點點的涼意,用手一摸臉上,才發現有小小的雨滴飄到自己的臉上,他微微地向爐邊靠了一下,然後沉聲道:“未曾想到端王殿下變成了皇上,端王乃是一君子,日後我大宋也算是有福了。”
曹宗微微一笑道:“王兄你也算是顯貴了,我等日後還要靠王兄提攜一把。”
王賢看向蔡攸,見他面上有着些許的笑容,不由問道:“蔡兄今日有何事要吩咐?”
蔡攸此時慢慢地道:“三日服喪,便行大禮,這對於我等諸人皆是一個機會,所以我想讓王兄你爲禮官侍從,到時候陪皇上回福寧殿,細述一下舊事,說不定皇上便會留你在身邊,日後飛黃騰達,皆在此間了。”
他說的頗有誘惑力,讓王賢也有些暗暗點頭,這個時代自然是攀附皇帝爬的最快,而自己日後想要做的事情也需要得高位,由此以來,定當算是捷徑了。
他的目光看向蔡攸和曹宗,心下不由有些奇怪,爲何他們二人不這樣做呢?
蔡攸像是看到王賢的疑惑,輕輕說道:“我和興中二人,很多人都識得,到時候一旦被人識破,頗爲麻煩,而王兄你先爲一屆布衣,而今尚居小職,衆人皆是不適,正好可以作禮官侍從,王兄以爲如何?”
王賢心中這纔有些明白起來,這個機會他們已經看到了,然而不敢冒然嘗試,所以便找了自己,他微微一笑便道:“蔡兄所言,在下那敢不從?”
曹宗呵呵笑道:“你我三人日後也要肝膽相照、榮辱與共了,王兄居於皇上身旁,居安於朝廷之中,在下又在太學,可以說是相輔相成,實在是絕妙。”
蔡攸此時也是笑道:“興中所言極是,我等日後還要互相照應啊。”
王賢連忙稱是,和蔡攸又說了一些具體的禮官侍從要注意的事情,差不多明白了方纔告辭。
此時蔡攸方要找馬車送他回去,卻被王賢推辭了,他撐開自己的油紙傘,然後走在這細雨之中的汴京,四處地留戀着。
街道上已經沒有什麼人了,此時的小雨很微,但是打在紙傘上面仍舊有着啪啪的聲音,他聽得有些煩躁,索性就把紙傘放下,然後便在雨中散步。
春雨細微,讓人不覺得寒冷,在雨中漫步,迎着那點點的雨水,只能放下心中所想,一步步地向前走着。
這時候什麼也不去想,什麼也不能想,只有前行着,才能感受到這雨中的滋味。
他走到家中,衣服已經溼掉了,敲開門便回臥房,王德明已經着人送過去幹衣服,他三下五除二地換下了,然後擦乾了頭髮,便躺在牀上,輕輕地嘆口氣。
現在已經到了一個新的時代了,但是這個時代是走向強盛,還是走向毀滅,誰也不知道。
但這對於自己來說,絕對是一個機會,這個機會如果把握住了,對以後的事情一定會有所幫助的,而且自己的夢想也將要慢慢地實現。
他正躺在牀上,又聽到外面的敲門聲。
他心中微微一動,便赤腳而下,躲在門後,然後不出絲毫聲音。
敲門聲音持續了好一段時間,隨即便聽到外面“咦”的一聲,然後又是推門而進,一個極爲模糊的影子走了進來。
那影子此時四處看了一下,不由喃喃自語道:“明明回來了啊,到哪裡去了。”
王賢這時已經聽出是誰了,但他依舊不出一聲,就躲在門口。
那影子從懷中掏出火摺子,然後點上了臺上面的蠟燭,慢慢地照着屋子,先朝牀上看去,而後又看向桌子邊、窗戶邊,輕聲地說道:“怪哉,難道還消失了不成?”
王賢這時見那黑影便要向外而行,不由走了出來說道:“止兵半夜過來,又自燃燭火,不知所爲何事?”
那黑影轉過頭來,真是周兵,她滿臉奇怪地道:“你剛纔躲到哪裡去了?”
王賢這時走到桌邊,然後說道:“說吧,今夜過來又有何事?”
周兵見他開門見山,也不說什麼廢話,便說道:“今日我想告訴臣貝的便是,當今皇上已經在幾日前病死了,這時候已經有新皇帝了。”
王賢看向周兵,眼神中透露十足的好奇,問道:“你又從何而知?”
周兵見他絲毫不驚訝,不由問道:“你已經知道了?”
王賢嘆了口氣道:“我的確知道了,而且過上幾日,新皇便要即位了,也不知道這個端王當皇帝會如何,若真是一個昏君就壞事了。”
周兵聞言不由有些冷笑地說道:“皇帝沒有善惡,本來就是一個凡人而已,要壞的就是一起壞,從皇帝到那些朝廷大官們,從宰相那一般小吏們,都是一樣的。”
王賢呵呵一笑道:“這倒是差不多,不能什麼事情都賴在皇帝頭上,那些貪官污吏們纔是壞國的根本。”
周兵沉吟了一下說道:“我本來想提醒你,皇帝已經變了,按照大宋以前的慣例,太后即將垂簾,那以後官場又該是大變動了,所以你不要涉進去太深了,不然大樹倒下來會壓垮旁邊花草的。”
王賢一笑道:“樹倒了,尚可以立起來,又何必在意呢?”
他看向外面的霧朦朦的小雨,然後說道:“你看這春雨,‘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但是它能吹到我身上嗎?不能,因爲它沒有進來,這官場也一樣,你若不走進去,永遠都不可能明白什麼是官?所以我不會退出的。”
周兵皺眉道:“我看你是鬼迷心竅了。”
王賢笑道:“差不多吧,便是鬼迷心竅,只不過我和你不同想法而已,那個兄弟會在外人看來還不照樣是鬼迷心竅?止兵,我雖然不知道你是何等身份,有什麼背景,但是我明白,你是一個心腸很好的人,可是有些事情做起來是要方法的,並不是一廂情願的便成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周兵此時坐在這邊,欲言又止。
王賢慢慢地說道:“止兵,我知曉你不明白官場之事,以爲其中必是昏暗無比,然而其實不是,因爲爲官者,他們也是人,就算官場使得他們有一些改變,可是很多東西是沒法變的,他們或許會私慾比較重,但絕不會是那種視人命如草芥的那類人,而身居高位者,更是一心要使國富民安,從以前的趙普到范仲淹,從王安石到司馬光,皆是如此。”
周兵這時站了起來說道:“我知道沒法說動你,你自己好自爲之吧。”
她想了想,又從後面拿出一個小盒子,然後說道:“去年元夜的時候,我帶給你一份元宵,也不知你吃了沒有,不過今年元夜我還是給你帶了一份,現在還有點熱,你便嘗一嘗吧。”
王賢呵呵一笑道:“那多謝止兵了。”
周兵“嗯”了一聲,然後便輕聲地說道:“官場之中,很多事情都會碰到的,稍不注意便有不測,臣貝你莫要輕心!”
王賢擡首看了一下週兵,見到她此時已經拉開門,準備走回去了,連忙喊道:“止兵,外面尚有雨,便在這歇息一宿吧。”
周兵一愣,隨即看了看王賢,有些遲疑。
王賢見到她這副摸樣,不由笑道:“在下也不是什麼孟浪之人,止兵你是知曉的,今夜剛好又有一些書沒顧的看,你就睡在這裡吧。”
周兵嫣然一笑,然後說道:“你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那不是我的大過嗎?”
她想了一想便道:“若你覺得困頓之時,便喊我起來,我來看書,你便休息,如何?”
王賢一笑,然後點了點頭道:“好啊,便是如此。”
周兵也不含糊,便直接脫下鞋,進入被褥之中。
王賢此時拿着書,又靠在椅子上,慢慢地翻閱着,看了不久,就眼皮不支,腦中一片溫熱,全身軟了起來,就要睡起來了。
周兵這時突然出聲道:“臣貝,你過來吧。”
王賢聞言頓時有些清醒,然後忙道:“我現在還不困,咦,怎麼現在你還沒睡着?”
周兵沉默了一會,然後說道:“你過來和我說說話吧,就坐在牀邊。”
王賢一愣,繼而說道:“還是坐在這邊吧,你想說些什麼?”
周兵微微嘆氣,然後說道:“我也不太明白想說什麼,只不過有些想說話。”
王賢呵呵笑道:“止兵你是被壓抑太久,自然是想說話而又不知該說什麼,不如我來問你吧,你只要回答便是,可不準亂說,如何?”
他見周兵沉默,便笑道:“止兵你是北方人,爲何到了京城?”
周兵回道:“其實到汴京來也是偶然,那時我正是一個乞丐摸樣,是一個好心人收留了我,並且告訴我一些一生之中的道理,我才明白起來,人必要有志氣,這纔不枉一生。”
王賢感興趣地說道:“你這個口氣倒是不小,那止兵你定然是以此爲己任了。”
周兵沉吟了一下,方纔說道:“其實我並不喜好如此,我心中只想找一個世外之地,住於其中,四季皆有所食所穿,不受世外之約束,既是逍遙,又是自在。”
王賢頓時笑起來,說道:“你這個想法倒是挺好的,不過這樣的地方也不是沒有,只怕到時候你待在那裡肯定不會習慣,一人必心孤,羨慕起以前的熱鬧了。”
周兵立刻出聲說道:“那我就拉你一起過去,兩個人就不孤單了。”
王賢一愣,隨即哈哈笑了起來。
周兵這時也沉默起來,她躺在牀上,王賢看不見她的臉色如何,過了好久才聽她幽幽嘆道:“但世間之事,又有何人所能避之?”
王賢聽她由衷之嘆,也覺得有些感慨起來,遙想世間之事,便如一盤局,人生在世就是局中棋子,或在其中便已消失,或笑傲最後仍舊站着,然而棋子永遠不明白是什麼在操縱着自己,他們還是一樣的會被推下去,然後換上新的棋子,重新開始這無盡的局。
他們都沉默下去了,過了好久,王賢突然見到燭火搖擺,連忙蓋住,然後重新找上新蠟換上,轉頭向牀上望去,周兵已經沉睡了。
他猛烈的搖了搖頭,這時輕推開門,外面小雨已經停歇了,偶爾還能聽到一聲的滴答,是屋檐上面漏下的水珠。
夜色經過春雨的洗滌,變得極爲的乾淨起來,雖然沒有月亮,只有幾個不知名的星兒眨眨眼,但是遙望天上,還能覺得遼闊無比。
王賢站了一會兒,腦子又越來越暈了,他連忙走進去,然後便趴在桌子之上睡起來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聽到有人喚他,但是他怎麼也睜不開自己的眼皮,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動了動,迷迷糊糊地又沉睡下去。
等到醒來之時已經不見周兵的影子了,桌子上還擺着她帶過來的盒子,王賢輕輕地打開盒子,只見其中雪白,很是好看,這已經很涼了,但是吃起來仍舊還是香甜。
雨後的第二日天氣晴朗,隨後便一直晴朗下去,王賢這幾日一直再和蔡攸諸人商議着皇帝大禮之時,該要如何到那裡面作禮官侍從,又要注意哪些事情,蔡攸先託了禮部,最後聽聞禮部的人說主持大禮的便是其父蔡京,他連忙把這事情向蔡京說了。
蔡京聽完後先是愣了一會兒,隨後也同意了,他也開始安排好這其中細節,這期間也時不時地和王賢說一些其中之事,倒是讓王賢忙的不亦樂乎。
汴京之中這幾日已經都是白衣白布,爲皇帝守孝了,整個汴京少了許多的喧譁,變得安靜多了,就連酒樓也變得客人漸少,早早地便關上了門。
過了三天守孝期,便是新帝行大禮的時候,蔡京早早地便已經佈置起來了,等到王賢趕到蔡府,早已經不見了蔡京,只有蔡攸急急忙忙地帶着他向皇城之中行去。
他過去換了一身衣服,這是標準的侍從服,頗有些單薄,但看上去英武了不少,此時走過去見到蔡京,他立刻帶他去找了禮官,然後便讓他待在那裡不動,只要看別人怎麼動,他才能動。
王賢左右看着,這邊果然佈置的極好,四處皆是留着印記,皇帝登記的時候,便是從這裡前行,一直到達崇政殿,這一路之上,皆是用黃布鋪成一窄道,專門留皇帝所行。
因爲守孝剛過,那柱子上的白布有的還掛在上面,襯托在這邊的黃布,看起來很是古怪。
王賢待在這裡,輕輕地展望四周,看了不久,便有人走過來,喊了幾聲,就帶着王賢和其他侍從們一起走到一個小隔間,隨後便在這裡等候了。
這邊是剛過宣佑門不遠處的房子,王賢通過門外望去,還能見到遠處的直秘閣的房子,他正看着,便聽到一個人在上面說話,像是說責任重大,不能有所閃失,不然便論以大罪,而後又道:“至於送皇上上朝之人,便就由我隨意指派了。”
他裝模作樣地亂看了一會兒,然後便指着王賢說道:“便是你了,由你送皇上入朝,但你不得進殿中,而後皇上罷朝,你便送皇上回福寧殿,你明白了嗎?”
王賢知曉這定然是蔡京的安排,連忙說道:“小的知道了。”
他們便在這裡等了一會兒,突然聽到外面一陣樂聲,便立刻走了出去,此時瞧見這邊已經有不少的宮女太監站好了,在遠處的那裡正有一堆朝官站着,像是等着皇帝過去。
王賢此時也站好位子,聽到樂聲響着不停,隨即又有鼓聲參合,或清脆,或肅穆,聽着聽着便不由有些激動起來,這以後便是新的一頁!
“咚咚咚”的鼓聲又起,此時便聽到有禮官大聲喊了幾句,此時樂聲大起,便聽到有聲音過來了,王賢悄悄地擡頭,向那邊望去。
趙佶此時正面無表情地走在正中間,他帶着皇帝大典用的冠帽,身穿儀式龍袍,旁邊的太監們皆是身着紅衣烏帽,跟在皇帝的後面,最後面的是一隊宮女,都是垂着手亦步亦趨地跟着。
這麼大的人馬倒是讓王賢嚇了一跳,他正看着,卻聽到旁邊有聲音提醒道:“該我們過去了,快走!”
他慌忙回過神來,這時跟着其他的侍從們一起過去,這時候宮女們已經退開站在兩旁,太監們也逐漸散開,只有一個大太監作爲引路人,在趙佶的身旁,微微靠後。
王賢此時走了過去,他因爲是要送皇帝去上朝的,所以站在最前面,此時偷偷地向趙佶看去,見他雖然臉色有些疲憊,但看上去還是頗有神采,他不敢看的太久,便又垂下頭,只等禮官的喊聲。
隨着禮官的聲音,趙佶便向前走了幾步,他的後面頓時擺開陣勢,已經散開的太監們很快便又變得極有規則地跟了過來,而宮女們卻不再跟過來了。
趙佶行了幾步,便來到了鋪黃的那條道上,此時禮官喊道:“天子禮祥,以行瑞道!”
這段路可要有些小心了,趙佶不能錯過這個黃絲鋪成的道,而太監們和王賢也不能碰到那條道,所以一行人走得極慢,都是小心翼翼地行着。
此時已經可以看到大臣們了,他們這時都已經跪了下來,此時禮官喊着口號,那羣太監們皆是有秩序地散開了,然後趙佶便走到大臣們的面前。
諸位大臣們此刻皆是呼喊一聲:“恭賀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連喊了兩聲,趙佶才輕擡手道:“諸卿平身。”
他這是第一次出聲,語氣有些累,但依然是飽滿精神,話音落後,便從前排開始,慢慢地站了起來。
此時趙佶便站了不動,那羣大臣們逐漸走入崇政殿之中,王賢心中奇怪,爲何大臣們先進去,等了許久,方纔聽到禮官喊道:“行東方禮,以拜泰山!”
趙佶此時轉過頭來,後面的王賢和那些侍從們皆是順着方向轉頭,然後便見到趙佶向着東邊拜了三下,以求泰山之穩,天下之穩。
樂聲此時突然又起,然後侍從們便極有規律的散去,王賢一愣,方想跟着走過去,突然明白自己要送趙佶進入朝殿之中,頓時止步,又低着頭看着前面的趙佶。
那個大太監此時在旁邊牽引着趙佶,然後朝着崇政殿之中前行,王賢跟在後面,低着頭看着他們的腳步,他們走的很慢,所以王賢也只好慢慢前行,不敢有絲毫大意。
過了好一會,樂聲已經停止,崇政殿門口的兩位太監們此時都已經跪下,趙佶微微揮手,那兩個太監皆是慢慢倒退而行,走了出去。
此時那大太監微微看了一下王賢,王賢微微一愣,隨即突然明白起來,之前蔡京便和他說過,待到崇政殿的太監走後,他要站到門口,表示護衛,剛纔光顧走路,忘掉了這事,他連忙走到這旁邊,卻又見到那大太監微微搖頭,單手指向右邊,他立刻又快速地跑到右邊,方纔站好。
這其實只是很快的事情,外面的人皆是低頭,所以沒有看見什麼,但是趙佶卻是看到了,他微微一笑,便要行進去,卻看清楚侍從的模樣,不由有些驚訝,便又直盯着王賢。
王賢見到趙佶看向自己,不由輕輕一笑,隨即又想起這是大典,便收起笑容,肅然地站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