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芳，我……”楚驍想把手抽出來。
“別動！”女人力道一緊，方芳壓低聲音，“我三叔他們還看着呢。”
“可是……”楚驍內心掙扎得厲害，一方面是上級的刮目相看，另一方面又是冉瑤乾淨單純的笑臉。
他想成就一番作爲，也知道這條路上少不了引薦和一些無法訴之於口的潛規則，所以，他並不排斥方芳所謂的“帶他認認門”，但女人突如其來的親暱卻是楚驍始料未及的。
“抱歉，我不明白。”
方芳挑眉，眼底已然沒了醉態，清醒明澈。
聞言，輕聲一笑：“男人是不是都喜歡文字遊戲？就像剛纔故作不懂的劉局，還有一旁默不作聲、只顧看戲的黃司長？”
楚驍擰眉，把手抽出來。
方芳卻不依不饒地纏上來，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確定要在這個時候甩開我？”
“……”
“阿驍，你有難處，我都知道。”
男人眼皮一跳。
“楚家原本是即令的豪門望族，歷來都傳嫡系，分支待成年以後便遷往各處，到了你父親和叔叔這一脈，恰好紮根四方城。”方芳語氣平靜，迎着夜風，帶出幾許冷清，以及……溫柔。
彷彿循循善誘。
“老話說得好，皇城根兒下，王侯將相遍地走，公子皇孫多如狗。儼然，你父親這一脈於老舊的即令嫡系來說，已然烜赫至極，但放眼整個京都卻根本不夠看。”
楚驍無言反駁，因爲方芳說的都是事實。
出了四方城，他們是權貴；入了京都，卻什麼都不算。
別說金字塔頂端的龐宋兩家，饒是方家，都能拉楚家一把。
在單位，楚驍去得最早，走得最晚，得一句誇讚，那是本分，再優秀，不也只能在今天這樣的場合才能見上頭的人一面？
楚懷山在林業局，手還伸不到市政中心。
因此，楚驍倚仗不了父輩廕庇，只能事事靠自己去拼。
方芳的出現無異於在他面前搭了一塊結實強硬的跳板，楚驍在猶豫要不要借力的時候，對方已經給了他一個無法拒絕的誘餌，那就是這場由黃司開攢，上級劉局作爲參與人員出席的飯局！
“抱歉，我無意窺伺楚家的隱私和淵源，只是我父親與你父親之間十幾年的老交情，不想知道也難。”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楚驍迎上女人的目光，“相反，還應該說聲感謝。”
“謝就不必了……”方芳搖頭，莞爾一笑，“幫男朋友，理所應當。”
楚驍身形一震。
方芳笑意不改，“你這麼聰明，應該能聽懂我的意思吧？”
“我已經有女朋友了。”楚驍一字一頓。
“很高興你沒有瞞着，也說明你這個人……對待感情認真的態度。”
“那你……”
“我不介意，”方芳打斷他，“你有女朋友和成爲我的男朋友之間，並不矛盾。”
楚驍目露震驚，“你瘋了？！”
“很奇怪嗎？政治聯姻，門當戶對，我們都逃不過這樣的命運。既然如此，爲什麼不能找一個相對順眼的人？畢竟，未來幾十年，甚至更久，都要相處在同一個屋檐下。而我，就看你很順眼。”
“荒唐！”楚驍登時一個激靈，酒意全消，“婚姻不是交易的砝碼，你太悲觀！”也太涼薄。
如果兩個人的結合只爲謀取利益，那人生未免太過悲哀！
“呵呵……”方芳用一種奇異的眼神打量着他，“阿驍，你知道嗎？你天真的樣子，很容易迷倒小姑娘。”
“你！”
“噓——聽我說完。我們會聯繫上，其中是不是也有你父親的功勞？”
楚驍面色發白。
“想明白了嗎？你眼裡的婚姻是神聖不可侵犯，可你父親，你的家庭，允許你這種單純近乎幼稚的想法嗎？”
他無言以對。
“正因爲不會，纔有了我們之間的交往，纔會有今天這樣一場飯局。”方芳擡手梳理着長髮，像個文靜的大家閨秀，一如楚驍初次見她時，落落大方，“我以爲，我們之間早就已經心照不宣，但後來的相處過程中，你並沒有這種想法。”
這也是楚驍單純的地方。
而她竟然因爲這種不值錢的“單純”而對一個人產生了好感？
方芳輕笑，起初，連她自己也不相信。
但事實擺在眼前，無法逃避，所以，她只用了很短的時間，便坦然接受。
楚驍心下漸沉，腳底襲上一層涼意，蜿蜒至脊背，“你到底想說什麼？”
“不如，我們來做筆交易。”
“什麼交易？”
“跟我結婚。”
“不可能！”楚驍脫口而出，眼神裡充斥着憤怒。
方芳當然知道原因，卻該死地發現自己竟然會毫無厘頭地被他爲另一個女人發怒的樣子深深吸引。
她真的是瘋了！
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一切攤開在兩人面前，方芳便不再有所顧忌。
至於楚驍會如何選擇，她有百分之八十的信心，而剩下百分之二十，她交給命運。
“先別急着拒絕，聽我把話說完。”女人聲音溫柔，繾綣如水，“跟我結婚以後，你可以繼續追逐你的愛情，當然，必要的時候，你要給我一個孩子。”
楚驍被她一番話驚得靈魂出竅，“你……說什麼？”
“我說，你可以繼續和她在一起，我不會介意。”方芳伸手，替他整了整衣領，又拍了拍外套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你一時難以接受，我可以理解，也會給你一段時間慢慢消化。”
“畢竟，這個決定對你我來說，絕對是雙贏的局。”
楚驍看着女人一張紅脣開開合合，那些吐出來的字字句句彷彿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逐漸將他包圍，吞噬。
“我犟不過家裡的安排，你也一樣。不是我，也還有其他人，除非你現在的女朋友跟我一樣，可以帶給楚家相當的利益，否則，你們永遠不可能談婚論嫁。既然如此，爲什麼不選我？至少，我不要求你一心一意，也不會做棒打鴛鴦的原配夫人。”
楚驍整個人彷彿傻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方芳上前半步，踮起腳尖，在他脣上落下一吻。
“阿驍，好好想一想我的提議。”
身後傳來鬨笑聲和打趣聲——
黃司：“唉喲！小兩口濃情蜜意，這就親上了，哈哈——”
劉局：“看來，我們都老了，已經跟不上時代的步伐。”
方槐：“臭丫頭，怎麼也不知道矜持一點？這還是大庭廣衆之下。唉……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
方芳挽着楚驍轉身，後者沒有拒絕。
“三叔，黃司，劉局，你們慢走，我跟阿驍就不奉陪了！”然後扯了扯楚驍的手，示意他回神。
楚驍反應過來，僵硬着笑臉，同三人揮手道別。
目送着走遠，才任由方芳挽着轉身，前面不遠處就是停車場。
只是，沒有人能夠預料意外究竟何時會發生，就像沒有誰能預料自己下一秒面前將站着什麼人，又有什麼樣的醜陋會掩蓋不住，徹底暴露出來。
“瑤……瑤瑤……”楚驍如遭雷擊，哆嗦着脣瓣，艱難地喊出那個名字。
方芳挑眉，打量的眼神掃過冉瑤，帶着幾分審視和揣度。
面前的女人素面朝天，一身淺藍色長裙，高高的馬尾露出光潔飽滿的前額，皮膚很白，骨架很小，但有肉，纖細卻不會給人瘦弱的感覺。
很漂亮，至少比她漂亮——這點，方芳必須承認。
目光落在她微紅的眼眶上，明顯哭過的痕跡，方芳有些失望。
可惜，是朵脆弱的菟絲花。
轉眼看楚驍，男人眼裡的情緒相當豐富，難堪，懊悔，沮喪，驚痛，恐懼，惶惑……
應有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