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在遠處一片田野裡找到了嬴衝的蹤跡,葉凌雪卻不禁柳眉微揚。不過她卻並無意外之色,只因遠處的那一幕,她這兩天裡已經見過數次了。
“世子他又下田了?真搞不懂,那不是該下人做的粗活?他怎麼能津津有味的?”
幽香也拿着個千里境,滿含不解的看那十餘里外的嬴衝。對面的那位,此刻竟是挽起了褲腳,滿腳是泥的在田地裡走着,一邊扶着犁犁田,一邊與那些農人有說有笑。
“什麼叫下人做的粗活?”
葉山一聲冷哼,重重了拍了拍幽香的頭:“士農工商,農爲第二等。便是當今天子,每年初春也需籍田,與諸大臣親臨農耕以示天下,勸率子民勤務農事。不過,這也是很多年前的事,如今雖有天子籍田,卻都是應付了事。世子他能夠如此,當真不凡,”
他現在對那位未來的姑爺,是越來越滿意了。試問咸陽城中那些世家子弟,有幾個肯下田.親自操持農事的?只怕沒幾個,能知道自己日常吃食是從哪裡出來的,那小麥又是什麼模樣。
且這幾天看世子,無論是犁田還是是播種,都動作嫺熟,絕非是僅僅裝模作樣。
幽香則是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她並非是輕視農活,也並不因此就輕視世子,相反是感覺世子他很親切。能對幾個佃戶如此親切和藹,想必世子對她這樣的下人也會很不錯。
方纔發問,只是感覺世子他,與她見過的那些大族子弟很不相同。
二人在說着話的時候,葉凌雪卻是注目着嬴衝手中扶着的犁鏵。那與她以前見過的犁有些不同,不但犁尖是鐵製,且那轅也不是直的,而是有些許弧度的曲形。那犁身之上更有小小機關,當犁尖過後,就有麥種同時播下。
而且,這個天氣耕田,本身也很是奇怪,都已快十一月了,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種田?
其實這個疑問,已經在她腦海裡盤踞了足足兩天。
初時她以爲荒唐,是那嬴衝不識農務,不過卻發現虎踞堡的田地都是如此,那些佃農也是興高采烈,毫無不滿。
“葉伯,那邊的情形,你可打聽清楚了?爲何要在入冬前播種,而且還是小麥?”
“已經讓人去查問過,那是冬小麥。最近由幾位農家培育出來,據說能夠抗寒,冬日之前播種,到四五月成熟,小麥口感更好過春麥。據說在一些土地肥沃,氣溫適宜之地,還可以冬種小麥,夏種大豆,一年雙熟,據說農戶每年可增一倍收入。不過此法,還未能傳播開來。”
葉山恭謹答着:“還有那犁,當是曲轅機關犁。乃是三十年前,出自一位墨家器師之手,耕地之時,不但速度更快,還可同時播種。儘管造價昂貴,卻很是便捷。最近已經風行於齊趙諸國,我大秦國內也有了不少人使用。便是我們雙河葉家,最近也開始定製大量的曲轅機關犁。”
“原來如此!”
葉凌雪不由恍然,若有所思道:“如此說來,這虎據堡田地的產出,確實是高於其他田地?怪不得,他收五成的田租,如此橫徵暴斂,那些佃農也一樣能夠忍受。”
大秦境內,也不是沒有收取六成以上田租的地方,不過那都是土地特別肥沃,畝產三石四石的良田。且這等人,通常都是寒門庶族又或暴發戶,真正的世閥豪族要顧及鄉譽,反而甚少爲之。
似嬴衝這樣,名下田地免稅賦,卻仍收取高達五成的田租,已是極其少見。
幽香卻搖着頭:“小姐您說的不對!我昨日聽莊裡的農人說,虎踞堡那邊雖是收五成的田租,可其實每到年節的時候,虎據堡都有銀錢,麻布與年禮發下來。田租說是五成,可其實只有兩成。不過也有條件,每家佃戶都需出一壯年跟隨虎踞堡裡面的武師習武,操演軍陣。不過也不辛苦,不但有吃有喝,偶爾還有肉吃哦。”
葉凌雪聞言不禁一愣神:“可據我所知,嬴衝他在這伏牛山附近,名聲一直不好。”
這也是嬴衝,爲何在咸陽城聲名狼藉的緣由之一。
“名聲不壞啊,要不是那虎踞堡現在實在沒有餘田,再不能僱人了,我們田莊上的佃農都想跑過去。”
幽香很是不解,手託着下巴道:“據說虎踞堡很多佃戶家裡,都供有世子他的神像,他在這裡是真的萬家生佛。”
“世子他確實是惡名遠揚,不過這是在這伏牛山附近。虎踞堡內,情形卻又是截然相反。”
葉山爲葉凌雪解惑道:“天聖二十三年,大秦神鹿原敗後,被攻略城池二十二座,致百餘萬秦民東逃,又恰逢天災,使流民四起。世子名下的幾處田莊也被波及,莊民暴動,焚燒田舍,最後是世子出面,斷然從附近左金吾衛借兵,平息暴民。據說那一年,世子他家的佃戶,死了三百餘人,落下了殘暴之名。然而此事頗爲蹊蹺,那年伏牛山下並無大災,且贏神通大帥夫妻一向仁善,田租只收二成,也並無苛刻殘民之事。再還有,就是這冬小麥了,三年前世子強令佃戶種植,據說爲此還鬧出不少事端。可三年之後,哪怕沒有世子吩咐,那些佃民也會自覺備種冬稻。更何況,世子在此地經營田莊,使附近幾家都或多或少的虧損,又豈會爲世子他洗脫惡名?”
譏笑着說完這句,葉山又指了指遠方道上的行人:“其實只看這些佃戶的穿着氣色就可知道,既無衣不蔽體之人,也沒有面黃肌瘦之輩,人皆帶笑,可見富足。當今天下,似這等生民安居樂業之地,已經少而又少。”
“竟然是這樣?”
葉凌雪再次定定的看着千里鏡內的嬴衝,心情是複雜之至。不知覺間,她已對這鏡中之人,有了幾分佩服與憐惜。
可以想象,當安國公死後,嬴衝面臨的局面是何等之惡劣。然而這四年下來,嬴衝名下的這幾處田莊,不但未因此消沉,反而蒸蒸日上,甚至還建成了這虎踞堡。
“記得有人曾跟我說過,一個人的名聲敗壞之時容易,可要想扭轉過來,卻是千難萬難,事實果然如此。嗯?他們這是要去哪?”
葉凌雪轉動着千里鏡,只見遠處的嬴衝,此時又跨上了駿馬,然後帶着大隊的侍從奔向了北面。
遙遙望去,嬴衝等人的方向,應是伏牛山外圍的山丘。不過那漫山遍野,並非是入冬之後普遍的枯黃色,而是一片紫紅。
葉山也同樣動着千里鏡,追隨着嬴衝的身影:“他們應是去那邊的山丘,兩年半前,世子買下這虎踞堡三千頃山地,又種下了那一片紫橄欖。用意不明。這兩天我也曾讓人去查看過,不過那邊守衛深嚴,始終無法靠近。不出意料,其中必有玄機——”
“玄機,紫橄欖麼?”
葉凌雪輕咬着手指甲,陷入深思,橄欖樹這種東西,出自泰西之地。不過一般的橄欖,更適合於生長在南方陽光充足之地,不過紫橄欖不同,極其耐寒,所以在北方也能生長。
然而這泰西物種,真能夠在這異域他鄉成熟產果?還有那片山丘藏着的‘玄機’,也讓她很在意。
“既然好奇,那就跟過去看看。”
未假思索,葉凌雪就從馬車上飛了下去,身姿飄逸,清新出塵。她雖道法不弱,可也沒可能帶着一輛車潛行過去。要想不讓嬴衝他們知覺,那就只能步行了。
“可是——”
葉山卻有些猶豫:“那虎據堡內,有着天位強者坐鎮,而且階位不低。還有那向來福,也是位九階武尊,只差一步,就可證得天位。本身修行的玄功‘六道通神’,更是出了名的靈覺敏銳。”
虎據堡中有天位存在,這話可是出自那位秋姨之口。至於向來福,本身雖只武尊之境,可那‘六道通神’卻極其了得,據說修到第九重,可在千步之外,知一羽之落。
哪怕是以葉凌雪的道法,想要瞞過那位天位與向來福,只怕也是不易。
葉凌雪卻笑着回頭:“葉伯不信我麼?我一個人辦不到,可加上秋姨她總夠了!”
雖是用玩笑的語氣,可葉凌雪的眉眼之內,卻含着說不出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