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親王嘔盡心血而死,德親王妃殉情,德親王府不到半日時間,失去了兩位主人。
滿朝文武,府院奴僕,剎那哭聲一片,無不垂淚。
夜輕染如一個孩子一般,抱着德親王和德親王妃的屍首痛哭失聲。
雲淺月看着夜輕染,看着死在一起的德親王和德親王妃,眼眶也微微酸澀。生不能同時,死能同巢,多少人能做到?當初榮王府容景的父母做到了,榮王死,王妃殉情,如今德親王妃也做到了。
是否自古來,女子總會比男子癡情些?
想起德親王妃死前的話,她脣瓣緊緊抿起,再不在德親王府逗留,轉身向外走去。
有人看到她離開,無人敢攔住。
來到德親王府大門口,她看了一眼騎來的馬,並沒有翻身上馬,而是徑自徒步出了府門,向街道上走去。
德親王是皇上生身之父,他大喪之日,家家閉戶不出,街道空無一人,自然分外空寂。
雲淺月走在街道上,沒有什麼目的,一步一個腳印,輕輕地走着,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極長,似乎曾經繁華居住數萬人的帝京城一時間空落落的只剩下了她自己。
就這樣走了兩條街道,在拐角處,她蹲下身,靠着牆壁坐了下來。夕陽落下,天幕滑下昏暗的紗,夜幕降臨,德親王府的哭聲遠去,這個世界似乎更靜了。
她閉上眼睛,感受這種靜。
似乎曾經的某一刻,她消失生命時,世界就這樣的靜,後來無知無覺。再睜開眼睛,十六年前,那一日豔陽高照,陽光灑進淺月閣的房間中,那個生了她的絕美女子在牀頭含笑望着她,陽光打在她身上,似乎進入了她眼底,她的溫暖一剎那照耀了她。
那時候她想什麼?
她第一想法是,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再不復曾經。
命運的齒輪是否就在那一日運轉?多少人因爲她的出生而伸出了手。雲王府嫡出女兒這個光環,她從那一日開始揹負,得了身份,也該揹負身份下的一切。
眼前照下一片暗影,使得這個角落忽然更爲昏暗。
雲淺月緩緩擡起頭,只見容楓站在她面前,心疼地看着她,在他的眼眸裡,映照着她看起來單薄細弱的身影,一臉蒼白。她忽然升起自我厭棄的情緒,撇開眼睛。
大約是她的表情突然流露,被容楓看清,他忽然蹲下身,一手矇住她的眼睛,一手握住她的手,聲音低啞溫柔,“月兒,你曾經對我說過,世上最大的事情莫過於死,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所有的事情,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是不是?”
雲淺月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落在容楓手心,許久不開口,聲音同樣低啞,“容楓,若是我如今再說,我想死了呢!”
容楓面色一變,握住她的手猛地一緊,“不行。”
雲淺月拿開他的手,睜開眼睛,認真地看着他,“容楓,我想死了。”
容楓臉色瞬間比雲淺月的還白,身子微微顫抖,看着她的眼睛,眼中再不是清澈如水,亦不是讓人看不透蒙了一層輕紗,而是如今一團死氣,他立即道:“你不能死,你怎麼能死?你牽連了多少人的命,你活着,多少人才能活,你死了,也會死多少人。月兒,你爲何會有這種想法?你是否因爲德親王妃的話?德親王妃殉情德親王,她有目的,而你呢?你若死,爲了什麼?”
雲淺月忽然淺淺一笑,有着無盡的滄桑和蒼涼,“沒有爲什麼,只不過活得累了。從來沒有一日如今日這般累過。”
“那是你需要休息了,你想想,你來回奔波迷霧山,千里地才用了幾日往返?焉能不累?不要胡思亂想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容楓彎身,顫抖地抱起雲淺月,似乎怕她真做出什麼事。
雲淺月不推拒,沒力氣地靠着容楓,任他帶着她離開。
容楓帶着雲淺月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住,低頭看着她問,“還回皇宮嗎?”
雲淺月似乎沒有什麼意識地“嗯”了一聲。
容楓帶着她轉了道,向皇宮而去。
滿朝文武都聚集在德親王府,皇宮顯得分外空闊清寂。夜輕染帶着雲淺月進了皇宮,來到榮華宮門口,有內侍打開殿門,他送她進入。
來到內殿,將她放在牀上,容楓不離去,坐在牀頭對她道:“你睡吧!我看着你。”
雲淺月看着容楓,他的臉上寫着着着實實的擔心,她忽然自嘲地一笑,“你不必看着我,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正如你所說,我牽連了多少人?怎麼能一死了之?連死的權利,其實都是沒有的。”
容楓還是不放心,她剛剛的話的確是嚇到了他,搖頭,柔聲道:“德親王府的人太多,也不需要我什麼,我左右無事,就在這裡守着你,誰也沒有你重要。”
雲淺月心下一暖,不再爭執,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容楓看着她,白皙如瓷的臉龐,肌骨纖細,不盈一握。看着她,明明柔軟如水,卻是骨子裡比男子都有着不服輸的剛硬。這樣的女子,多少人願意傾盡所有,捧在手心裡寵着,可是上天不厚待她,她的苦和血都堆積在了心底,日積月累,幾乎將她壓垮。
曾經,她千里送他去玉雪山,一路上不停地告訴他,活着比什麼都重要。
如今,讓她口中能說出死字,她該是已經到了怎樣難以支撐的地步?他不敢想象。
雲淺月不多時,真睡着了,浮浮沉沉中,她似乎看到了那個人,他背對着她,孤傲高遠的模樣,背後是一條深深的溝壑,有數千丈那麼深,她想走近,奈何跨不過溝壑,她在溝壑邊轉圈圈,用力地大喊他,他也不回頭,彷彿聽不見,她心中急得五內俱焚,不小心,腳一滑,栽了下去。
“月兒,醒醒!醒醒!”有人在用力地推她。
雲淺月摔在半空中,驚醒,睜開眼睛。
容楓一臉惶恐疲憊地看着她,見她醒來,他鬆了一口氣,啞聲道:“總算是醒了。”
雲淺月恍惚了片刻,纔看清是容楓,她移開視線,看向自己,渾身已經被汗水溼透,連被褥都溼了,像是被水打過似的,她動了動手臂,渾身痠痛,覺得頭也漲得厲害,嗓子發疼,乾澀澀的,像是被灌了燒熱的油灼傷了一般。她定了會兒神,開口,“我是怎麼了?”
聲音啞澀至極,不仔細幾乎自己都聽不清。
容楓看着她,心疼溢滿眼眶,同樣啞澀地道:“你夜裡忽然發起了熱,一直喊着容景的名字,我怎麼叫你,也叫不醒……”
雲淺月忽然沉默下來
容楓看着她,他從昨日晚上到至今一直在她身邊守着,沒離開,親眼看着她突然發熱,來得快而急,脈象診斷不出異常,偏偏她高熱不退,他喊了半夜,用盡辦法,纔將她喊醒。一個人的心執着到何種地步?才讓她沉淪不願醒來?
“什麼時辰了?”雲淺月過了許久,才輕聲開口。
“快第二日午時了。”容楓道。
雲淺月點點頭,問道:“德親王府什麼樣了?夜輕染如何了?”
“皇上留在了德親王府守靈,滿朝文武也都在德親王府守靈,今日沒早朝,夜小郡主今早據說回到了京城。”容楓道。
“什麼時辰爲德親王、德親王妃發喪?”雲淺月又問。
“三日後。如今天暖了,棺木不能長時間停留。”容楓道。
雲淺月不再詢問,又閉上眼睛。
容楓看着她,輕聲道:“是不是渾身是汗很難受?我喊人進來幫你沐浴?”
雲淺月點點頭。
容楓站起身,對外面喊了一聲,綠枝帶着人走了進來。扶起雲淺月,向屏風後走去。容楓見她進了屏風,走到桌前寫了一張藥方,出了殿門,交給一名內侍,吩咐了一句,他站在殿門口,不再進入。
陽光打在他身上,顯而易見的疲憊。
半個時辰後,雲淺月沐浴出來,身上稍微輕鬆了些,來到門口,看着容楓疲憊的神色,她忽然覺得,她做什麼似乎都是錯,從來沒有對的時候,哪怕是軟弱,哪怕是自己生病,哪怕是自暴自棄,哪怕是冷血無情,都會牽連到人,她連爲自己活着的資格,似乎都是沒有。
偏偏沒有人逼她,她就已經連選擇自主的權利都沒有。
這種無力,已經不是一日兩日。
雲淺月面對容楓,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許久,只道:“你守着我累了一夜,回去休息吧!”
容楓搖搖頭,“我沒事,陪着你。”
他話音剛落,榮華宮外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分外熟悉,轉眼間,來到了宮門口,正是夜輕暖,她雙眼通紅,淚痕猶掛在臉上,一身風塵僕僕之氣,顯然連衣衫都沒換。她來到之後,正看到了雲淺月和容楓立在門口,二人狀態似乎都不怎麼好,臉色一個比一個蒼白,她不由得頓住腳,愣了一下。
“夜小郡主!”容楓當先稱呼了一句。
雲淺月看着夜輕暖沒說話,昨日午時德親王薨,夜輕暖今日早上剛剛回來,一夜半日時間,最快的馬,可以跑千里了。
夜輕暖對容楓點點頭,擡步走了進來,來到門口,仰着臉看着雲淺月,對她道:“雲姐姐,母妃離開,你未能答應她的臨終之言,你心裡也不好受是不是?”
雲淺月抿脣不語。
“你可能不知道,母妃一直將你在私下裡當做她的兒媳婦看待的,一直看待了許多年,她爲何如此?你可知道?”夜輕暖詢問。
雲淺月不答話。
“如今你住在榮華宮,哥哥是皇上,榮華宮的寓意你不會不明白,既然住進了榮華宮,爲何昨日不答應母妃的請求?”夜輕暖直直地看着雲淺月,見她依然不語,她道:“你可是還念着景世子?你可知道你和他……”
“妹妹!”夜輕染的聲音忽然從宮殿外響起,打斷夜輕暖的話。
夜輕暖頓時住了口,回頭,見夜輕染從殿外走了進來,顯然知道是她來了這裡,跟了過來。半日一夜之間,他幾乎不成人形。
雲淺月看着夜輕染,任誰親眼看着自己的父親死,母親在自己面前對父親殉情,死而不能救,也難以承受。有些人,再剛硬的筋骨,也禁不住天塌地陷的壓垮。
“哥,你不是爲父王母妃守靈嗎?爲何來了這裡?”夜輕暖對夜輕染問。
“你剛剛回來,不爲父王母妃守靈,來這裡做什麼?跟我回去。”夜輕染來到近前,拽住夜輕暖,不看雲淺月和容楓一眼,拉着她就走。
夜輕暖固執地甩脫夜輕染的手,“我來這裡自然有事情找雲姐姐。”
“關於她的什麼事情,你都可以跟我說!”夜輕染強硬地拽住她。
夜輕暖頓時惱怒,“哥哥,父王死了,母妃死了,都到了現在了,你還要維護她嗎?你維護她,她可曾知道?可曾領你的情?可惜念着你的好,將你放在心裡?她心心念唸的,無非是一個容景而已。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明白?”
夜輕染停住腳步,沉聲道:“我不需要她明白。”
夜輕暖忍不住大聲道:“你是不需要,你願意爲她生,爲她死,爲了她不惜一切,哪怕將這個皇宮和皇權都給她把玩,可是你想過沒有?你不止是你自己,可以爲所欲爲,你是皇伯伯選中的繼承人,是這百年夜氏江山的主人。你怎麼能……”
“我不需要你來提醒我!我是誰,自然清楚。”夜輕染聲音寒了寒。
夜輕暖看着夜輕染,忽然惱怒地對夜輕染拳打腳踢起來,一邊踢,一邊哭,“都是因爲你,父王嘔盡心血死了,母妃管不住你,無可奈何殉情了,他們心裡眼裡只有你,連等我一下,死前讓我見一面都不能,都怪你……”
夜輕染不還手,任夜輕暖打着,拳腳踢在他的身上,他彷彿不知道疼。夜輕染完好的衣衫很快就踢破了數道口子,點綴了無數個腳印,那樣踢打的聲響,是下了重手。
雲淺月看着他們,忽然想起那個讓她失足跌落溝壑的夢。她忽然閉了閉眼睛,邁出門檻,向二人走去。
容楓一把拽住她,“月兒,你別過去,小心傷了你。”
雲淺月揮開容楓的手,不多時來到二人面前,一把推開夜輕暖。
夜輕暖被她推得不穩,坐到了地上,擡起頭,一雙眼睛恨恨地看着雲淺月,“你推我做什麼?你不是不喜歡他嗎?我們的父王死了,母妃也死了,就剩下我們二人,我如今就大逆不道,打了哥哥了,讓他也打死我,我們都死了,你就可以高興了,可以不必再在這裡待着等着什麼了,你就可以和那個人享受這天下,雙宿雙棲,沒人攔着你們了。”
雲淺月清冷地看着她,“你跑這裡來,無非就是想我答應嫁給他嗎?好!我嫁給他。”
容楓面色一變,急迫地喊了一聲,“月兒!”
夜輕暖一怔,怒氣瞬間憋在心口,看着雲淺月,似乎被她這句話鎮住,發作不出來了。
夜輕染迴轉頭,雖然被夜輕暖胡亂踢打了一氣,面色更冷沉,但是不見狼狽,他看着雲淺月,淡淡地道:“你不必理會她,說什麼嫁我的話。”
“你當我是在說笑嗎?”雲淺月看着夜輕染。
夜輕染看盡她眼底,那裡面果然半絲說笑的意思沒有,他蹙了蹙眉,淡淡道:“不是說笑也不必說,父王和母妃的死,怨不到你。”話落,他不再看雲淺月,對地上的夜輕暖沉聲道:“還不走?你還想在這裡繼續鬧嗎?”
夜輕暖抿脣站起身,看了雲淺月一眼,終是不再說話,跟着夜輕染離開。
雲淺月看着二人的身影,一前一後,在夜輕染即將離開榮華宮門口的時候,她忽然輕聲問,“夜輕染,是生生不離嗎?”
夜輕染腳步猛地一頓。
夜輕暖腳步也是一頓,猛地回頭看向雲淺月。
雲淺月也看着他們,目光落在夜輕染不停變幻的臉上,她淡淡一笑,“原來我出生之時,就被種了生生不離,當初孃親爲我下了鳳凰劫,其實並不是什麼鳳凰劫是剋制鳳凰真經的一種功法。絕七情,棄六慾。摒除一切天地間萬物,還於本元。封鎖腦中的一切記憶,爲了我有朝一日有解不開的謎團時用到,從頭開始。而她的本意,只是鎖住生生不離。”
夜輕染忽然緊抿起脣角。
“但是鳳凰劫終究只是一個劫數,它鎖不住生生不離的本命。普善大師曾說過,鳳凰劫,劫過而生久。死即是生,生即是死。生死不過一線之間。鳳凰真經,真經化真身,真身豔天下。乾坤日月,大地萬物,宇蓋五內,莫不驚豔。但鳳凰從來豔華落於天子之家。哪裡有鳳凰飛入尋常百姓家?”雲淺月淡淡道:“終有一日,它藉由我的感情爆破出來,開啓了鳳凰劫,促成鳳凰真經,也推動了生生不離。”
夜輕染沉默不語。
“此生彼此相生,不能離棄。就如那合歡樹、比翼鳥、連理枝、比目魚一般,雙生之物,死生同步。天下所有人都猜錯了,先皇不是厭惡雲王府和我,而是我出生那一日,他早就選中了我是他下一任繼承人的皇后,與那個繼承人合種了生生不離。”雲淺月看着夜輕染的眼睛,微微挑眉,聲音平靜,“那個繼承人自然是你!我最該嫁的人,命定的人,也是你!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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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家解釋一下,這章標題的意思是,生命出生,就定了姻緣。—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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