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鬱挑挑眉,道:“自然是記得,這裡有個大膽的女人,還拿鞋拍過本宮的臉。”
聞人笑噗嗤笑了出來,道:“誰讓你擅闖我們家祠堂來着,我又沒見過你,當然以爲你是個賊。”
如今再想起曾經的種種,令人啼笑皆非。笑過之後,又留下一串嘆息,她本想和他一直那麼快樂下去,只是天不遂人願,後來發生了許多事。
聞人笑低垂着頭,輕輕抓起謝鬱的手,十指交握在手心裡,低聲地說道:“進了聞人家的祠堂,以後你就是半個聞人家的人了。往後我若對你不好,你可以到這裡來給我娘告狀。”
謝鬱亦笑了,細長的眼梢微眯,華光流轉道:“那還不至於。”
這一天對於聞人笑來說很重要,很多事情都在這一天裡有了轉折。比如她勇敢地站出來承認謝鬱是她所愛,她和他細數過往的心路歷程,讓祠堂裡的老祖宗們做個見證。還比如,聞人雪在她眼裡,再也不是聞人家的人,她也絕對不會再手下留情和退讓。再比如,謝鬱帶她去見了翡意,的墓。
聞人家後山的陵地裡,翡意正安靜地沉睡在那處,與遠方隔山相望。
今天本來是個陰天,沒有多少陽光,許是應了那個景兒,聞人笑坐在翡意的墓前還沒說幾句話,便變天了。天幕霧靄沉沉的,細如牛毛的蛛絲雨似撒網一般鋪天蓋地地撒下來。
這毛毛細雨不足爲懼,但終歸是天氣寒涼,聞人笑對這雨又毫無知覺。她只顧着與翡意久別重逢,伸手撫摸着那墓碑上刻下的名字,以及不知何時就在歲月裡悄然爬上來的青苔,說說笑笑,不一會兒就紅着眼眶。
謝鬱安靜地站在邊上,看着聞人笑略顯素色的裙子幾乎與地上的青草融爲一體,那青絲漸漸黏滿了蛛絲,變得瑩瑩晶亮。他看見她悄然抹眼淚,眼裡依稀溢滿了疼惜。
謝鬱轉身離開了,徒留聞人笑和翡意的墳墓待在一起。但不多時,他又折轉了回來,手裡撐着一把青梅傘,遮在聞人笑的頭上方。
聞人笑怔怔地仰頭,看着謝鬱,眼眶裡蓄着一層薄薄的水光。謝鬱輕聲道:“再嘮叨下去,淋溼了衣裳,只怕翡意要擔心你受涼了。先是我考慮不周,這帶了一罐酒來,有生人祭她酒也是好的。”
聞人笑接了過來,嗤地一笑。她起了封子,一股酒香緩慢溢了出來,聞人笑一邊傾倒在墳前草地裡一邊道:“這是太子殿下帶來的酒,你不是一直很想我和他在一起嗎,如今你看到了,他是太子我是太子妃,往後我們也會一直在一起……”
最終,墳前徒留一隻空空的酒罐,在青碧色的草地裡顯得格外的落寞。那青梅傘下,謝鬱袖擺下修長分明的手牽着聞人笑的,一步步慢慢遠去。
兩人的背影在濛濛細雨當中,一個挺拔一個窈窕,相配極了。
今天一整天對於聞人笑來說都相當忙碌。看聞人笑如此
戀戀不捨,謝鬱竟答應留下來住上一晚。且看他在折春苑裡一點也沒有不自在的樣子,反而像在自己家一樣似的。
欽國侯今日過後即將遠赴邊疆塞外,聞人笑無論如何也是不捨的,因而晚飯過後便留下謝鬱在折春苑,自行去老爹的書房裡陪老爹說會子話。
怎料一說起離京之事,欽國侯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道:“怎麼太子沒告訴你嗎?”
聞人笑心裡提了提,又怕發生什麼不好的事,道:“他應該告訴我什麼嗎?”
欽國侯便道:“太子向皇上請旨了啊,說年關將至,動身赴邊關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便讓我年後再行動身,而皇上也已經答應了。”
聞人笑眨了眨眼睛,仍是一臉茫然,道:“你這老頭,莫不是逗我?”她確實不曾聽到過這個消息,而謝鬱壓根就沒告訴過她好嘛。若要是真的,謝鬱幹嘛不告訴她呢,還今天專程陪她回孃家來?
欽國侯道:“是不是真的你回去問問太子就知道了。”
聞人笑本來還覺得這離別之意挺傷感,父女倆此次一別當真不知道何時能再見,難免要說些個煽情的話。那曉得聞人笑突然知道了這個消息,除了震驚和突如其來的喜悅感,是一點傷感的情緒都沒有了。
聞人笑和欽國侯大眼瞪小眼,還不等聞人笑吭聲,欽國侯又摸着髯須道:“嘖嘖嘖,看樣子太子至今還瞞着你,你說你們倆這感情,也忒不靠譜了一些。要是我不提起,你這閨女想到我要走了,是不是得哭鼻子?”
聞人笑嗤了一聲,道:“情趣你懂不懂,你這糟老頭是不會懂的。”
“死閨女!”欽國侯道,“你現在既已是皇家的媳婦,就要抓緊時間,趕緊生個兒子出來。皇上那老狐狸忌憚我,總不至於對我的外孫、他的親孫子動歪心思。”
聞人笑睨他一眼,道:“我若生了個兒子,你便把你的爵位傳給我?”
欽國侯愣了愣,隨即朗聲大笑,罵道:“你是白眼狼嗎胃口恁的大?”
聞人笑亦是挑眉笑道,道:“反正你就我一個嫡女,早傳晚傳不是一樣的麼?況且那尊品欽國侯的爵位對你而言就那麼重要?”
欽國侯聞言漸漸收起了笑容,最終長嘆一口氣,道:“也罷,活了半輩子了,權力地位都是過眼雲煙,不如一家人平平安安來得重要。”他看向聞人笑,“我便主動向那皇帝老兒讓一步,若將來你生了一子,老子便將爵位傳給你。”
“一言爲定。”
“你老子什麼時候誆過你?”
且莫說將來能不能一舉生下男孩,聞人笑和謝鬱到現在都還沒有圓房呢……她是不是應該認真地對待一下了?
若生下了皇長孫,沒有意外的話,將來就是太子。在她生下皇長孫以後,欽國侯傳爵位於聞人笑,無疑等於是在主動還權。而皇長孫是聞人笑的兒子,將來必
將繼承聞人笑的爵位,如此一來,尊品欽國侯在朝中的無上權力不就又迴歸到了皇家人手裡嗎?
到時候但願皇上能夠就此罷手。如若皇上仍是不能,那她聞人笑身爲欽國侯,權力也暫時還在聞人家的手上,也不是那麼好忽悠的。到底是一家人還是兩家路,就要看以後怎麼發展了。
聞人笑手裡捧着一杯茶,喝了兩口,想了想還是問道:“小繹,他怎樣了?”
欽國侯神色一頓,沒說話。
聞人笑道:“你別想騙我,我知道上回皇宮裡的事,當時他身受重傷,我把他藏在衣櫥裡,怎知第二天就發現他不見了。”
欽國侯看她一眼,嘆道:“放心吧,他人倒是沒事,雖然受了重傷,但總算撿回了一條命。”
“豫王他們家,到底是怎麼回事?”聞人笑問出了盤旋她心頭多日的一個問題。
欽國侯一聽,神色變得有些哀慟滄桑。他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如今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看得出來,太子對你也是上了心的。我只有一個心願,便是活着的人都能平安地活着。”
聞人笑從書房裡出來的時候,天更冷了。欽國侯的聲音依稀在背後響起:“笑兒,如果小繹仍想見你,你可還願意見他?”
聞人笑想了一會兒,兀自淡笑道:“不了吧,我已嫁人,年少往事都讓它過去吧。”
聞人笑何嘗不知,小繹對她心存留戀。她不知道自己的這具身體以前是否愛戀他,可是現在這軀殼裡是一個嶄新的靈魂,在她心裡裝着的人不是繹哥哥,而是一個叫謝鬱的男子。
從書房出來,聞人笑走着走着就忍不住在溼潤的路面上小跑起來。她跑得歡快,而迫不及待。
真的很想,就在下一刻就能看見謝鬱。那種心情從來沒有這般急迫過。
忽而聞人笑瞠了瞠眼,在半途停了下來。因爲她前面不遠處,從夜色中緩緩走出一個玄衣青年,修長挺拔的身姿,略微冷清的眉眼,清俊非凡,在看見她時,眼裡隱約溢出了神采。
可不就是謝鬱。
聞人笑望着他笑,繼而笑出了聲,開心的,滿足的,還有酸澀的。
謝鬱皺了皺眉,手裡的傘撐了過去,罩住了聞人笑,並把傘柄遞了過去,道:“拿着。”
深秋初冬的雨,雖然看起來軟綿綿的,卻絲絲寒涼浸骨。
聞人笑拿着傘,謝鬱擡手解下自己的外袍,兜頭便罩在了聞人笑的身上,道:“我估摸着這個時候你應該回來了,果不其然,這般含糊,下了雨竟不知撐傘,你傻嗎?”
聞人笑捻了捻謝鬱的衣襟,揚脣笑道:“不是有你嗎?”
謝鬱愣了愣,低低地把她看着。他的眼神太過熾烈,叫聞人笑心如擂鼓,躲不開逃不掉,根本無處招架。她偏開頭道:“傻站着幹什麼,難不成要在這裡站一個晚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