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容止負手眺望遠方,徐緩道來:“我娘自中毒後,身體一直不好,我遍訪名醫卻都苦無對症之策。我便動了調查當年之事的心思,想着尋到當年對我娘下毒之人,興許能解我娘身上的殘毒,讓她的身體慢慢好起來。結果這一調查,我才知曉當年娘因何中毒,賢惠大度如她,又何必會爲了父王納進王府的一個區區妾室而與他鬧翻,甚至憤而離家……”
他的語氣很平靜,如同在說一件最普通不過的事。然而儘管他極力壓抑,緋雪仍從他負於身後緊緊攥握成拳的雙手看出他內心的波動與煎熬。
怎能不恨?木婉兮用欺騙的手段入駐王府,併成功在夏侯儀心中佔有一席之地。而王妃之所以不惜與恩愛丈夫決裂,帶着年幼的夏侯容止離家,也全是拜那個女人所賜。好好的一個家就這麼支離破碎,原本相知相愛的兩個人爲此反目,關係一度比陌生人還不如。而這煎熬的歲月中,最受傷的卻是夏侯容止!
夏侯儀並沒什麼損失。即使王妃帶着夏侯容止離開王府,他身邊還有木婉兮這個嬌妾美眷,木婉兮更爲他生了兩個兒子。有她們相伴,夏侯儀並不孤獨。而已經故去的王妃……雖然她這麼想不太合適,但當初確是因爲她的一己之私、一時衝動,才致夏侯容止成長的歲月中缺少了父親相伴。若追究起來,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不論是夏侯儀,還是故去的王妃,但凡他們爲夏侯容止有那麼一點點的考慮,事情都不至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輕輕的,緋雪的柔荑覆住夏侯容止負於身後的手,一點點,近乎執拗地將他握成拳頭的手掰開,然後與她十指交握,掌心溫暖相貼。
即使她什麼都沒說,夏侯容止卻心知肚明——她在用行動告訴他:未來他的身旁有她相伴,他不再是孤單的。
心中猛然竄起一股悸動,展開雙臂,他將她輕摟入懷,近乎呢喃的聲音流進她耳畔。他說,別讓我等太久!
“能在柳睿那條奸猾的老狗口中搶到已經啃進去的‘骨頭’,我雖然不知你用了什麼手段,但可以想見,柳睿必是怒不可遏。接下來的日子你要小心些,他有可能會對付你。”
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會!
緋雪在心裡補上這句,表面則一副風輕雲淡的表情,不以爲忤。“我如今的身份是六皇妃,再怎麼說也是皇家人,柳睿不可能全無忌諱。”
大概是因她提到了‘六皇妃’‘皇家人’的字眼,只見夏侯容止的臉倏爾沉了下去,將她抱得越發緊,彷彿能要將她揉進他的骨血中。
對於他有些孩子氣的舉動,緋雪啼笑皆非。這個男人呵,明明是睿智勇毅的化身,卻偏偏有的時候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兩人又在山林間耳語纏綿了片刻,見天已擦黑,就牽着手回到了周大哥家。
“哎呀,可算回來了,我正想叫孩子們去尋你們呢。”周大嫂滿臉笑容地迎了出去。
大兒子周大緊接着從廚房裡跑了出來,嚷嚷着,“娘,我要吃肉。”
周大嫂用手指使勁點了下他腦門,“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一會兒少不了你的。”
說罷目光再次轉向緋雪和夏侯容止,笑着說道:“這不,今兒個去集市我買了些肉回來,做了幾個菜。小地方,也沒什麼好招待的,希望你們不要嫌棄。”
鄉下婦人不太會講話,說起話來顛三倒四的,不過緋雪還是聽明白了,她這是邀請他們一同進餐。知道若是拒絕的話,少不得又一番‘討價還價’,緋雪於是笑着回道:“那我們就卻之不恭了。”
“卻……卻什麼?哦,今天魚啊肉都有,什麼都不缺。”
緋雪莞爾一笑,真心覺得這個樸實的婦人十分真誠可愛。
終於等到了兩個孩子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來的吃飯時間,還不等緋雪和夏侯容止坐下來,小兒子周曉已經迫不及待地舉起筷子要夾肉來吃。
見狀,周大嫂忙拍了下他的手,氣急敗壞地說:“就屬你嘴饞,客人都沒上桌呢你咋就動筷了呢,真是個沒出息的。”
周曉沒吃到肉還沒訓了一頓,嘴一撇就要哭。
周大嫂一見急了,“你敢哭,看我不打腫你屁股。”
眼見氣氛有些緊張,緋雪忙出聲打圓場,“大嫂,孩子想吃就讓他吃吧。”說罷,親自夾了塊肉放進周曉碗裡。周曉一看見肉,也忘了哭,用筷子夾起就塞入嘴裡,大朵快頤了起來。
緋雪和夏侯容止相繼坐下後,周大嫂神神秘秘地拿來一個酒罈。酒而已,本也沒什麼。可在周大嫂將蒙着酒罈的布掀開來,緋雪不經意瞧見酒罈裡竟有一條蛇,驚訝之下,嘴裡發出一聲淺淺的低呼。
“這是用蛇泡的酒,對男人可好嘞。”
周大嫂難掩促狹的話讓緋雪本有些蒼白的臉頓時又浮起一片酡紅,忙低下頭,而這副羞赧的模樣也逗笑了周大哥周大嫂。
席間,周大哥不停給夏侯容止倒酒,緋雪越看越緊張。不喝這酒,他還如狼似虎的,昨晚她好不容易纔保住了‘清白’。若是他喝了這酒,真如周大嫂所說,精氣大振,那今晚……
實在忍無可忍,緋雪見夏侯容止端起乘酒的碗又要喝,忙按住他的手,咬牙勸道:“相公,少喝些吧,會醉。”
不等夏侯容止迴應,倒是周大嫂搶白說道:“誒,男人喝酒,咱們女人只能看不能說。”
聞言,緋雪無奈地收回了手。這位周大嫂,一看就是被‘男尊女卑’的傳統徹底洗了腦,什麼‘男人喝酒,女人只能看不能說’?根本就是爲男人長勢嘛。
難得看見她‘吃癟’,夏侯容止居然有些幸災樂禍地微微撩起嘴角,端起的碗與周大哥的酒碗相碰,在某個小女人‘惡狠狠’的瞪視下,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緋雪端着狐疑的目光看他,夏侯容止的酒量如何她是不清楚,不過上次在夏侯府恰恰正是在他酒醉之下,他們纔會……眼見對於周大哥的敬酒夏侯容止照單全收,讓她不得不懷疑他其實根本是故意的。故意要把自己灌醉,好對她霸王硬上弓嗎?哼,休想!
酒桌上,一來二去,夏侯容止沒怎麼樣,倒是把周大哥給灌醉了。緋雪也總算見識到了夏侯容止的酒量,心中不由生出幾分狐疑。眼見他半壇酒喝下去了,絲毫的醉意也沒有。然則那日在夏侯府……莫非他是在裝醉?
入夜,兩人躺在土炕上,緋雪卻了無睡意。
一陣窸窣聲後,原本閉着眼睛的夏侯容止驀地睜開雙眼,看着鑽進自己懷裡的小女人,心神一陣悸蕩。正想伸手抱住她,卻聽見緋雪悶悶的聲音自胸前傳出:“別動,就這麼呆着……”
兩天了,這是第一次她主動投進他的懷抱,卻又拒絕他有任何動作,分明是想折磨他。
明知如此,他還甘之如飴,夏侯容止意識到自己是中了一種叫做‘顏緋雪’的毒,沒救了。
“夏侯容止,明天……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