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已經掉漆的圓桌旁,凌翠怔怔地站在那兒,似被什麼事情難住,眼眶裡淚花閃閃。
顏緋雪從內屋走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凌翠用手背偷偷抹去眼角的淚。似乎是擔心會哭出聲,傻丫頭一直用牙齒緊緊咬着下脣。
看見這一幕,緋雪不由得嘆了口氣,舉步走上前。
“凌翠,可是晚飯送來了?”
凌翠聽到她的聲音,一慌,忙不迭用袖口胡亂抹去臉上淚痕,哽咽的聲音裡卻夾雜着無法掩飾的淒涼,“送是送來了,只是這……”
緋雪走到近前一看,一碗白米飯,一疊青菜,就是她們主僕三人初來到將軍府‘享受’到的第一頓晚餐。雖然早已料到會是這種局面,然緋雪的眼眸還是輕輕一眯,垂下的羽睫在臉上投下一小片暗影,也一併遮住了眼眸中一閃而過的幽寒。
“姑娘,這可怎麼辦啊?”
凌翠眼睛裡涌出了淚,對這種狀況感到既無助又荒唐。就算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不當小姐和姑娘是這將軍府裡的主子,可她們畢竟一個是將軍明媒正娶的妻子,一個是將軍的親生女兒,怎能如此慢待?要是雲州的老太爺和幾位老爺們知道小姐和姑娘在將軍府過的是這種日子,不定要怎麼心疼呢?
緋雪無奈地輕瞥了凌翠一眼。這次出來,她和娘身邊只帶了凌翠這一個丫鬟。因凌翠在娘身邊侍奉久了,熟知孃的生活習性。可這丫頭卻是個扛不住事的。纔多大點事,還至於她哭成這樣?這才僅僅是個開始,往後她們要‘經歷’的還多着呢。
“別哭了,一會兒叫我娘察覺到,她又要傷心了。”
淡然的聲音卻莫名地令人感覺心安。凌翠不由一怔,看着眼前比自己還矮了半頭的姑娘,明明還是個半大不大的孩子,在這般困窘的情況下卻能淡然從容如斯。反觀她,都十六了,遇到點事還就知道‘哭鼻子’,真是丟臉死了!
“把眼淚擦一擦,一會兒你把飯菜給我娘送進內屋。我娘要是問起,就說我和你都這裡吃。記住,千萬別露出破綻。”
顏緋雪壓低了聲音仔細的叮囑。否則,若是娘知道派到她們這裡的飯菜只有這麼一點,以孃的性子,是堅決不會吃的。
凌翠重重地點了點頭,稍微平復了心緒後,端着托盤走入沈清所在的內間。
顏緋雪則是走向了院子,暗暗思忖該如何應付眼下的困境。她餓個幾頓倒沒什麼,卻不能天天叫娘吃白飯青菜。說穿了,不過是那個當家夫人想給她們一個‘下馬威’。若沒有她的‘吩咐’,她纔不信將軍府的下人們敢對她們母女如此薄待。
正想着,一陣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忽然引起了緋雪的警惕。天色已暗了下來,這時候會是誰來?
當看到那一身絳紫明袍的頎長身影逐漸走近,緋雪黑如墨玉的眸子極快地閃過一道寒光。終於來了……
緋雪沒有開口叫‘爹’,而是轉身走進內室,理都沒理顏霽。
皺了皺眉,顏霽緊隨着走入。
率先走入內室的緋雪見凌翠向她搖搖頭,一看,果然飯菜絲毫未動地擺在牀側的高几上。顯然,沈清並沒什麼食慾。
隨着顏霽走入其中,空氣似乎在一瞬間凝結成冰。凌翠站在那兒,行禮也不是,不行禮也不是。緋雪則是看也不看男人一眼,目光投向沈清那雙空寂卻滿含落寞的眼,心疼的同時,更多糾纏在心間的卻是一股子忿然。事到如今,娘居然還在對這個人心存幻想……
此時,顏霽站在距離沈清幾米之遙,臉部線條如匠師刀刻斧鑿一般的冷硬,眸中似有寒冰凍結,從頭到腳從上到下給人的感覺就一個字——冷!
也許是感應到了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生人勿進’的冷漠氣息,沈清微微一怔,把臉扭向顏霽所站的方位。
毫無預兆,顏霽的雙眼與她漆黑明亮的眸相對,心臟竟不規則的一跳。有那麼一瞬,他還以爲沈清‘看到’了他……
“夫君,是你嗎?”
沈清猶不確定地輕問出聲。
顏霽皺了下眉,似乎對‘夫君’這個稱呼很是反感。忽然目光轉向站在牀側儼然一副保護者姿態的顏緋雪,聲音如同裹着寒冰:“你出去!”
緋雪卻是小臉一揚,同樣用着冰凍三尺的聲音回道:“不要!”
“我說,出去!”聲音隱隱含了咬牙的味道。
“我說,不要!”緋雪學着他的語氣,不馴道。
“沈清,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顏霽突然將矛頭指向沈清,言辭間不乏問責。
“你有什麼資格……”緋雪微微蹙起兩道好看的眉,纔要反脣相譏,卻被沈清喝止:“雪兒,你怎可這般無禮?”
話到嘴邊,被緋雪硬生生嚥下。她可以對任何人冷嘲熱諷甚至是無禮頂撞,卻惟獨孃親不可以。
“雪兒,你先出去,娘有話和你爹說。”沈清聲音溫柔,甚至透着幾許‘央求’之意。
緋雪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臨走前,卻不忘投給顏霽一抹凌厲而又暗含警告的眼色。
她出去了,丫鬟凌翠也端着沈清沒有用過的飯菜快步走了出去,房間裡只剩下沈清與顏霽二人。
“一晃,十多年不見,夫君一切可好?”
沈清的關懷問候卻引來顏霽一聲冷冷的嘲笑:“我好不好,你會不清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