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做爲一隻飛翔在九天之上的鳳凰,他一向風流瀟灑之外,同時是個極其注意個人衛生的。
但是此刻,就算是和陸小鳳關係最好的朋友,比如花滿樓,若是能看到此刻,滿身泥巴,整個就一泥猴子般的陸小鳳,怕是不太會相信。
沒辦法,任誰在爛泥潭裡,摸爬滾打了半個月,都不會太乾淨的。此刻的陸小鳳,正一心一意的趴在一堆臭泥裡挖蚯蚓!
這件事兒的起因,說起來有點兒玩笑。有一次,被他給贏得一塌糊塗,誰曾想司空摘星自輸了之後,就一直努力練習翻跟頭。一個時辰之內,連翻了六百八十個跟頭,按照賭約,六百八十個跟頭,就得挖六百八十條蚯蚓。
六百八十條蚯蚓,就算以陸小鳳的能耐,卻也是個比較艱難的任務。
他的兩根手指頭,或許能夠夾住任何一口利劍,但在抓蚯蚓這件事兒上,或許還比不上,時常在田野中玩耍的小孩兒。
所以這段時間,他就一直蹲在爛泥潭裡,挖那六百八十條蚯蚓。一個長時間蹲在爛泥潭裡挖蚯蚓的人,又豈能注意儀容的問題。
“又見到你了。我們雖然是朋友,可說實話,我真的不太願意看見你。因爲一看見你,沒準兒我就要遭罪了。”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滿是泥水的陸小鳳,轉過頭來說道。
“再遭罪,還能超越現在嗎?”衛無忌的話,讓陸小鳳默然點頭。說的是,大半輩子,也不曾有這樣的體驗。
可又能怎麼樣呢?誰讓跟他打賭的是多年的老朋友,而且他們之間這樣的遊戲,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就比如上一次翻跟頭的打賭,賭注就是五十壇七十年的女兒紅。司空摘星毫不猶豫的就交給了陸小鳳,陸小鳳現在又怎麼能食言呢。
雖然以陸小鳳對那個老猴子的瞭解,他讓自己挖足這六百八十條蚯蚓,並不是爲了釣魚。以司空摘星那樣跳脫的性子,又怎麼能做得出釣魚這般,最是磨性子的事情。
最有可能的便是,當陸小鳳辛辛苦苦,湊夠這六百八十條蚯蚓的時候,司空摘星當着陸小鳳的面放生。讓這隻翱翔九天的鳳凰,氣急敗壞。
“再說,你應該瞭解我。前來看朋友,又怎麼能不帶禮物呢?”一抖手,一個紙包遞給了滿手泥巴的陸小鳳。
“臥雲樓的糉子?”陸小鳳鼻頭聳動,眼眸之中的光芒,就像是一條見到了骨頭的······算了,還是見了肉的餓狼吧。
他這個人對於衣着,可能不是那麼講究。但是對於吃,卻也極爲挑剔,而最喜歡的莫過於這臥雲樓的糉子。
每年的特定時間,他都會在臥雲樓,舒舒服服的喝着小酒,吃着美味的糉子。可今年卻沒有這個口服了,誰讓他此時此刻,正一心一意蹲在爛泥潭裡挖蚯蚓呢。
太多的事實證明,當一個人,一心一意做一件事情的時候,總是容易忽略其他的。
“我要跟你說句實話,其實我站在這兒,看你挖蚯蚓,已經看了三天了。”衛無忌一句話,讓陸小鳳差點兒用手裡,還沒有拆封的糉子,出手打他。
“你是不是閒得實在太無聊了。”陸小鳳臉頰抽搐,無語的看着衛無忌。
“看別人挖蚯蚓,可能會無聊,但看你一定不會。不過再好看,也看了三天了,這會兒,確實有些太無聊了。”
“好在又有一場熱鬧登場,怎麼着也得看看。”衛無忌揹着手,悠悠說道。
“如果我是你的話,現在就不會有閒情逸致,在這兒挖蚯蚓,又或者在這兒好奇是什麼熱鬧。而是就地挖個大坑,把自己給埋了。並且心中默默祈禱,但願某些喪心病狂的傢伙,不會喪盡天良到把你從土裡刨出來。”
“如果這話是別人跟我說的,那我肯定得打死他。但是你······我只能說,但願時間還來得及。”陸小鳳怔了一瞬間,整個人就如同被打了激素一般,動力十足,雙臂飛舞,瘋狂的在地面上刨着坑,一個足以把他給埋進去的坑。
“你就不好奇嗎?”衛無忌問道。這可不符合,陸小鳳一貫的性子。
“好奇確實好奇,但我不會問,除了要專心挖坑沒心思之外,還因爲我知道,你一定會告訴我的。”陸小鳳很是平靜,他纔不相信,這個傢伙是專門來看自己的。帶了禮物之後,反而更加可疑。
“最近的江湖,有些不太平。”
“自我出道以來,這個江湖就從來沒有太平過。”陸小鳳很不在意,正如他自己所言那般,這個江湖,就從來沒有平靜的時刻。爲名爲利的爭鬥,怕是比潮汐的海浪,還要延綿不絕。
“但這幾天尤其不太平,一個既能繡花又能繡瞎子的大鬍子,數百年來都不曾見過。”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他已繡出了一百多位瞎子!繡走了南王府十八斛明珠,華玉軒珍藏的七十卷價值連城的字畫,鎮遠的八十萬兩鏢銀,鎮東保的一批紅貨,金沙河的九萬兩金葉子……”衛無忌的話沒說完,陸小鳳的臉色,已然滿是驚駭。
“你也知道出了這麼大的案子,六扇門的職責,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的。”
“我覺得做爲朋友,你現在可以下來幫個忙!”陸小鳳認真嚴肅的說道。本來他覺得有個五六米就可以了,現在覺得,還是以十米爲基準吧。二三十米,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在鐵鞋大盜一案中,他和金九齡之間,也有了幾分交情。
更爲重要的是金九齡是苦瓜大師的師弟,而陸小鳳和苦瓜大師的交情,實屬莫逆。
若是金九齡拉着苦瓜大師上門,拒絕那是肯定拒絕不了的。
並非陸小鳳自戀,而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不管是江湖還是其他,只要有解決不了的問題,總是容易想起,他這隻本該在九天飛翔的鳳凰。
“還記得前幾個月,山中的小屋裡,我跟你說過什麼嗎?”衛無忌道。
“看起來我應該挖個十五米的大坑!”陸小鳳頓了一下,再次陷入瘋狂的挖洞之中。
“我覺得你可以練個收斂內息的法門,就如同烏龜一般在此地沉睡。等你睡醒了,那些個破事兒,自然也就過去了。”
“你這是想讓我當烏龜?”這個傢伙是有心的還是無意的,他不知道對於男人而言,這是最不能容忍的一件事兒嗎?
“好吧。那你就挖完蚯蚓之後,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或許這本就是你陸小鳳人生中,必不可少的。”幽幽嘆息中,陸小鳳的莫名其妙中,衛無忌一身青色身影,愈行愈遠。
“姑娘······”神針山莊門口的小廝,腳步匆匆的來到了亭子中,正眸色迷離的看着那一道青色身影。
“先閉嘴!”薛冰毫不猶豫就是一挑眉,低聲呵斥道。
她也是習武之人,衛無忌現在的狀況,她也多少有些明白。所以她坐在這兒,爲的就是不讓任何人打擾到他。
陣陣樹葉飄零中,原本盤膝坐在樹下一道青衣突然動了。
一身青色,和那陣陣落葉,卻也依舊青翠的樹林,彷彿融爲一體。
那彷彿和天地自然融爲一體的氣質,如仙人一般飄然,對於女孩子的衝擊來說,是無限巨大的。
一抹似是極光般美麗的細線,毫無徵兆的出現在了天地之間。那恍然之間的感覺,有一種讓人不知不覺沉醉其中的魅力。
明明是一柄劍,可是在外人的眼中,就是一抹細線。隨着林中風聲吹過,一片落葉飄過。
瞬息時間,似是錯覺一般,兩片一模一樣的落葉,落在了地面之上。
“好劍法!果然是好劍法!早就知道,論劍法,你和西門吹雪,葉孤城並列天下之巔。但此刻真正看到了你的出劍······說實話,這是除了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之外,第三柄讓我真正沒有把握的劍。”陣陣的巴掌聲中,陸小鳳滿是震撼,讚歎的走了進來。
那一片爲兩片的樹葉,並非錯覺。而是極致的快速中,將一片樹葉順着樹葉本身的紋理,如同剝蟬衣一般,剝離了下來。於是這個世上,就出現了兩片一模一樣的樹葉。
肉眼之中或許是極致的慢,實際卻是極致的快。動靜之間的完美柔和,實可謂登峰造極。
“知道爲什麼我特意帶着臥雲樓的糉子,看望特意挖蚯蚓的你嗎?”沒有人能夠看清,衛無忌的劍,是什麼時候收鞘。反正一身青衣,片葉不曾沾身的他,走出樹林的時候,那柄劍依舊如往常一般,緊握手中。
“現在好像有點兒明白了,但已經晚了,我已經登門了。”陸小鳳有幾分明悟,也有幾分苦笑道。
這個事兒既然已經答應了下來,那就只能進行下去。這世上能辦這事兒的,也就只有神針山莊了。
“登門就登門吧!除了一點點的麻煩之外,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衛無忌不甚在意的說道。有些事情,即便預知,也不一定能有所改變,這是世界的本然性,這一點,衛無忌早已明瞭。
“請你相信我的真誠,這一刻,我真的特別後悔。”陸小鳳摸着兩撇,已經長出來的小鬍子,認真的道。這傢伙出身皇家內廷司,後來又吸收了青衣樓的力量。那就更加的了不得,這天底下太多讓人爲難的事情,對他而言,或許只是一句話的事兒。
可現在這事兒,居然讓他嘴裡也吐出了麻煩兩個字。可見這一次的事情,確實是有點兒麻煩的。
“這世上賣什麼藥的都有,唯一沒有的怕是後悔藥。”陸小鳳很認真,衛無忌亦很認真。
“還有那起死回生的藥,我覺得,應該聽你的話,隨便找個什麼偏僻的地方,把自己給埋了,越深越好。”低聲自語間,陸小鳳有些落寞的往外走。
“你爲什麼不攔着我呢?”踏出了沒幾步的步伐,突然頓住了。陸小鳳轉過身,瞪着衛無忌。
“你都已經下了決心把自己給埋起來了,還用得着我來阻攔你嗎?”衛無忌很不在意,他並非不珍惜這份兒友情。而是明白,陸小鳳是絕不可能,真的挖一個坑,把自己給埋了的。
“你這樣做朋友,真的很不好。”陸小鳳除了苦笑,還能怎麼樣啊?
“我有點討厭他來見你!因爲他是個大大的花心蘿蔔!”薛冰幾步走過來,俏生生的挎着衛無忌的胳膊道。
“薛姑娘,我雖然是個花心大蘿蔔,但請放心,一定不會把你們家這顆寶貝人蔘,給拐帶慷了的。”陸小鳳摸着鼻子道。
他是個遊戲江湖的浪子,對於女人,從未這般正經的說過話。但現在卻不得不正經,一爲道義,二者而言,那柄劍,他真的是一點兒信心都沒有。
真要動了殺心,只怕一個瞬間,自己這顆鳳頭,就得掉在地上。
“冰兒,客人上門,怎麼能這麼沒有禮貌呢?”一陣兒熟女的聲音傳了過來,只覺得一個恍神,一道身影出現。
陸小鳳笑了,笑得很是開心。他由衷的希望,天底下的每個女人,到了老夫人這般的年歲之後,都能有老夫人的這般風姿。
對於美好的事物,這世上怕是沒人會不喜歡。
“你也是,就這麼慣着他。”薛老夫人衝着衛無忌,笑着說道。
“她在我心裡,永遠都是一隻溫順可愛的小貓兒。”這話說得薛冰俏臉,爬上了一陣兒好看的嫣紅。擡起頭,和衛無忌的眼神默默對視之中,那是無限的甜蜜幸福。
“聽說你和他是朋友,那就不必拘束,有什麼事兒,但凡是我神針山莊能夠做到的,儘管言語。”神針山莊能夠在江湖上,豎立到今天,自然也是有自己的生存法則。
“今日冒昧登門,只爲了向神針薛夫人,請教一事。”陸小鳳說着,將那一方繡着黑色牡丹的大紅手帕,拿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