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作爲施粥場所很久,自然也不是草地,而是夾雜着大小不一的砂石。
也許把劉備劉大善人當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趙老六很拼,這一點從他的動靜可以看出。
每一次磕頭,不僅地面微微震動,同時,趙老六頭上被砂石磕出的傷痕也增多些許,很快,他的額頭已經是殷紅一片,滴出鮮血。
劉備緩緩放下了粥勺。
流民們也將目光投放在趙老六身上。
不少流民目光逐漸由鄙視轉變爲同情,甚至憐憫,可惜他們有心無力,只好紛紛將目光轉移到劉備身上。
不妙!
從大頭和小頭到來那一刻起,關羽便已走近趙老六他們。
此刻,看着依舊拼命磕頭的趙老六和流民們逐漸變化的眼神,關羽心中暗道不妙。
趙老六此人心機甚重,甚至可以說居心不良,竟然選着這種地方向大哥求救。
果然,沉默了許多的流民忽然開始有人發聲。
一個裹着頭巾的婦女抹了抹淚水道:“太可憐了,要不劉大善人幫一幫他吧。”
這話一出,頓時引起了數個婦女的認同。
沒過多久,認同的婦女便擴展爲數十個,還有婦女同情道:“他的女兒是無辜的,要是被賣進那種地方,這輩子都毀了呀。”
劉備站在原地沒有其他動作,彷彿在思考。
大頭和小頭面色冷淡,沒有阻止趙老六的動作。
唯有趙氏哭得最傷心,慢慢也將悲傷傳給了兩個女兒。
兩個丫頭一哭,流民中的婦女們同情心越發氾濫,恨不得衝上去將她倆抱入懷中,狠狠安慰。
“大善人在想什麼?”
“是啊,是啊,大善人究竟幫不幫他們,那個男人的流了好多血。”
“大善人哥哥怎麼了?”
流民婦女將希望寄託在劉備身上,施粥隊伍也亂了起來,不斷有人脫離隊伍來看熱鬧。
流民們裡三層外三層包圍了這裡。
這情形不妙!
小頭眉頭緊皺,心中開始一陣發怵。
“大善人幫幫他吧!”
“是啊是啊!”
“孩子是無辜的,大善人可憐下她們吧。”
同情心氾濫的婦女們開始統一口徑。
某……
某真是……
這應該就是大哥以前說過的道德綁架吧?
以前還沒見過,不以爲意,如今一看,實在有些可怕!
聽着越發壯大的呼聲,關羽不禁丹鳳眼微眯,拳頭握緊。
與婦女不同,流民中大多數漢子都沉默不語,只是偶爾閃爍的目光,可以看出他們心中的不平靜。
“閉嘴!”
“閉嘴!統統給我閉嘴!”
一聲年邁拄着柺杖的老者忽然喊道。
“靜一靜!都靜一靜!”
三個青年漢子突然也高聲喊道。
婦女們的聲音慢慢消失,只留下沉重的呼吸聲。
老者擠入包圍圈內,看了眼一臉平靜的劉備,用蒼老的聲音道:
“你們這是幹什麼?腦子被狗吃了?劉大善人怎麼做事需要你們指手畫腳嗎?”
“沒錯,像這種連老婆女兒不要,拿去抵押換錢來賭的人,值得同情嗎?”一青年道。
“你們同情他,那誰來同情我們?”
“如果個個賭徒都像他這樣求劉大善人的話,劉大善人都幫嗎?”
“劉大善人的錢從天掉下來的嗎?等到粥都沒得喝的時候,看着無家可歸的自己和捱餓的兒女,你是可憐他們還是可憐自己?”
老者捂着胸口咳嗽着,不停杵着柺杖,這一番話瞬間振聾發聵般驚醒了一衆同情心氾濫的婦女。
婦女們紛紛羞愧地低下頭,握住兒女的手不敢再出聲。
“老人家說的沒錯,這種賭徒就是活該,好好的日子不過,偏去找刺激的,活該!”面黃肌瘦的中年男子道。
“是啊,要是換了我,抱着老婆在牀上,踏踏實實過日子不知多好!”一單身多年的漢子酸酸道。
“是啊,需要幫的人多的是,大善人幫了他,誰幫我們?”
“沒錯,大善人,這賭徒活該,別管他!”
“活該!”
“活該!別管他!”
呼聲逐漸高亢乃至統一。
響遏行雲的聲浪,嚇得大頭和小頭都有些瑟瑟發抖。
我的媽呀!這些人好可怕!
黑壓壓的人頭,震耳欲聾的喊聲,大頭不知爲何想起了中午的雞腿。
靠!今天不宜討債,也不知能不能活着走出去了,要是被這麼多人打死,官府都無可奈何,小頭臉色逐漸發白。
趙氏咬着嘴脣,滲出了血跡,她的雙目絕望到了極點。
大丫頭和小丫頭也躲在她懷裡,掩着耳朵連哭泣都彷彿忘記了。
趙老六也停止了磕頭,鮮血淋漓,滿臉血污的他,此時甚是猙獰可怖。
他就這樣,靜靜的淡淡的看着劉備,沒有其他的動作,似乎整個人已經失去了生氣。
劉備微微搖了搖頭,緩緩擡起雙手,就是全場安靜那個動作。
一個呼吸。
只是一個呼吸。
全場寂靜,鴉雀無聲。
嘶!
好恐怖!
小頭瞳孔一縮,倒吸一口涼涼的秋風。
原本以爲這劉備只是過過場,自導自演搞個劉大善人的名號而已,沒想到他竟然有如此威望,此人真是深不可測。
劉備緩緩放下袖子,這時的他比書生還要多出幾分儒雅之氣,他對着趙老六道:
“虎毒不食子,爲何你卻喪失人性,偏要輸個一無所有才肯擺手?”
是啊?
爲什麼我會上頭?
爲什麼我會將朝夕相處的老婆、女兒都拿去抵押?我還是算是人嗎?
“我,我……”
看着不停顫抖甚至比同年人還要蒼老數分的雙手,趙老六目光中的複雜之色越來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