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霓笙的視線在李昂身上停頓了剎那,眼眸深處極爲罕見地浮現出一抹疑惑與遲疑。
她的食指微微震顫了一下,眼眸中的黯淡流光,如同漩渦一般徐徐流轉。
李昂手臂上的皮膚,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身軀不由自主地顫慄了一下,臉上表情驚愕而困惑。
“素女士,這份契約的生效時間可是有限,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功夫才能弄到一份能對我們這種等級的生命奏效的契約...”
尖利聲音,自素霓笙側方的虛空中響起,
一隻一米多高的企鵝,從一扇突然浮現的粉紅色的木門中,推門而出。
這隻企鵝羽毛前白後藍,脖頸繫着條紅白色方格領帶,右手中握着根黑色短柄手杖,左手捏着一張古香古色的捲曲卷軸。
他似是在爲素霓笙的突然消失而感到惱怒一般,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每過一秒鐘,連接至根源的墨水便會蒸發一分,簽字用的羽毛筆便會衰退一寸,
我們快點把這份契約簽了吧...”
他抖了抖手上的捲曲卷軸,順着素霓笙的目光,好奇地掃了李昂一眼,
上下打量一番後,又看回了素霓笙,“怎麼了?”
“沒什麼。”
素霓笙微微皺起的眉頭平復下去,眼眸深處的漩渦緩緩消散,
她收回視線,面無表情地從企鵝手中接過卷軸與潔白羽毛筆,隨手一掃,簽下了某種符號。
隨着符號繪畫完畢,羽毛筆離開紙張,
卷軸本身急速燃燒起來,眨眼間燒成飛灰,湮滅殆盡。
“呼,終於搞定了。”
企鵝長舒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水,從素霓笙手中接過羽毛筆(從羽毛的形狀樣式來看,並不是他自己身上的),
笑着說道:“接下來我們討論一下ꓹ 更加細緻的未來利益劃分問題。這部分我單獨拿不了主意,需要一個僻靜的地方ꓹ 開通窗口,找其他人商量才行。
你看...”
素霓笙表情淡漠地點了點頭,沒有任何徵兆地化爲一縷清風ꓹ 消失在原地,
而那隻企鵝ꓹ 也後退半步,
朝着大廳中的衆人稍稍鞠了一躬ꓹ 拉開那扇粉色門框ꓹ 後退着走進了門後的黑暗。
啪。
隨着木門關上,整塊門框消失不見,
只剩下大廳中愣住的衆人。
“...”
李昂臉上維持着驚愕困惑的表情,心底卻波瀾洶涌。
哪怕在吸收了失落世界畸變海星大半條神性、晉升半神之後,他依舊無法看清素霓笙的內在本質。
而那隻繫着領帶的企鵝,則更爲詭異。
在半神自帶的感知氣場當中,企鵝無論從哪種角度探測ꓹ 都只是一隻普普通通的遊禽生物。
掘秘者的觀測結果,也顯示企鵝內心的秘密ꓹ 是“好想吃魚”。
“呃...發生什麼事了?”
李昂張了張嘴巴ꓹ 迷惑道:“剛纔那不是素霓笙麼...”
“這個...”
衛凌嵐的視線ꓹ 遲疑地在素霓生消失的位置上停留了一秒鐘ꓹ
與同樣迷惑錯愕的邢河愁對視一眼。
以衛凌嵐與邢河愁的保密等級,只是隱約知道素霓笙的地位非常特殊。
異學會目前的掌教ꓹ 對素霓笙格外尊崇ꓹ 而特事局的高層也對後者極爲尊敬看重。
和米迦勒一樣ꓹ 素霓笙從沒在特事局的訓練場地中展現過全部實力,但從來沒有人懷疑她就是特事局與異學會中的最強者。
王叢珊用食指戳了戳李昂的腰側ꓹ 小心翼翼地說道:“你還好吧?”
李昂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器官,嚴肅道:“沒缺斤少兩,還行。”
“沒事就好。”
衛凌嵐不確定地點了點頭,素霓笙地位崇高,行蹤隱秘,他們也不清楚這位太上長老的想法與目的。
“唉...”
邢河愁嘆了口氣,從地上撿起殘破的金屬手提箱,對衛凌嵐等人說道:“我去向上級彙報一下,先走了。”
“嗯。”
衛凌嵐看着邢河愁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轉過身帶着李昂與王叢珊走上二樓。
由於李昂只是萌新玩家人際關係調查中的外圍人士,他的筆錄流程並沒有那麼封閉。
走進一間裝修樸素的辦公室,坐在金屬椅子上,接受兩名特事局辦公人員的詢問,
在他們的指導下,寫下了作爲家庭教師的經歷,以及在教育培訓方面的心得。
寫完筆錄之後,那兩名始終保持微笑的辦公人員,將筆錄文件歸檔保存,
又拿出了一張保密協議,讓李昂簽署。
待到保密協議簽署完畢,辦公室的門開啓,在走廊裡等候的衛凌嵐與王叢珊,帶着李昂前往體檢區域(一間有着各類醫療設備的手術室),進行體檢。
特事局現如今使用的記憶消除技術,比原來進步了不少,耗費時間更短,潛在的副作用更輕,
不過在進行記憶消除之前,仍需要先經歷全身體檢環節,
以防止記憶消除過程中,發生身心的應激反應。
整個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各類儀器沒有檢測出李昂的任何異常,
記憶清除設備,也並未因爲他是半神而報錯。
數小時候,李昂毫無波瀾地走出了特事局的總部大樓,身上沒有缺斤少兩,也沒有埋伏在周圍的機動特遣隊突然跳出來對他進行圍攻。
生物母版再一次奏效了,但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李昂眉頭微微皺起,逐級走下臺階,潛伏在殷市外海、僞裝成魚羣的蟲巢艦隊,慢慢下降,重新蟄伏在海底。
“車來了。”
衛凌嵐打了個響指,自動駕駛模式下的黑色轎車,從停車場中自行開出,停靠在了路邊,併爲她自動打開了車門。
“現在是...下午三點,”
衛凌嵐看了眼手機時間,轉頭問道:“還不算太晚。你們還想接着逛街嗎?想去哪,我送你們去。”
“你感覺怎麼樣?”
王叢珊有些擔心地看了眼李昂臉上的表情,轉頭對錶姐說道:“要不今天就算了,先送他回家吧。”
“不用,不用,就是眼睛稍微有點被光晃到的感覺。”
李昂笑着擺了擺手,“不用送我了,你表姐工作也挺忙的,我自己打車回家睡一覺就行。”
“眼睛稍微有點痠痛、耳朵有輕微耳鳴,是比較正常的反應,過一陣就好。”
衛凌嵐善意提醒道:“實在覺得不適就自己獨處一陣,睡會兒午覺。
唔...
這裡打車要等。這樣吧,我讓這車自動駕駛帶你回家,你在車後排躺會兒,等你到家了再給珊珊發條信息。”
“嗯。”
李昂點了點頭,朝着王叢珊笑了笑,坐上了車輛後排。
砰。
車門自動關上,液晶屏幕上的人工智能AI,聲音柔和地詢問目的地。
李昂報出了小區位置,車輛輪胎轉動,載着他向前方駛去。
“...”
不對勁。
李昂坐在車輛後排,望着急速後退的街景,眉頭微皺。
特事局的記憶清除設備比上次要專業很多,和【人間之神】劇本任務當中的腦機接口設備一樣,呈半封閉金屬頭盔狀,
戴上去之後,會朝雙眼釋放高頻閃光,並在耳邊播放時而嘈雜混亂、時而柔和微弱音頻。
除此之外,金屬頭盔下方的幾十個電極貼片,也會朝大腦釋放微弱到極點的電訊號。
李昂在保持清醒的狀態下,經歷了整場記憶清除環節,並沒有覺得大腦中的什麼記憶被清掃,或者入侵閱讀。
連特事局總部大樓裡的設備,也沒法看穿沼澤神力與生物母版的雙重僞裝麼?
“下午好啊。”
輕鬆的打招呼聲,在李昂右前方的副駕駛座響起,
那隻剛剛在特事局大廳見過的領帶企鵝,不知何時,坐在了副駕駛座上,
它的短手杖橫在膝蓋上方,黑豆般的雙眼透過後視鏡與李昂對視,鳥喙末端揚起一抹微笑的弧度。
啪。
車輛的操控面板中發出了微不可察的噪音,
液晶面板上的淡藍色光線人影,先是短暫地閃爍了數下,然後徹底消失不見。
李昂的雙眼瞬間睜大,神明印記當中涌出浩浩蕩蕩的神力,流變全身。
被生物母版退化改造的凡人身軀,被重新激活,
大量的渺小植物藤蔓自神明印記中涌出,在一息不到的時間內,沿着高速奔涌的血液,穿透全身,
急速增強着身軀力量。
“等等,別緊張,年輕的神祇。”
企鵝阿基利急忙用兩隻鰭狀前肢,舉起了手杖,“我不是你的敵人,我帶着善意而來。”
負責駕駛車輛的人工智能AI貌似已經下線,但黑色高級轎車本身,卻仍然在川流不息的高速公路上,平穩行駛。
李昂的神力波動,緩慢而不易察覺地掃過整輛轎車,終於確定人工智能AI並非死亡,而是被一股微弱但更高明的力量覆蓋替換——那股力量的來源,正是副駕駛座位上的企鵝。
“放心,雖然不知道你爲什麼要刻意隱藏身份,不過爲了尊重代行者你的意願,我暫時迷惑了這輛車的AI。”
企鵝整理了一下脖頸上的領帶,如同紳士一般,彬彬有禮地說道:“特事局的天網系統看不見、也聽不見我們的存在,只能記錄到你一個人坐在車上睡覺的畫面。”
“...”
李昂逐漸收斂起了臉上僞裝出的慌亂驚愕,表情平靜地向後仰去,靠在座椅後背上,“你是誰?”
“我是誰?嗯,真是個好問題。”
企鵝歪了歪腦袋,語氣輕鬆地說道:“從不同的角度立場出發,能得到不同的結果。
在人類看來,我是一隻直立行走、能說人話,擁有智慧的企鵝。
在我父母看來,我是個孝順體貼的好兒子,是族羣的驕傲。
在我的情敵看來,我是個油腔滑調,骯髒下流,無可救藥的感情騙子。
除此之外,我還是星球毀滅者,焚燒者,古難記錄者,不潔的凡塔,死亡艦隊的至高提督,遲來的塑型者,塵埃的親王,黃金骨骼的暴君,泰坦牧者,永恆守望者,恐懼漩渦擊碎者...
我的事蹟遍佈星海,我的名號廣爲流傳,
億萬生靈痛恨我,仇視我,將我視爲毀滅的徵兆,
但更多的靈魂則視我爲災變之下帶來救贖的先知,他們在荒漠、平原、深海乃至初生恆星邊沿,建造我的雕像豐碑...”
企鵝語氣逐漸深沉,
難以名狀的恢弘蠻荒氣勢,從他的矮小身軀中逸散開來。
突然間,那股填充在車內狹窄空間、令李昂不由自主全力釋放沼澤神力用以抵抗的狂亂氣勢,自行消散,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
“當然,
按照人類的說法,好漢不提當年勇。”
企鵝後仰身軀,透過後視鏡,觀察着李昂臉上的表情,語氣輕鬆道:“你也可以叫我阿基利,帶不帶先生都無所謂。”
“...”
李昂摩擦了一下手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這隻平平無奇的企鵝,身上的能量等級,充其量不超過Lv23平均水平,
換做其他玩家,李昂幾招之內就能轟成碎渣,
但對方此時此刻帶給他的壓迫感,卻比荒獅、米迦勒,乃至那隻在無盡折磨當中徹底喪失神智的畸變海星,還要強。
甚至於,能與許久之前,李昂在囚魔窟最深處見到的蜃龍與旱魃相提並論...
“阿基利先生,”
李昂斟酌了一下語句,皺眉問道:“你是玩家?”
“是,也不是。”
繫着領帶的企鵝微笑着說道:“眼光不要那麼狹隘,年輕的神祇,
我們的世界廣袤無垠,接近永恆,如同一片沒有邊際的陸地。
殺場遊戲雖然是這片陸地上,一根擎天立地、高聳入雲得大樹,
但在樹木之外,還有許多雜草藤蔓。
道路並非唯一,力量來源也並非只有殺場遊戲一種。
和那些從殺場遊戲中獲取力量、連接根源的玩家比起來,我選擇了一條更加“自由”——其實也自由不到哪裡去的道路。
也是就是你可能聽說過的,穿梭者。”
“穿梭者?”
李昂眉頭皺起,手背上的神明印記時隱時現,積蓄着沼澤神力,“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