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玄城又封城了。
巡防營大軍挺近二十里，直接駐紮在東西城門之外，就連京城的五城兵馬司都調動了三營之衛前來。
外界紛紛傳言，望玄城中出了大事，有一位身份顯赫的貴人死在了城中，朝廷震怒，下了死命令要緝拿兇手。
無需多問，無需調查，甚至無需思考，所有人都知道，能夠幹出這等喪心病狂勾當的幕後真兇自然便是歸墟。
天地茫茫，除了歸墟，根本不作第二人想。
望玄城上下民憤慷慨，對於歸墟的胡作非爲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爲此，巡防營聯合玄天館，召開“百日聯動除惡衛道”大會，對於當前望玄城嚴峻的反惡除邪的形勢進行了深入淺出的分析，針對歸墟犯下的種種罪行進行了嚴厲的譴責和抗議。
會上，玄天館鑑司王靈策發表重要講話，他表示在正義的旗幟面前，歸墟的種種惡行恰恰表現出來他們的無能狂怒，這是黎明來臨前的最後掙扎，這是光明普照下的苟延殘喘。在朝廷的英明指導下，在百姓的熱烈擁戴下，我們必將取得最後的勝利，徹底消滅邪惡勢力的囂張氣焰。
王靈策講話受到了與會代表的熱烈響應，並且刊印成冊，在各司衙門之中傳習。
對此，巡防營大統領明承鈞表示將會組織高層軍官開展研討會，對於此次的會議精神進行學習昇華，加強認識，提高覺悟。
此次事件便在如火如荼的大會中悄然結束。
這樣的結果似乎是有了說法，又似乎是沒有說法。
唯一受到影響的便是玄天館終考，不得不再度向後推遲。
……
那夜之後，李末一直待在房中，閉關不出。
就連馮萬年等人都不敢輕易打擾，他很清楚，如今的李末正在經歷極度詭異的蛻變，誰也幫不上忙。
“你們學學人家李末，如今城裡都亂成什麼樣了？只有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修玄門法。”
陳王度對於李末的表現是相當滿意的。
這位玄天館特使知道，城裡死了大人物，如今可謂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原本，他還擔心李末等人受到影響，甚至在這種關鍵時刻難以安分，惹禍上身。
現在看來，他的擔憂完全是多餘的，此次望玄城事件並沒有影響到李末，甚至可以說跟他毫無關係。
這位被他看好的年輕人心中只有修行，外面的各種事件，紛擾，麻煩，亂象等等似乎已然與他絕緣。
如此實力，如此天賦，如此心性……着實讓陳王度滿意到了極致。
“你們也跟着學學……看看人家李末都讓人省心。”
陳王度看向洪小福和商虛劍等人，大有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洪小福撇了撇嘴，硬是將滿肚子的話給生生吞進了直腸。
“先吃晚飯吧。”
陳王度搖了搖頭，轉身便走。
“晚飯？”
洪小福愣了一下，不由地擡頭看了看天色。
“前輩，這天不是剛亮嗎？”
“是嗎？”陳王度掃了一眼，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前輩，玄天館終考什麼時候開始，上面有信了嗎？”商虛劍不以爲意，開口詢問。
“已經開始了啊。”陳王度喃喃輕語，若有所思。
“已經開始了？”
洪小福和商虛劍俱都一愣，兩人相識一眼，透着深深的疑惑之色。
“回去睡一覺，你們便知道了。”陳王度看着天色，喃喃輕語。
“睡一覺？”
洪小福，商虛劍略一猶豫，看着陳王度的背影，最終只能帶着滿肚子的疑惑回到各自的房中。
“大夢彌覺錄……想不到這次的考覈如此特別啊。”
陳王度擡頭看着夜空中的皓月，神色凝重。
這一刻，他方纔醒悟過來，玄天館的考覈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而生。
……
登天樓內。
猩紅的鮮血侵染遍地，一位灰袍僧人手持念珠，周身內息奔涌，驟顯金剛降魔之力。
“紅塵之中見妖孽，竟有膽魄入樓來。”
那位年輕的灰袍僧人眸光低垂，視線之中，一隻巨大的狐妖已然被逼到了角落處，血泊中足足有七根斷尾，裹挾着散亂的妖氣。
“你……你瘋了……天禪山清規猶在，你敢妄動殺伐，殘害同門？”
那頭巨大的狐妖厲聲嘶吼，鮮血流淌，再也支持不住。
“妖言惑衆。”
灰袍僧人面無表情，一步踏出，手中念珠蕩起璀璨玄光，便要行殺伐之舉。
“阿彌陀佛……”
就在此時，一陣佛號響徹，震動十方，灰袍僧人身軀大震，雙目猛地圓瞪，一口鮮血噴涌而出，卻是硬挺挺地倒了下去。
“無相師兄！”
角落處，一位黃袍僧人捂着胸口處的傷勢，鮮血橫流，遍地都是他的衣衫和血肉。
白衣僧人無相徐徐走來，看着昏死過去的灰袍森人，目光低垂，盡顯慈悲。
“無心師兄……他瘋了？光天化日，竟然……”黃袍僧人咬牙道。
無相面色平靜，不置可否，只是走到欄杆前，看着遠處的望玄城，雙手合十，口宣佛號。
“玄天館的考覈開始了……”
“考覈？開始了？”黃袍僧人面色驟變，不由奇道：“什麼時候開始的？什麼考覈？”
“我怎麼不知道？”
“你我便在其中。”無相略一沉默，凝聲輕語。
“你可知道玄天館內有一件異寶，名爲【大夢彌覺錄】……”
“你是說……”黃袍僧人不禁動容，似乎響起了什麼。
“當年僧王西行，於婆娑山下悟道，修成金身……那時節恰有一位老者路過，見僧王寶象莊嚴，金身法玄，便問他此身有何玄妙……”
無相輕語，道出來一段塵封的過往。
“僧王言稱，金身非法可修成，縱入紅塵當不滅……”
“誰曾想那老者仰天大笑，也不說話，只是在僧王面前的青石板上寫下了一個夢字。”
“人生一場百年夢，哪有虛來哪有實？此身既在紅塵中，哪有生來哪有滅？”
說到這裡，無相面色微凝：“只此一言，便破了僧王金身，爲此，他在婆娑山下枯坐三年，方纔破而後立，勘破那個“夢”字。”
後來，僧王神通大成，躋身玄天七絕之一，便將那塊青石板練成了一件寶物，名爲【大夢彌覺錄】。
此寶祭出，芸芸衆生便如入夢境，光怪陸離，紅塵魍魅，或迷亂，或癲狂，或沉睡……總是在這夢境之中，難以超脫。
“關於此寶的來歷我也曾聽說過……你是說如今整個望玄城都在夢中？”黃袍僧人有些不敢確信。
“真真假假，夢境現實……誰又能分得清？這一關可不好過啊。”
無相面色平靜，喃喃輕語，在他眼中，那天地的盡頭分明有一尊龐然大物盤坐虛空，金身佛光，普照衆生。
“無相師兄，這【大夢彌覺錄】當真如此神奇？”黃袍僧人依舊有些不信。
“我聽師傅說過，心中所照，即爲夢境，法眼所見，便爲現實……你可知道當年僧王遇見的那位老者是什麼身份？”無相雙手合十，沉聲問道。
黃袍僧人一臉茫然，不由問道：“他是誰？”
“西天古魔！”無相脣角輕啓，吐出了一個名字。
黃袍僧人聞言面色驟變，不由失聲叫道：“天下八大妖仙。”
西天古魔，乃是與白衣劍仙，北煞玄僵，神石靈道等起名的至高存在。
“阿彌陀佛！”
無相雙手合十，口宣佛號，緩緩閉上了雙眼。
……
這一刻，望玄城中，各大山門已經有許多高手陸陸續續察覺到了周圍的異樣。
尤其是排名前二十的山門，他們對於玄天館的手段略知一二，隱隱猜到這次的考覈非比尋常。
“大人，上面到底是怎麼想的，竟然請出了【大夢彌覺錄】這等奇寶，這些小傢伙如何能夠破局？”
玄天館內，黑袍忍不住開口詢問。
這等寶物可是僧王成道之後親手煉製，威能之強，可想而知，否則又豈能覆蓋整座望玄城。
“那等寶物若是全力開啓，我等都抵擋不住……上面既然請了出來，自然不會爲難這些小傢伙……”
王靈策看着玄天館大門外的懸空榜文，沉聲道：“這次館裡鐵了心要選出一兩個真正的人才。”
“修行路上多有迷障，不乏劫數……能夠破除迷障劫數，於榜上留名者，便算是通過考覈。”
“如此說來，這一關他們要面對的便是自己。”黑袍若有所悟。
“人啊……最難看清的便是自己，否則的話，便如身在夢中，不可超脫。”
王靈策很清楚，僅此一關，便足以讓此次參加考覈的七成山門弟子全部淘汰，甚至更多。
“僧王大人……是不是來了望玄城？”黑袍突然開口問道。
“或許吧……出了這麼多亂子，上面又豈會無動於衷。”
王靈策的嘴角有些苦澀，同時心中的大石頭也漸漸落下。
如果【僧王】真的來到望玄城，萬事皆安，他就不信望玄城中還有能夠匹敵【僧王】的存在。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換句話說，接下來就是太平盛世，他也可以高枕無憂。
“再也不會出任何亂子了。”
王靈策喃喃輕語，只覺得肩上的膽子變得無比輕鬆。
……
清幽的小院內。
李末緩緩睜開雙眼，身前卻是一副熟悉的場景。
深山大澤，淵池難測，赤日高懸蒼穹，大河濤濤東流。
“這是他隱匿的地方……我怎麼來到這裡來？”
李末神色微變，露出凝重之色。
這地方他總共也就只來過三回而已，如無必要，他實在不想見到那東西。
轟隆隆……
就在此時，一陣巨響劃落，好似雷霆滾滾，緊接着沖天的妖氣似天柱橫空，蕩滅九天浮雲。
一道血淋淋的身影從那混茫黑暗的深淵之中飛了出來，重重地砸進了遠處的山中，激起煙塵沖天。
“猴子，你走吧……就算你將【地煞七十二變】修煉至大成也不會是我的對手……能走三招，全是看在李末的面子上。”
突然，一陣虛無的聲音從那混黑的深淵之中悠悠響起，沒有半點的情緒波動。
轟隆隆……
緊接着，一隻猴子沖天而起，立在山巔之上，即便隔着老遠，依舊能夠看出大致的身形，威風霸道，妖氣沖天，將周圍的煙塵盡都衝散。
“你別狂，等我神通大成，第一個拿你開刀。”
猴子咬牙切齒，指着深淵大聲呼喝。
“神通不及業力，此生此世，你註定被我壓制……”
混黑的深淵內，那虛無的聲音再度響起，透着一絲嘲弄：“你這點微末道行也就只能拿三眼，小鳥，小蚯蚓它們練練招……”
“你踏馬給我等着。”
猴子破口大罵，他縱起身子，直接化爲一道金光破空而去，消失在茫茫天際。
“蠢猴子，又來找虐。”
李末看着猴子遠去的身影，不禁搖了搖頭，下一刻，他轉頭看向混黑的深淵，面色變得異常凝重。
在那裡，便藏着他放生妖鬼之中最可怕的存在。
即便是如今的李末都無法控制他。
“你很久沒來了……”
就在此時，隱匿在混黑深淵中的存在似乎注意到了李末，虛無的聲音幽幽傳來。
“我來看看……你如今變成了什麼模樣……”李末輕語。
這頭妖鬼覺悟的功法極爲特別，幾乎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變得不一樣。
“你好久沒有來陪我說說話了。”
虛無的聲音再度響起，伴隨着沉重鎖鏈的聲音。
李末略一遲疑，縱身一躍，跳下了那混茫黑暗的深淵。
破風之聲不絕於耳，也不知過了多久，李末終於來到了最底層，跳動的螢火中，那詭異的巨大人影漸漸浮現在眼前。
他的身後似有羣星布鬥，諸法朝元，身在九光寶苑之中，性在五炁玄都之上，擡起的右手彷彿握着一部古書，封面上赫然寫着一個【妖】字。
“你又來了。”那詭異的人影開口說道，原本平靜的情緒似乎多了三分歡喜。
然而，李末看着眼前藏在黑暗中的身影，卻是目光微沉。
“你又進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