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羽緩緩站了起來,面上充滿了令人難以捉摸的神情,那顧盼間睥睨天下的目光也已失去了光彩,他似乎在這瞬間變得滄桑了。
一個人滄桑有時候並不代表他經歷了很多,失去了太多,而正好相反,他可能明白了很多。
在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很多事,明白了很多想不通的道理,甚至悟到了劍法之中從未悟到的道理。
劍道與修煉之道,還是有區別的。
有些人追求劍道,把劍當成了他的生命,甚至到了那種除了劍之外,對世間任何感情都冷血的程度。
有些人已把劍練的爐火純青,無敵於天下,但卻仍不知自己追求的劍道,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道。
而修煉之道卻不一樣,修煉乃是修身養性,增強人的體質,而且修仙之道更有一條明細的路。
道中有道,所謂有道即是無道,無道即是有道。
無中生有,有中探求,這便是“道”的至高無上的境界。
道是無窮無盡的,即使是最高仙尊,仍還是要在這個“道”字上去深深感悟。
而劍道,練到臻於化鏡之時,自身便會被劍本身的戾氣渲染,心境便會不純,以此,久而久之,自身心境便會被劍掌控,到時,那當真成了一個殺人的工具一般。
只會挺劍走天涯,到處殺戮。
而東方羽這二十幾年來,他也正是因爲以爲只要把劍法練好,那自身修養與靈力不用也罷。
豈知他的想法一錯便錯了二十幾年。
修煉之法,最要緊的便是首先要懂得修身養性,心境不純,即使你把一樣東西練得在爐火純青,那也絕不會進入最高境界。
只因萬事萬物,若想做好,須得心無雜念。
東方羽便是在此刻,在花天語倏然避開了他那一劍“流星趕月”,他心中已漣漪大起,閃過無數個念頭,方纔想明白了這一切。
他急於求成,雖把把式學得有模有樣,但卻華而不實。
他父親曾也說過他,但他不聽,一意孤行,至此造成如今這樣的慘敗。
“你一意孤行,我也無可奈何,強求不了你,但盼有一日,有那麼一個人,能讓你明白其中的真正至理。”
這是他父親勸服不了他時對他說的話。
然而他沒想到,這個讓他明白這一切的人,竟會是花天語。
他如今才二十幾歲,這個年紀也還算是年輕,還有讓他重新站起來的機會。
所以此刻他只有更感激花天語。
但見東方羽本來十分沉重而難看的臉,頓時充滿了感激,看着花天語,道:“花兄,我真該謝謝你,也多虧有你的出現才讓我明白了一些道理,不然我還一直認爲自己也可以像家父一般,憑一柄劍,縱橫天下,睥睨衆雄呢。”
話語之中充滿了謙虛,然而那神采奕奕的目光中卻更加神采飛揚,彷彿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幻想和希望。
花天語陡然見到他變化如此之大,心中十分疑惑,卻也並不問其中原因,他笑道:“東方兄劍法之高已是世間罕見,令尊當年縱橫天下的風範,恐怕你已佔了五層了。”
東方羽笑道:“花兄不用在挖苦我了,我已發現了自己的不足,這一戰雖表面看起來是我勝算多一點,但這其中你卻早已暗中讓了我幾招,我若硬說比你強,那豈不是不要臉了麼。”
花天語突然收斂笑容,肅然道:“我雖未見過令尊的身手,但想必確似別人口中說的,妙絕天下,天下無敵。然而東方兄這一套漫天花雨,”他拱手接道:“恕花天語直言,確有些華而不實,缺少一些靈力的輔助。”
東方羽已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對自身劍法也已知道很多地方不足,花天語如此直言,他反而更爲高興,只因他現在覺得有個人能指出他的缺點,實是一件令他離成功更近一步的事。
只聽他笑道:“我以前只一味的追求快和招式,是以每天茶不思飯不想,想一些怪招出來,以爲這樣便能令人稱讚我的才智與天賦。劍法雖可以快得讓人出其不意,若是遇到像花兄這樣的高手,那就有些花俏了。適才我腦海中閃過很多念頭,最終才弄明白我一直超越不了我父親的原因,原來最主要的原因是在這裡。”他擡手指着自己的心。
花天語笑道:“東方兄
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想明白如此複雜的道理,足可見得你才智聰敏,實是天下無雙。”頓了頓,接道:“這劍法精煉純熟,有時候比招式怪異、花招百出的劍法還要實用。正如你縱使在瞬間刺出了十劍,但十劍之中沒一招是實用的,敵人只要一劍實用的,便能破你十招,將你置於死地。”
東方羽拍手笑道:“正是如此,這個道理其實明明簡單得不能在簡單,然而我卻到此刻才能明白,”嘆了口氣道:“當真慚愧。”
花天語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東方兄不必自愧,你尚且年輕,還有大把時光任你拼搏。”
東方羽看着花天語,目光中充滿了一種讚賞與敬佩之色,只聽他說道:“你雖比我小些,但道理卻比我懂得多得多,先不說你的才智,就憑你這些見解,便已比我強,我活了二十幾年,竟全是白活的。”
說完,仰天哈哈大笑,滿天彩雲,充滿了這爽朗的笑聲。
花天語站在一旁看着他,微笑不語。
東方羽笑聲突斂,一拍花天語肩膀道:“來,我二人進屋在慢慢談劍論道。”
花天語聞言,心中當真是樂不可支,心想:只要有酒,縱使陪你三天三夜,那也無妨。
他竟把夏言的事給忘了。
春暮已近,夕陽終於落了下去。
大地又重蓋上了一層黑布,令世間萬事萬物都籠罩在這黑布之下。
黑色給人帶來的總是壓抑。
但黑色中加點顏色,那自有一番美了。
夜空中有月有星,星辰點點,銀月滿圓。
夜風中從遠處帶來了淡淡的花香,聞之,令人心神皆醉。
更何況,還有美酒。
如此良辰如此夜,相陪知己笑飲一杯酒。這是何等的美事?
花天語與東方羽此時便在山莊的後院一座涼亭之中,談笑風生。
小酌一杯酒,憂愁不在有。
這後院四周也都種滿了花卉,各種鮮豔的花,在這銀色的月光下,看起來更嬌美撩人。但聽花叢中嗡嗡嗡聲,不絕於耳。
蜜蜂早已聞得花香,趕來採蜜了。
花天語拿起酒杯輕輕啜了一口酒,滿臉愜意之色,笑道:“好酒好酒,夜色撩人,花香更令人心醉。東方兄,我若是你,寧願與世隔絕,在此清淨一生。”
東方羽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也拿起酒杯輕輕啜了一口,然後雙目微仰,看着夜空中那一顆最亮的星,但卻離得羣星最遠。
這星雖最閃耀,但它彷彿與羣星有一種無可跨越的距離,它遠遠的掛在夜空中,當真有如一顆孤星。
東方羽見了這顆星,面上顯得更爲憂鬱感傷,彷彿心中有許多心事縈繞着他。
突聽他嘆了口氣,向花天語道:“花兄,你瞧那一顆孤星。”
花天語便順着他的目光瞧了過去,他也瞧見了那顆孤星。
但見銀光閃閃,好似要與那滿圓的銀月爭一爭高下,看誰最耀眼。
花天語笑道:“星雖燦爛,卻有些孤獨了。”
是的,世間豈非很多人都如這一顆孤星一般?
表面看起來風光的很,什麼都有,內心卻孤獨得令人看到黑夜降臨便心生畏懼。
一個人畏懼黑夜的來臨,深夜不願入睡的時候,這個人內心一定是寂寞孤獨的。
東方羽又自哀嘆一聲,道:“我此時此刻的處境,豈非有如那一顆孤星?”
花天語扭轉頭來看向他,但見他那五官突出的側臉之上隱隱流露出一種十分落寞孤寂的神情,眼角之中更彷彿有瑩光閃耀。
花天語明白這種神情。
只因這種神情只有一個孤獨的人,才能流露出來。
他是一個孤獨的人,他從小就沒有父母,他甚至不知自己是從何而來,要從何而去。
他這種孤獨,比東方羽還要深。
但他從來不把這種孤獨表露在世人面前,不管在遇到任何困難,他都以笑面對,所以他經常露出一種對什麼事都很淡然的微笑。
這也是人生中,在生活中需要去修養的一種良好態度與境界。
這世界上孤獨的人太多了,所以花天語從不爲自己的出生而埋怨上天,他只會更感謝上天讓他來到了這個世界,讓他遇見了很多人,他對生命
充滿了希望與美好。
他對東方羽失去父親的事,雖也感到惋惜、遺憾、和同情,但人始終要走,人最後總是會成爲一個人,孤獨的活在這個世界上,所以一個人在孤獨的時候要懂得享受孤獨。
他對東方羽說:“東方兄,我理解你此時此刻的心情,但事已至此,你且節哀順變,日後的日子還很長,不管怎樣我們始終還要活下去,更何況你身上的重任還需要你堅實的肩膀,這白雲城千萬子民也全都在你保護之下,你倘若如此沮喪,對生活失去了信心,那麼這白雲城將會在你的統治之下漸漸衰敗下去。”
東方羽聽了這一番話,目中充滿了感激。對花天語更是敬佩了幾分,他看着這少年的眼睛,但見清澈的眼睛有如此時夜空中的星辰一般,那目光中閃耀出來的光,充滿了智慧。
他從未想到,一個少年竟有這般寬廣而純淨的智慧。
這些事,花天語竟能幫他想得如此明細與正解,足可看出他思想之細膩,見解情勢之能,實是在東方羽之上。
他這種一眼便能看出問題的關鍵,從而扼要的把目前情勢分析明確的智慧與能力,實是令東方羽佩服不已,當真是智勇無雙。
東方羽滿是對花天語的讚賞與敬佩,此時他對這少年的情感,用語言已無法表述出來,他拿起酒杯,雙手奉着,目光中閃耀着一種複雜的神采,看向花天語道:“花兄如此智慧,當真是世間奇才,就憑你對我說的這一番話,我東方羽就該敬你一杯。”說完一仰首,便把酒乾了。
花天語謙虛的一笑,道:“東方兄天之驕子,更是智勇無雙,現已繼承令尊霸業,成爲一城之主,日理萬機,身上負擔更爲重大,實是要比在下偉大的很,這杯酒應該是我代替白雲城千萬子民敬你纔是。”
拿起酒杯仰首一乾而盡。
隨即兩人便如此目光凝視,夜空的明月與繁星更爲閃耀,彷彿也在爲這兩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一種偉大的色彩而歡呼。
那最亮,看似是一顆孤星的星,光芒也更爲耀眼。
似乎已與羣星達成了一種默契的共識。
良辰美景,月色醉人。
涼亭知己,把酒言歡。
涼風輕拂,花香入鼻。
亭外一顆海棠樹被風一拂,簌簌顫抖,粉色花瓣在這月色下看起來宛如漫天雪花飛舞,飄進亭中,幾片花瓣輕輕落在了花天語與東方羽的酒杯之中。
兩人長身玉立,直挺挺的立在滿亭落花的涼亭之中,衣袂微微揚起,二人的氣質,當真氣宇軒昂,英姿颯爽。
東方羽突然單膝跪下,雙手抱拳,臉上的神采變得十分嚴肅,只聽他道:“花兄,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花天語臉色微變,顯得有些詫異,連忙上前去扶東方羽,嘴上說道:“東方兄有事只管吩咐在下便是,何以行此大禮,我一名浪子,如何承受得起。”
東方羽仍是臉色凝重,卻不起身,儼然道:“此事實是事關重大,花兄若不答允,我是不會起來的了。”
花天語皺眉道:“東方兄明知我身有要事,你這可不是爲難在下麼?”
東方羽道:“倘若你幫我把這件事弄清楚了,我大可以城主身份,站出來在天下修行者面前澄清你那朋友的清白,他既然能與你這樣的人做好朋友,想必此人也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奇才,像如此坦蕩的人,怎會做那種骯髒的事。”
花天語一陣感動,心想:若是找不到那兇手,到時候有東方羽站出來幫夏言澄清,這實是也是一件有利無害的事,東方羽一城之主,言出如山,倘若他都說夏言是清白的,那些修行者們焉有不信之理?縱然東方羽在神靈大陸上聲名沒有東方劍雨大,但藉以他父親的聲名,別人也應該要給他這個面子。
思忖良久,方纔看向東方羽道:“東方兄先請起,你且跟我說說是何事,我等在慢慢商議。”
東方羽喜動顏色,道:“你這是答應了?”
花天語道:“東方兄實是擡舉我了,如東方兄這等身份和智慧,還有什麼事不能……”
東方羽打斷他的話道:“花兄不必多言,此事實是有些棘手,若有花兄這樣的人相助於我,那必定輕鬆的很,只因此事關係到……”
說到這裡,他頓住了語聲。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