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二十一章

現在在極樂宮的花園裡,有兩人並排站着。

並排站着的兩人齊齊偷瞟了一眼正慵懶地半臥在軟榻上的孛親王,齊齊咽口吐沫,齊齊垂下腦袋,然後齊齊往後挪了一步。

胤禟垂着眼簾,把手半掩到額頭上,望着手上半透明的扳指緩緩開口:“坐下吧,我沒說要罰你們。”

李大人眨着豆眼很乾脆地頂了他一句:“在您心中什麼叫罰呢?”俗話說,寧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在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李大人突然生出了一股“老子現在最值錢的就是這顆頭了,還怕你做什?!”的豪壯情懷。

但是下一秒他就後悔了。

因爲他強大的主子絲毫不惱地鳳目半睜,噙着笑看着他,開始用指腹輕輕摩擦着手上的玉扳指。

這個他心情好時的招牌動作成功地讓李暮年李大人開始背脊發寒。

胤禟勾了勾手指,待李大人顫巍巍湊過了耳朵後才用斑駁飄渺的好聽的海豚音輕聲細語地教導他:“所謂罰,你可以轉過頭去問問喬姐,如果李大人求教的態度夠虛心的話,本王相信她會很樂意告訴你當剛剛被告知李大人就是她的活路的時候,喬姐是個什麼心情。”

李暮年支起身子,疑惑的瞟了一眼難得說了一大段話這會子已經清高狀閉目不語的孛親王,只得把滿含期待之意的目光投向喬姐。

喬姐於是拉起他的手,用跟她上司完全不同的熱情而親切態度諄諄教導着這位誠懇的求學者:“李大人,您相信我,當我看見遠處您那優雅圓潤的身姿,聽到您那仿若來自天際的優美而嘹亮的歌喉的時候,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請您快他媽的去死吧!”

她繼續侃侃而談:“您知道麼,當我費勁巴拉地死命拽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的時候,猛然發現,那原本衝我張牙舞爪叫囂着的小鬼全都哭喊着掉轉了身體沒命的往回跑——他們大叫着:‘額的娘呀這是從哪片地獄裡跑出來兜風的閻王爺爺喲’……”

她頓了一下,安撫着自己想上去一把掐死他的心,深情地衝李大人做最後總結:“在我的心中,您作爲我唯一的活路,是一個永遠比地獄裡的小鬼更值得我天天惦記在心上思考着怎樣一巴掌拍死您的人。”

李暮年眨着豆眼,很茫然地看着她,問了一句:“啊?”

喬姐沒理他,湊到九爺身側,虔誠地望着他:“爺,您給我換個搭檔吧。”

說完就見那妖孽側了鳳眸眼波瀲灩地瞥了她一眼。喬姐於是自覺補上後半句:“您要是嫌麻煩就直接一巴掌拍死我吧!”

張允白沉默地把小臉轉向了一邊,示意身後的侍衛把刀拔出來做好準備。(……)

胤禟安撫她說:“李大人還是有可取之處的,比如說……”

他在李大人期待的目光中伸出爪子,左手食指放到右手拇指上半晌,然後把右手食指放到左手拇指上半晌,最後默默的收了回去。(……)

孛親王乾咳一聲,悠然自若地挑眉看着面前這倆活寶:“裝瘋賣傻完了也該給本王說出個大概了。”

兩個人於是瞬間湊到一塊互相挑剔:“你看看你誰叫你把話題往這上邊引的?”“你丫的還好意思說我,你要是優點一大堆數都數不完的這妖孽還會轉話題?”“你少五十笑百……”“你說他怎麼看出來咱倆是在岔話題?”“你傻呀,就你這戶的居然嫌棄起我來了聰明有智慧的九爺當然看出來不對勁了!”“¥%%……&¥%¥……”“#¥%@#&*……#¥@#&……”

張允白再次沉默着把小腦袋撇向一邊:你們倆真不知道這丫的早就發覺你們這是在費盡心思地第二次想岔開話題麼……不過其實你們繼續把話題岔開也沒事的——他不是真想知道原因——這廝只是想讓兩位都睡不着覺罷了……

他這樣想的時候九爺已閉上眼,心安理得地沉沉睡去。

胤禩側頭微笑着注視着那蒙古族小公主上躥下跳地滿院子亂逛,又不動聲色地把目光撇開。

最近局勢變得越發有趣了,比如說他們家皇阿瑪每天會準時在巳時歡快的把九弟叫去御書房,並且一呆就是幾個時辰;比如說在這幾個時辰裡如果有人有事覲見樑公公就會扯着衣服雙目赤紅地乾嚎:“大人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麼?!你再逼我進去通報大不了我就把衣服扒了告你強搶婦男!!”;再比如說剛剛似乎有人來報蒙古人待的東閣宮裡似乎發生了命案……(……)

八皇子於是笑得越發溫和無害,瞟了一眼那家紅得發紫的酒館的方向,伸出手指輕輕敲擊着額頭:哦,還有一件事,十弟好像真看上人家了……

他於是愈發明確了一點:只要跟他們家九弟扯上關係的事都是這麼的**,**和**~~(……)

結果他正從這想着呢,娜仁突然紅着臉輕輕拉扯着他的衣袖:“八皇子,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胤禩伸手虛引,示意她先走,想了想還是開口問出了自己的疑問:“娜仁公主,你爲什麼這麼討厭九弟?”這事奇妙呀,第一眼看見這麼個俏生生的美人站在那,在知道九弟的光榮事蹟前怎麼會面對着他那張俊臉生出討厭之情?

據說當初皇阿瑪見着九弟第一眼的時候……呃……就喜歡上了……而且大哥跟自己說起這事時用了一句很奇妙的描述,叫“雙目‘唰’的一聲迸發出了幽幽的綠光,然後開始淫 蕩地微笑”……

娜仁停下腳步,仰着小腦袋望向他,想了一會纔開口道:“我無法忍受世界上居然還有眼睛比我大鼻樑比我挺嘴脣比我薄皮膚比我白的人——而且論起比例來他的腰比我要細——天哪,這禍水居然是個男人?!”

兩人在偏僻的宅院裡度過了一段寂靜的時光。(……)

在橫打量豎打量都沒看出這位小公主是在開玩笑後,胤禩不動聲色地把俊臉扭向一邊,無語凝噎狀深情地同掉了些許漆的牆角跟對視。

娜仁沒注意他的表情,停頓了一會繼續說下去:“我和白音是一胎生的,從小一塊長大,我討厭的東西他也是討厭的——可誰知道這回那小子居然天天跟我說那孛親王的好話——還不知爲什麼今天居然跟二哥吵了起來……”

胤禩怔了一瞬,滿目的笑意漸漸淡了。他轉過腦袋幫娜仁推開門的時候淺棕色的眸已經沉了下來,不時飛快地劃過一抹流光。

胤禟這會子正慵懶地在自家極樂宮的長廊上閉目養神,在他閉目養神的這一段時間裡,毫不意外地聽到了幾乎是慣例的銅質的寬刀重重落到地上的聲音,這聲音的後面緊跟着張允白的磨牙聲。

“嘶嘶嘶嘶”的,九爺閉着眼睛略微側了側頭,於是聯想到了貓在深夜磨爪子的聲音。(……)

胤禟在心裡想着,每天逗逗小貓,聽聽小曲兒,再不時調戲個美人兒——嘖嘖嘖,這是多麼愜意的生活喲~

結果他愜意的生活一瞬間被來人打斷了。

來人抱着個重重的酒罈子,“啪”地一聲把罈子蹲在地上,桃花眼上調着從鼻孔裡出氣哼道:“喲,孛親王聽沒聽過有句話叫‘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九爺眼皮也沒擡,閒適地翻了個身,心道:哦,當然聽說過,孟老先生寫的,他還有句話叫做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看看你弟弟暗戀上老子就該知道你丫屬於後者。

——當然這話他沒說出來——魯迅先生也有句話,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還是那句老話,人堂堂蒙古族王子來趟京城要讓他給氣出毛病來,不太好看。

他於是挑起鳳眼看向巴雅爾,緩緩道:“二王子有事?”

後者趾高氣昂地把塊巴掌大的玉磕在他的躺椅把手上,理所當然地說道:“來找你喝酒——順便送你個玩意保保平安。”

他特誠懇地諄諄教導起九爺來了:“你平日裡缺德的事也幹得得心應手了——你看我多好,切實站在你的角度出發,思考了半天吧,總結出一點——是該好好靜下心來思考一下你的……妖身安全大事了……”

他掩不住得意地說完,便見那妖孽輕輕拍了拍手,站在他身側的半大孩子於是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不多時手裡捧着罐東西回來,然後將蓋子掀開,把裡面的灰色豆子一把一把地在他身上撒了起來。

巴雅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望向榻上的美人,憋了半天沒憋住,問道:“這是什麼?”

“天意子。”

巴雅爾瞥一眼回答他問題的小鬼,想了想還是問道:“幹嘛的?”

這回回答他的是胤禟,這位少年親王看不出情緒地望着他,輕聲道:“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