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章

一百零五章

何玉柱站在門旁,雙手自然下垂放在腰側,眯起琉璃色的眼笑道:“王爺,宜妃娘娘派人來請您過去一趟。”

“哦,”胤禟從軟榻上坐起身,想了想詢問道:“怎麼這幾天她一閒來沒事就死命叫我過去,皇阿瑪沒翻她牌子麼。”

何玉柱直了直脊背,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想也不想應道:“回王爺,萬歲爺這幾日一直都宿在米貴人那裡,聽說馬上就要封妃子了。”

果然對面的人聽完甚爲不屑地輕聲哼了哼,重新倚回自己躺了大半天的軟榻,懶洋洋道:“派個人去跟額娘說,我今天身體不舒服,沒空陪一個內心空虛的女人扯蛋。”

何玉柱忙彎下身子行了個禮,口中應了下來,擡腿歡快地跑了出去。

張允白站在書房的角落裡,望着此人的背影忍不住朝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迅速望一眼胤禟,終是開口道:“皇上何等人物,他自有他的考量。”

“蒙古的戰事怎麼樣了。”後者沒打算接他的話茬,將手搭在一旁的桌子角上,心道爺就算再怎麼面臨着小三的嚴峻問題,也沒淪落到需要你來半嘲諷半安慰地嘮叨一通。

張允白哼了哼,半垂下額頭冷聲答道:“不怎麼樣。”

他故意頓了頓,見旁邊的人沒什麼反應,只得自顧自接着道:“大阿哥派出去的兵全都聽着小王子白音的指揮,傷亡很慘重——萬歲爺也是因爲這個最近才百般責難大阿哥的。”

——你真當他當初下令讓軍隊聽從白音的時候不知道這批人八成有去無回,現在見一個個死的死傷的傷才因爲這責難大哥……

胤禟略微擡了擡眼皮,暗笑道張允白你在這些方面還嫩得很,坐直身子提點道:“軍隊傷亡跟太子又沒有關係,皇阿瑪他何苦死抓着二哥不放。”

張允白果然怔了怔,握着拳頭思索半天才猶豫地問道:“莫非皇上此次不是針對大阿哥的?”

胤禟應了一聲,既不說對也沒說不對,任這問題在張允白心中就這麼懸着,翻身從榻上下來,吩咐道:“趕明兒你跟喬姐去進一次貨,好好跟她學學。”

張允白聞言立馬斜楞了他一眼,狠狠磨了磨牙,忍了半天才忍下去自己心中的怒氣,將頭撇向一邊沉聲道:“我又不是那些販夫走卒,犯不着跟個□學本事!”

胤禟忍不住笑出了聲,也扭頭衝他翻白眼:“你還真當你還是兩年前那萬人捧着的刑部尚書家嫡長孫,當初沒本王那塊免死金牌,你現在就跟你那羣叔叔伯伯們一同扔在亂墳崗裡,還不知道什麼光景。”

他說完笑吟吟直望進張允白泛出紅色的眸,一字一頓道:“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還掛在賤籍簿上,比一個從良了的□高不了多少。”

他伸手拍了拍張允白氣得顫抖的肩膀,不覺有些想笑:“老實呆着,好好跟喬姐學學,她的本事不比你那些學堂夫子少多少——尤其是在殺人越貨毀屍滅跡上,學堂裡的老學究更是比不上她,多學點對你沒壞處。”

胤禟故意摸了摸張允白的腦袋,覺得一年多沒摸過了,手感甚好,遂多摸了兩下:“你看不起她也很正常。”

“士大夫們之所以自以爲是清高自傲,是因爲他們有那個資本——這個資本兩年前你還有,但是一夕之間便被你親手毀了。”他的聲音放得極慢,上挑的海豚音緩緩在房間裡鋪開。

張允白望着他一言不發,眼眶因爲用力而泛着青色,內裡已經染上恨意。

後者眉毛彎彎笑得越發無害——你的傷口已經在慢慢恢復,這當然是好事——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它流血的樣子。

喬姐偷眼打量着走在自己兩米遠地方的人,在髒兮兮的大街上跺了跺腳,然後滿臉堆笑繼續往前走。

她走了沒幾步又望了望張允白,又跺了跺腳——這回她在繼續走之前忍不住嘆了口氣。

張允白冷冷擡眉望着她不出聲。

喬姐忙捂着臉頰滿臉嬌羞地開口:“張總管,您這是幹什麼的呢?奴家明明已經改過自新,脫了賤籍只伺候九爺一個恩客了~”

“……”張允白伸手順了順胸口,壓下了在那裡盪漾的情緒,懊惱地想要伸手扇自己兩巴掌。

喬姐見他如此,知道有了之前的鋪墊,自己現在如果恢復正常的話也不會被無視,遂笑道:“張總管,這點小事您何必親自來跑一趟?”

“……那……他這麼吩咐的……”張允白見她不再裝腔作勢,暗自鬆了口氣,沉聲給她說了原因。

張允白說完愣了愣,眼角的餘光望見喬姐臉上不自覺帶出來的得意神情,覺察過來她剛剛用的把戲,回想起胤禟說過的話,不覺略微有些閃神。

他重新用目光審視一遍喬姐,半天才重新開口道:“……他讓我跟着你學習些東西——這幾天就打擾了……”

喬姐聞言大驚,她捧着臉在大街上尖聲叫道:“怎麼九爺嫌您服侍得不好要奴家傳授您些**?哎呀……哎呀呀……”

果然大街上原本吵吵鬧鬧的人羣瞬間消了聲扭頭注視着主人公,半晌後齊齊開始指指點點比比劃劃嘰嘰喳喳,響成一片。

張允白抿起自己剛剛纔建立起的信任與正視,憋紅着小臉罵:“你奶奶的……”

喬姐反應過來自己剛纔的失態,忙收了臉上故作誇張的表情解釋:“不是的,我不是要特意針對您——以前跟李暮年鬥智鬥勇慣了,條件反射就做出了有損您清譽的事——您要知道損人的習慣一旦建立了起來,想要改可就難了!”

張允白伸出手指顫抖地指着她說不出話來。

兩人正尷尬地僵持着,遠處跑來夥穿着黑色衣服的人。爲首的那個腳跟還沒站定便扯着喬姐的袖子喘着粗氣喊道:“大姐大,您快回去看看吧!”

喬姐冷下臉罵道:“你們這羣吃白飯的東西,不要什麼事都眼巴巴指望着我來解決,上次大老遠的跑來叫我,奶奶的居然讓老孃回去處理來找場子的!什麼大不了的事,只要不是九爺他岳父派來的,一概打出去了事!”

那屬下巴巴望着她,光顧着喘氣說不上話來。

喬姐很有氣勢地一揮手吩咐道:“沒什麼事不要找我!”

她的屬下此時已經順了氣,一抹頭上的汗急聲道:“出事了!出大事了!太子爺的跟班跟大阿哥的跟班在館子裡打起來了!”

喬姐瞬間蹲下身往牆角里縮:“滾蛋滾蛋!奶奶的趕緊着滾蛋走人!”

她的屬下發了一會呆,被罵了兩頓很委屈道:“可是您不是說沒什麼事不要找您——現在明明有事了啊!”

喬姐心平氣和地跟他解釋:“對啊,我是說‘沒什麼事不要找我’——可是我還有後半句呢啊。”

她的屬下“嗯”了一聲等待下文。

喬姐沒有讓這羣跟她混了一年的屬下們失望,想了想便給出了下文:“我的被省略了的後半句就是‘有了事更不要找我’。”

張允白望着眼前的一幕沉默了良久。

他望着一羣人失落的背影,真誠地扯起正在認真尋找牆角準備蹲過去的喬姐詢問:“他究竟讓我跟你學些什麼東西?”

喬姐又想了想,果然沒有讓他失望,二話不說給出答案:“可能他是爲了讓你知道,世界上總用那麼些人,把犯賤當做自己的本職工作一樣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