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有孕,不能承寵,任氏當然會抓緊時機固寵,王妃不會坐視其得逞,章臺園中雖有扈氏之流,不過身份盡爲卑賤,並不足以與任氏抗衡,惠阿監身爲宮人,從前又在太后身邊侍奉,地位當然不是侍婢之流能比,尚有可能牽制任氏,故而柳氏這回有孕,的確給了惠阿監機遇。”爲了將戲演得更加逼真,秦霽說到此處稍稍一頓,眼睛緊盯着惠風,神色也帶着幾分冷厲與忖度:“要是惠阿監真能把握此一機遇,得寵於殿下,王妃怕是也會效仿靈阿監一般安置,應當不會再讓惠阿監留在旃風苑了。”
惠風當然聽得明白秦霽言下之意,是擔心自己過河拆橋,得到王妃“舉薦”後,再不會聽令於她這個孺人,就算不會反過來加害,卻也不會如承諾一般,時時在殿下面前提起她這麼個孺人,更加不會助她對付晉王妃,這樣一來,秦霽豈非白忙一場,一點便宜都佔不上?
雖然惠風的確是這麼打算,但眼下既未大功告成,當然還是不能讓秦霽勘破,連忙示以忠心:“縱然王妃有提攜之意,婢子也會推辭,婢子可不同於靈藥,並非太后開口賜予殿下,說到底是王妃之婢,又得王妃調遣來侍奉孺人,就算有幸承寵,論規矩,也不當疏忽職責。”
惠風心裡十分清楚,她謀求的雖然是將來母憑子貴,但在此之前,必須不能忘記身上擔負的職責,那便是監視秦霽,防範秦霽暗下說服武威侯心懷二意,甚至於時機合適時,當太后下令,執行暗殺秦霽的計劃。
所以她不可能急着“自立門戶”,如靈藥一般成爲姬妾之一,在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必須留在旃風苑,就算生下庶子,暫時也只能由秦霽撫養,尊秦霽爲庶母。
可關於這個不得已的理由,惠風當然不可能向秦霽坦誠,卻正好用來證明她的耿耿忠心。
秦霽果然表示出了滿意的模樣,淡淡一絲笑容:“惠阿監不過是暫時委屈而已,待將來……必然有爲一宮主位之榮。”
這便是許諾她若能母儀天下,必然會保惠風爲四妃之一了。
惠風心中當然對秦霽的許諾嗤之以鼻,臉上卻是一副感恩肺腑的神情。
突然又聽秦霽說道:“柳氏如此受寵,若是生下庶長子,怕是殿下會立即爲她請封孺人,就連王妃也沒借口拒絕,若真讓她如願,我將來對手,又豈止王妃而已?未知惠阿監手中,可還有靈丹妙藥,能夠助我未雨綢繆。”
惠風心中“咯噔”一下。
太后可沒交待她們妨害晉王子嗣,畢竟太后視晉王爲將死之人,更加不會在意多幾個乳臭小兒,說不定還能利用來牽制蜀王,做爲傀儡備選,而在惠風眼裡,不受太后控制的柳媵人沒有半點威脅,堅決不可能“母憑子貴”,根本便不值得她浪費那好不容易求來的奇毒。
畢竟惠風與公羊氏並沒有直接的“情誼”,那個暗助她的宦官又遠在長安,如今根本無法聯絡,惠風又不知道奇毒的配方,離京之前隨身攜帶的奇毒,當然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要是交給了秦霽,萬一將來任氏有了身孕,她便只能眼睜睜看着了。
可惠風又不能直接告訴秦霽——就算柳氏生下庶長子,日後也必須夭折,因爲她不是太后的人,當晉王“暴病身亡”,柳氏母子也只能陪葬,爵位不可能落在柳氏子頭上。
但要是直接拒絕了秦霽……
就怕她根本不會盡心,將這個好容易盼來的機遇扼殺。
惠風飛速衡量一番利弊,覺得目前被秦霽信任更加重要,再說秦霽既然不容柳氏產子,必定也會防範任氏產子,把那藥物交給秦霽,還能免除她擔當風險親自動手。
於是立即有了決斷,再一次表明忠心,不僅把一瓷瓶藥粉獻給了秦霽,還細細解釋了多種用法,而秦霽雖說暗暗把藥粉交給了江迂,卻有意模糊了具體用法,只着重強調這種毒藥的功效:“加入膳食、湯藥、清水甚至香粉,服用以及嗅入,均能造成小產,惠風一再擔保醫者無法診察孕婦是因藥物小產,如柳媵人,原本便有宮寒之症,倘若真被此等藥物所害,醫者也會誤診爲母體虛弱導致滑胎。”
江迂毫不客套的把毒藥沒收,秦霽自然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捨來。
因爲她已經私藏了那麼一些,足夠讓婷而這回“小產”。
要說來,秦霽這回也是鋌而走險,在明知晉王身邊也有奇人諳識公羊氏毒術的情況下,居然還敢謀害婷而,當然於她而言,的確存在不得不冒險的危機,另外讓秦霽甚有信心的是,柳氏可謂衆矢之的,不願眼看着她搶先一步生下庶長子者大有人在,至少晉王妃與任玉華均有動機!
而晉王妃與任氏又都得太后信重,身邊親信不乏惠風之流,惠風既然能夠求得奇毒,誰也不能擔保如阿祿、茂林等等就一定清白,秦霽卻率先一步將奇毒獻上,又明知這件事情無法做得天衣無縫,當然會造成晉王的錯覺——
當柳氏小產,察明是中此毒,絕不可能是明知會露出馬腳的秦霽下手!
至於用毒方法,晉王不可能親自審問惠風,因爲這麼一來,便會暴露實力,導致太后動疑全盤皆輸,所以晉王無法求證秦霽是否隱瞞了一些事。
又至於當晉王產生防備的情況下,是否還能順利投毒,秦霽當然也沒有十成把握,她需要做的是盡人事聽天命,需要做到的是這回撇清自己,不擔嫌疑。
而且秦霽堅信,柳氏如中暗算,即便殿下會勃然大怒,也不可能暴露已經察明柳氏是中暗算的事實,這件事故,最終只能以柳氏自然小產告終,晉王妃與任氏根本便沒有撇清的機會,晉王會一直懷疑二人,待將來……
說不定能夠一舉多得!
柳氏原本有宮寒之症,此回再經小產,就不信她還有那大運數,將來還能有孕。
晉王一旦因爲此事懷疑柳妃,就算仍存利用之心,必定也會暗生嫌隙,豈不是可以防範二人將來也許發生的情投意合?
要是晉王並不隱瞞柳氏小產真相,那麼柳氏必定也會更加怨恨晉王妃這個族妹,兩人之間,達到你死我活的境地,纔有自己漁翁得利的機會。
那麼這回鋌而走險就相當值得!
秦霽又哪能想到,玉管居里,田埠槎正在研究那味奇毒,十一娘以及婷而津津有味的旁觀着。
直到看見兢兢業業的田埠槎將藥粉嗅了半天,居然用手指沾了少許放入口中品嚐,兩個旁觀的女子才花容失色,十一娘忍不住驚道:“先生就不怕中毒?”
“我自己就能解毒。”田師兄這回應的話看似顯擺,但因爲他的態度十分謙恭認真,所以一點不顯驕傲,又聽他咂咂有聲,彷彿剛嚐了一口山珍海味似的,連聲讚歎:“的確是公羊一門製毒,名爲十香摧,專害婦人小產,因其甚至不需服用,嗅入即能生效,下毒方法多端機變,故而讓人防不勝防。”
“此種害人之物,還是毀去最好。”婷而不擔心自己,聽見這話,險些去捂十一孃的鼻子。
“媵人也不需這般擔心。”田師兄倒像是不捨得毀了這毒藥,一邊密封好,連忙塞在袖籠裡:“若是無孕,便將這十香摧服用十帖也沒有任何害處,甚至於婦人臨產時,若不幸難產,用此藥反而可以起到助產之益用,救下產婦及胎兒性命。”
這下連十一娘都聽得嘖嘖稱奇:“倒是沒聽說過毒藥還能救命。”
“有許多解毒之術,其實都是以毒攻毒。”田師兄剛想侃侃而談,王妃卻沒閒情逸致學習解毒之術,追問除了入飲入香以外,還有什麼詭異的投毒方式,田師兄便打了個比方:“十香摧研磨極其輕細,風吹即能散播,不知不覺便可被人嗅入,又能消融於水,凝固於熱,若是將這藥粉入水溶化,將絹帕浸入藥水中,待幹後,根本看不出形跡,只絹帕因手掌溫熱,附着在上之毒又會凝爲粉狀,被人嗅入而不自知,造成小產,普通醫者根本不能診出是藥物導致。”
說着說着就感慨起來:“我雖見過師門記載,諳知此毒特異之處,卻從未見識過實物,原惋惜公羊氏被滅門後再無機緣,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親眼見識,真想驗證毒效是否果有這般奇異。”
十一娘和婷而雙雙黑了臉,十一娘忍不住提出將那毒物沒收:“先生用心專研解毒之術固然令人敬佩,可不能爲此殘害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