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固然不懂得行軍作戰,但既然是打着巡看的幌子來了葦澤關,自然要與武威侯等會面,詢問一番軍情,又因賀燁擔心武威侯在秦霽面前露了口風,在這父子二人以及一應僚屬面前,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關注的情態,直到晚間,與秦明等心腹私下碰頭,才真真正正地談及要務。
爲了掩人耳目,十一娘自然被“排除”在外,也就是到了安置時分,方聽賀燁說道會商結果。
秦明竟然也贊同趁着蕭延達孤注一擲、心浮氣躁之際,給予他迎頭痛擊!
經賀燁解釋,十一娘對葦澤關的佈防情況有了大致瞭解,主要門隘其實有兩處,互成倚望,這也是葦澤關易守難攻的關鍵,敵軍想要攻佔關城,必須兵分兩路,可關外卻沒有溝通兩隘的道路,只是關內卻建有闊道,以便相互支援。
而其中,又數東隘尤其險峻,更不利於強攻,賀燁估計,這回蕭延達應當會親自率軍攻擊東隘,他極想與這北遼戰神一戰,故而提出先率先鋒軍,埋伏在關外,如此便能與關內防軍形成夾攻之勢,到時待故軍一亂,關內防軍趁機殺出關城,必定能夠給予蕭延達重創,說不定可以將其斬殺當場!
十一娘也聽不出這一計劃成算幾何,但知道自己並無能勸阻賀燁打消親上戰場的想法,只好叮囑“小心爲上”四字,又關心起殿下究竟要如何“脫身”。
因爲眼下,雖說武威侯是將領,但一部分人馬仍然是姚潛當年殘留,其中當然有太后耳目,賀燁就算可僞裝成秦八郎出戰,可他若一連幾日不露面,說不定就會引起有心人的懷疑,再者還不僅太后耳目,就連武威侯,這回也必須瞞在鼓裡。
因爲武威侯可不知王妃與太后是貌合神離,且以爲王妃是太后忠臣呢,有王妃在,晉王殿下又哪能公然率軍出戰呢?
“瞞不住武威侯,我只能瞞住王妃了。”賀燁卻早想好了計劃:“以我這脾性,既來了崇山峻嶺,又正值秋高氣爽時節,起意遊獵盡興甚合情理,王妃勸阻不住,也只好隨我,咱們便在廣陽城中逗留幾日,王妃留在將軍府,我表面上是去遊獵,實則喬裝打扮潛回葦澤關,再借秦八郎身份出戰。”
看來這回還真得幾日,陪同韋表姐排遣寂寞了,十一娘無可奈何地暗忖。
這藉口倒也說得過去,眼下雖然是敵軍逼境,可在葦澤關內,亦有山林延綿,自然不少野獸,賀燁一貫喜好遊獵,奔波這一趟,不肯空手而回也是情理之中,他帶着親衛去狩獵,十一娘卻還得交接清楚軍需,那麼自然不會跟着遊獵玩樂,兩人是分開行動,十一娘又哪能察知晉王的行蹤?
無論是太后,還是武威侯,都能應付過去了。
又說晉陽城中,因着晉王與王妃都去了廣陽,至毛夫人壽辰這日,秦霽謹遵王妃囑令,當然沒想着去參加毛夫人的壽宴——毛夫人的請帖原是呈給殿下夫妻二人,可沒有顧及諸多姬媵,秦霽等人不去不算失禮,去了反而有些突兀,於是她與婷而,便只遣了阮長史去送賀禮,聊表禮數。
卻沒想到,那元婉慧今日卻偏偏又要出門,秦霽收買的人傳回消息,竟然是去了府衙賀壽。
事情既然已經如此,秦霽總不能追去太原府衙將人喊回,她又不願獨擔責任,只好又去找婷而商量:“柳妃打擊毛維,固然是爲順利推行新政,卻也正合殿下意願,可這回柳妃故意不赴毛夫人壽宴,元氏卻偏偏跑去祝壽,就不知是否會擾亂殿下計劃,可眼下連江總管也不在府內,我也沒有旁人可以商量,只好請阿柳思謀思謀,究竟要不要緊,若要緊,咱們應當如何挽回。”
婷而翻起眼瞼看了秦霽一眼,冷笑道:“王妃最信任之人,可並不是我,明明就是孺人你掌管各處人事,早該囑咐下去,今日不能放元氏出門,這會子,既然孺人說她已經到了太原府衙,縱然要緊,咱們還能登門要人不成?孺人你出了紕漏,卻怕殿下怪罪,打算着將我也拉下渾水?孺人是看我蠢笨,如此好欺?”
一番話把秦霽說得面紅耳赤,強笑道:“可是柳媵人多心了,我哪有那多想法。”
“孺人想法不多,這時也不會在晉王府了,在我面前,孺人又何必裝模作樣呢?”
被這話一激,秦霽溫和敦厚的架勢便再維持不住,拂袖而去。
曹媼便起了疑心,上前詢問道:“六娘何必激怒她?便連王妃,往常也並沒囑咐六娘與秦孺人結怨,六娘眼下已經是妒恨纏身,再者這秦孺人,到底不比任氏之流,她可有武威侯府作爲倚仗呢,六娘與這位結仇,可是有害無益。”
婷而笑道:“知道阿媼是爲我打算,可我這麼做,實在也是爲了轉移秦孺人對十一妹之忌恨,秦孺人將矛頭先對準我,十一妹也相對安全些,只這事,阿媼知道便好,就不要對十一妹提起了,免得她又過意不去。”
“可是王妃在秦孺人看來,是聽令於太后,遲早會被殿下清算,又何必忌恨針對?”曹媼困惑不解。
“我聽江總管稱,秦孺人曾經在殿下面前,中傷過十一妹,倘若她真對十一妹毫無忌恨,又哪需多此一舉?雖說我也摸不透秦孺人想法,不過這樣做,對十一妹總歸有益無害。”
曹媼想了一想,由衷感慨道:“六娘處處爲王妃着想,這份情義,王妃日後必然會感激報答。”
“當初若不是十一妹,我只怕連與喻郎最後話別也不能。”提起亡故的未婚夫,婷而眼中攸然黯淡,卻又極快收斂悲傷:“更不說我與小弟能有今日,盡靠京兆柳親長維護,十一妹也是爲了家族興衰,方纔涉身險難,她肩上承擔重任,非常人可比,我也只能竭盡全力分擔一二罷了。”
曹媼雖然是得韋太夫人囑令,明輔婷而實助王妃,可婷而也說得上是她看着長大,自來晉陽,更是朝夕相處,對婷而之遭遇也是一直看在眼裡,這時未免生出憐惜之心,故而勸道:“奴婢看來,殿下確爲重情重義之人,難道六娘就真沒想過……相信王妃也不會介意,畢竟六娘也是殿下正式納爲媵位,若殿下有朝一日真能成就大業,六娘也不可能再得自由身,王妃應當會體諒六娘孤苦,不會介懷。”
婷而莞爾:“十一妹雖是大度人,奈何我執迷不悟呢,我這心中,早已住滿一人,卻是再容不下其餘男子了,再者,如今之我,相比從前,又哪裡說得上孤苦呢?若殿下真有一日問鼎九五,相信小弟仕途必定一片光明,這也算是我這姐姐,沒有成爲他之累贅,而且一生錦衣玉食,並無委屈求全。”
看向曹媼,清亮有若碧空無雲的眼睛,哪見悲悽?
“喻郎逝前,曾囑我保重自身,故我不願違他心願,卻實在不能再嫁新人,我與他,雖說終究未能結髮成婚,可在我心目中,他便是我此生,唯一良人……但這想法,無非是我一己之願,太夫人與世母爲我操心,連阿弟也忐忑不安,我知道我不能那麼任性……如今在親人眼中,我已得歸宿,而且我並沒有違備心願,將來九泉之下,與喻郎再見,我也毫無悔愧,豈不大幸?這何嘗不是美滿幸福呢?阿媼,有多少人,一生看似花團錦簇,子女繞膝,其實不過強顏歡笑,至辭世之前,眼看子孫滿堂,卻仍心存遺憾?我是真覺慶幸呢,因爲我曾經與喻郎相識相知,又有希望完成父母遺願,並且報償親長多年庇護恩情。”
曹媼長嘆一聲,也不再勸了,轉移話題:“那麼元氏前往拜壽一事,當真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