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時分,男子那頭黑髮已然梳理得順滑,那把檀梳又不知爲何被他搶在手裡拋玩,女子跽坐隔案,雖是添滿兩盞酒水,她自己面前那杯,卻散發出一縷甜香,不需懷疑,當然不是按照瑩陽真人提供的方法釀成那醇液,而是不怎麼醉人的桂花酒。
縱然如此,十一娘也不敢豪放,小啜慢飲,大不符合從前風格。
賀燁也不勸酒,由得王妃斯文,煞是歡喜這般月下對酌時,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雖話題始終不涉風花雪月——不對,彷彿涉及一點——王妃這時可不正好說起一樁男女之間?
“我打算給苗小娘子做媒,但她到底是殿下之人,故而還需請得殿下首肯。”
“苗冬生之胞妹?”賀燁想了一想,彷彿他手下沒有另一個苗小娘子了,突地又察覺王妃的“楚河漢界”,接住那檀木梳,用手指靈活地轉動着:“咱們之間,大可不必分清你我。”
似乎是隨口一說,眼睛也看向別處,便減了幾分甜言蜜語的意味,聽着像是戲謔了。
“當初殿下讓她見我,是爲計除王進谷需要這麼一個智貌雙全人,我也向江總管打聽過,這兄妹二人多虧陳公救助方能饒幸得生,更多虧得陳公,才能爲被仇家殺害之父母雙親雪恨,故而甘願爲殿下出生入死赴湯蹈火,以報深恩厚義,苗小娘子自幼也是經過了悉心培教,論來,用其離間王進谷父子的確是最佳人選。”
“不過王妃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十一娘頷首:“我是想着,苗冬生眼下任務,雖看來沒有性命之虞,然則亦不容出現半點破綻,他既有如此關鍵作用,又因唯有苗小娘子這麼一位親人,能不讓其分心最好,再者苗小娘子身世坎坷,年紀小小便經九死一生,又天生得鍾靈酼秀,卻到底是弱質女流,我實不忍心讓她赴險,如此美玉般人才,若被王進谷父子玷污,更是讓人扼腕嘆息。”
賀燁輕笑,因他早就發覺,王妃似乎對美人尤其惜重,當然,任氏那等蛇蠍功利者不算在內。
更加讓他喜悅的是:也只有王妃方能爲我考慮得如此面面俱到,這難道不是屢行妻子之責?絢之與尹紳可都是臣僚,爲何他們便從沒想到要安置好那些下屬家眷?
選擇性的忽視了十一娘身爲女子,當然會更加細心這一條因素。
“那麼王妃給苗小娘子擇了何方良人呢?”
“是我之親衛。”十一娘隨口應道,依然還是與晉王殿下“楚河漢界”。
她在閨閣時,當然不能擁有自己的親衛,不過成了晉王妃,出行時自然需要扈從,說是她的親衛,其實便是賀湛從前下屬,去年才連着白魚分配予她的其中一個,爲了出入方便,十一娘早就報知賀燁,讓這些人都入了親衛營,當然便不是奴籍的身份了。
又因苗冬生兄妹兩,其實一直也是良籍,苗冬生眼下也屬親衛營,故而苗小娘子當然不屬僕婢,不受“良賤不婚”的限制。
十一娘與苗小娘子接觸過幾回,甚喜她聰明靈慧,又感慨這麼一個女子,早早準備好爲殿下的大業獻身,根本沒考慮過她自己的美滿幸福,越是如此,十一娘便越不忍心將她用作色誘,又試探過苗冬生,雖然並不介懷陳宣熾對妹妹的“安排”,可身爲兄長,私心裡還是期望着妹妹能如普通女子般,嫁一良人,子女雙全。
可因爲兄妹二人的特殊身份,苗小娘子當然也不能夠與真正的普通人成婚,正好十一娘營中那親衛,已經及冠,又因上無高堂,故而認了白魚做義父,白魚的妻子也隨來晉陽,有回入王府問安,順便提起這事,她也知道義子的婚姻要先得到王妃首肯,十一娘問得白家娘子尚未看好人選,便想到了苗小娘子。
私下撮合了二人面見,瞧那情境,顯然均有好感。
“這事我沒有意見,不過王妃得空,還是問一問苗冬生是何想法。”賀燁這麼說,當然就是贊同了,也樂見王妃進一步“收買”苗冬生,讓兄妹二人欠下她這麼大個人情。
既提起了苗冬生,十一娘倒又想起一樁其實一直以來,她感覺不那麼踏實的事:“雖說殿下讓苗冬生替身,早拿那靈藥做過嘗試,將她成功矇昧過去,不過任氏可不比靈藥智計淺薄,我猜殿下今晚,應當是將任氏先灌得半醉,隻日後……總不能回回如此吧?”
“說起這事,我大是懊惱。”賀燁將檀梳往案上一拍:“哪想到那任氏,酒量竟也了得!我好不容易在王妃這兒軟磨硬泡了幾注烈酒,今日竟喝了個精光,我若不是暗暗運功將酒氣逼出,說不定反而要大醉了,這女人如此海量,今後當然不能光用灌酒這招術,我早前還告知江迂,讓他下回準備迷香。”
十一娘蹙眉:“這怕不妥……想太后既然寄望任氏必要時行使暗殺之計,應當教習了任氏辨識各種毒物,若用迷香造成任氏神思恍惚,只怕會被她察覺。”
賀燁倒真疏忽了這點,想了一陣,笑道:“這也無妨……”卻又頓住,似乎有些難以啓齒的模樣,倒讓十一娘困惑起來:“殿下有話不妨直言。”
“有些房中之事,王妃應不諳知……”難得晉王殿下如此扭捏,才說一句又是一陣悶咳,擡眼打量十一娘並沒有羞惱之色,方纔直言:“不少男子,與人歡愛時慣愛使用煽情香藥,甚至與女子服藥助興,而此類香藥,多數也會造成神思恍惚,方能享受到那如癡如狂妙趣,我既是衆所周知沉湎酒色之徒,用那藥物也是理所當然,略微加重迷藥劑量,以至她事前恍惚事後昏睡,任氏必不會察覺。”
十一娘倒也曉得賀燁手下有奇能異士,配製這些藥物易如反掌,只還有一件讓她放心不下:“雖說自打章臺園建好,除玉管居外,殿下甚至不去朝晞苑留宿,讓任氏前往章臺園並不蹊蹺,可將來……總不能回回都讓任氏隻身前往,總得讓她帶上侍婢,就怕侍婢發覺破綻。”
尤其是那位茂林,既爲太后安插,比普通侍婢難免更加機警。
“這事更不用擔心了。”賀燁笑道:“無論江迂還是靈藥,就連太后都曉得,我一貫不許生人接近,縱然任氏帶着婢女服侍,也不容她們入我寢臥之中,再說天亮之前,待任氏藥力未消,我便會從密道潛回,接替苗冬生,神不知鬼不覺,又哪會讓她那些侍婢發覺蹊蹺?”
見賀燁果然安排周密,十一娘方纔放心,又道:“不過任氏固然‘有寵’,也不能讓她就此‘盛寵’,讓我想想辦法,如何通過婷姐姐,造成殿下對她若即若離。”
十一娘倒不是擔心任氏一得盛寵便會立即加害賀燁,至少潘遼之危未解,太后還需要晉王府鎮守太原,不會如此着急斬草除根永絕後患,不過任氏若得“盛寵”,進入章臺園太過頻繁,便會增加事漏的危險,當然還是讓婷而穩佔“盛寵”地位更加妥當。
“由得王妃高興。”賀燁自然不以爲意,他其實還巴不得找個機會徹底厭鄙任氏,只不過那樣一來,太后又得向十一娘施壓,而任氏只要有寵,具備將來施行暗殺的機會,太后纔會心滿意足,不介意任氏之寵薄厚。
晉王殿下如此配合,讓十一娘省了不少功夫,故而也不吝“褒獎”。
“十一知道殿下甚是關心前方戰事,但穩妥起見,也不能隨意便脫身往廣陽,故而趁着中秋之後,一批軍需要送去廣陽,我決定親自去巡察,當然要殿下同行,如此,便能光明正大了。”
賀燁聽後果然欣喜:“那豈不是這兩、三日就得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