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王妃將那雪虎愛不釋手,賀燁稍稍一揚脣角:“這禮信,還算未讓王妃失望吧?”
簡直太不失望了!
“只可惜事務煩多,也沒有獵玩機會,這兩隻雪虎,卻是難有用武之地了。”
“待王妃馴熟,大可讓他們夜巡居苑。”賀燁建議道。
王妃還未如何,艾綠腦子裡已經浮現了兩頭威風凜凜的雪虎,跟着她巡防玉管居的情景,險些沒忍住興奮得“嚎叫”兩聲,眼巴巴地看着王妃:“王妃能否允准由我飼養?”
十一娘便將懷中幼虎遞給艾綠:“你雖不通馴術,不過飼養卻是無礙,只要記得,除你我以及馴奴以外,不許其餘人投喂。”
王妃這時當然省得,雖然雪虎可愛,卻不能因而怠慢了殿下,便讓艾綠將這兩隻幼虎帶去稍遠處玩耍,又讓她轉告傳膳,正正式式向賀燁表達了謝意。
賀燁心中愉悅,自然尤其豁達:“不值什麼,倒是難得王妃竟然懂得馴術。”
“阿姑藏書甚多,再者兩位師公也曾教導過十四兄,我不過耳濡目染罷了。”
“王妃或可想想該替這兩隻取個名兒?”賀燁眼見婢侍呈上菜餚,果然有自己嗜好的兩味,執著嚐了一嘗,鹹淡正好,又知爲王妃親手烹製,心情便越發愉快起來。
十一娘也沒有破壞氣氛:“既是殿下廢了不少周折才尋獲,自當由殿下賜名。”
“這倒要好生斟酌斟酌。”賀燁接過王妃斟遞的美酒,果然沉吟片刻。
然而斟酌之後,賜名卻照舊直白。
“既一隻遍體雪白一隻間雜烏斑,莫如便稱無睱、盤青?”
十一娘眼睛都不眨一下:“甚好。”
這一餐晚膳,終於是在其樂融融的氣氛中進行,賀燁酒興甚高,不過十一娘剛剛經歷了慘痛教訓,今晚便尤其剋制,陪着飲了兩盞後,再不肯貪杯,轉而問起了銘州之事,剛聽至蕭涼胡自戮而亡,便猜測道:“殿下是欲激怒蕭延達?”
賀燁很是滿意王妃的心有靈犀,頷首道:“此時蕭延達必然已經聽聞噩耗,至遲再過十日,應當又會聽聞我有意散佈之譏鄙,調軍回攻葦澤關,但真要等到計謀見效,怕是仍需百日之久。”
“兩軍交戰,自然難得一蹴而就。”
說起軍政之務來,這一對夫妻倒顯得更加契合了,當十一娘把這近一月的大小事務擇其要緊敘述一番,又纔想起今早才收到的長安來信,忙不迭與賀燁分享十四郎傳來的利好消息。
“十四兄手腳倒快,其實早便察到了陳伏驥把柄,他自任文州刺史,與當地貴紳勾結,沒少行爲逼佔民田之惡,不過這些罪行,根本不足以引起太后重視,諸如謝、元之流,固然不會支持毛維黨對抗新政,卻也不會坐視毛維黨徒被咱們剪除。”
十一娘說的這位文州刺史,即是晉陽陳現今的宗長,也就是陳郡君的兄長,當然算爲毛維黨徒,不過他是在文州任職,並沒有直接干涉新政,假若十一娘對他動手,謝饒平與元得志便不會坐視旁觀了,因爲二相黨羽,其實逼佔民田者不勝枚舉,必然會擔心十一娘在剪除陳伏驥後,將矛頭對準他們兩個的黨徒。
而且依元得志的貪婪與野心,說不定認爲陳伏驥可以爭取入他的陣營,施以力保,一來可以迷惑毛維,再者又能擴充人手。
所以十一娘認爲,要想剷除遠在文州的陳伏驥,就必然要揭曝大罪,說穿了,便是太后不能容忍的罪行。
“那麼澄臺究竟察實了陳伏驥什麼惡行?”
“瞞扣賦收。”十一娘輕輕吐出四字,莞爾一笑:“其實這也並非什麼罕事了,甚至幾乎成爲官場慣例,但太后可是深惡痛絕,當年廣州都督劉曇,假傳詔令增收重賦沒讓太后勃然大怒,然而卻將徵得賦稅中飽私囊,這才讓太后痛恨不已,只雖然‘殺雞’,‘猴猻’卻仍舊未得警鎮,現下尚有部分官員瞞扣賦收。”
眼下三大國相,韋、謝、元等廣結黨羽,用人不求賢達,只圖功利,自然便會有更多的貪婪之輩治政地方,他們要賄賂上官,又要窮奢極侈,那有什麼辦法能讓財富迅速積累呢?勾結豪貴兼併土地是手段之一,瞞扣賦收當然也是辦法,故而就算許多人心中明白這會觸怒太后,卻也懷有饒幸的心思,因爲他們的靠山皆爲太后信臣,於是寄望這樣的行爲並不會曝露。
但太后當然不那麼容易矇蔽,事實上早就在懷疑地方有侵吞賦收的貪污之行,不過前些年都在忙着獨掌大權這一大局,需要的是黨徒支持,自斷臂膀是極不理智的行爲,不似現下,太后既然已經“一統江山”,便不會容忍這些貪奸染指原屬她這太后擁有的財富。
陳伏驥既然觸犯了這一條,正好用來殺一儆百。
“而且陳大刺史吃相也實在太難看了些,或許是嫌普通瞞扣不能滿足需求,竟然膽敢謊報災異!兩年前,廬州等地遭遇蝗災,朝廷恩免賦稅,然而文州並未遭災,陳伏驥竟然也具折上報災情,竟然一口將那年賦稅盡數私吞,還真是膽大包天。”
賀燁想到一事:“難道是有毛維包庇?”
“不,那時毛維還未貶黜,陳伏驥不及與毛維勾搭成奸,文州爲下州,又雖與廬州分別淮南、山南西道管轄,相距卻不遠,廬州等地災異爲實,朝廷哪能想到文州竟爲謊報?而文州治下,兩縣而已,也就是說,陳伏驥只要說服兩個縣令,這事便很有可能瞞騙過去。”
“這麼說來,澄臺是察明實據了?”
“暗會了太后,太后果然大怒,又經十四兄建議,下令讓邵博容這位剛直不阿之御史去文州暗察,邵御史雖然魯直,卻能實幹,再說此事覈實起來倒也容易,立時便水落石出,回京交差,太后已經下令將陳伏驥押返長安處以斬刑,我想,陳郡君不過多久,也便會聽聞這一噩耗了。”
賀燁笑道:“澄臺這是將事情辦得妥妥當當了,才書告通知王妃,王妃只需看熱鬧便好。”
“陳百加聽聞噩耗,哪能不向毛維求救?毛維必定明白此事他避之唯恐不及,根本便不會插手,晉陽陳幫着毛維上躥下跳一番,折了丁梧亮,損了陳郡君,結果連陳伏驥也一併伏法,毛維卻袖手旁觀,陳百加會是什麼心情?”十一娘笑道。
“我知道了。”賀燁頷首:“王妃這是提醒我,已經到了時機,對丁牢則下手!”
“殿下明見。”十一娘稱讚一聲,又道:“晉陽陳與晉陽丁遭受重創,太原豪貴哪能想不到究竟是何根由?就算還有部分人爲毛維死忠,行事也不會再那麼狂悖魯莽,這對新政順利推行不無益處。”
說完這一樁事,賀燁突然想起王府裡還有王妃的貴客。
“凌虛天師既然從洛陽而來,我也當正式設宴款待纔是,王妃看什麼時候方便,我先往東院家觀拜會天師吧?”
縱然賀燁依然對道門中人並不尊崇,然而王妃卻視凌虛子爲師長,那麼他當然要示以禮遇,否則豈非有失恭敬?如此遷就,柳十一這丫頭就真沒感到本殿下的拳拳之心?
他看見了王妃重重一擊天靈。
賀燁:……
王妃終於醍醐灌頂了!!!
正暗自興奮,不防卻聽王妃說道:“瞧我這記性,竟將林昔亦來晉陽之事忘得一乾二淨!”
賀燁便又有了自毀氣氛的衝動,磨着後槽牙忍住,好險沒讓語氣透露出陰冷來:“林昔與我何干,他之救命恩人,可是阿姑與王妃,王妃不用在此情此景,特意記起了吧。”
“不,這事還真得與殿下細細分說,如何處置,也得殿下決斷。”
正事要緊,十一娘再度忽視了晉王殿下悒鬱悲憤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