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小榭,臨之碧潭,兩隔圍青蘿,四垂冰絲幔,微風拂水近,檐角響銅鈴,居中自涼愜,不感日氣炎。
水晶碗裡果漿色豔,尚浮冰屑,這麼一盞下去,更是暑意全消。
又有婢女捧來清泠、香粉,淨面淨手後,趙氏總算神清氣爽,可姚姬的殷勤卻並非僅此,她又莞爾交待婢女捧來妝奩,竟不顧趙氏的誠惶誠恐,親自爲其描眉塗腮,終於妝成,再遞上一面手柄鑲着紅寶的銅鏡,趙氏一看鏡中人,竟是翠眉斜飛脣若點櫻,眉眼容貌竟如陌生,是她從未曾在自己臉上看過的嫵麗明豔。
姚姬當年在元家,可是受過不少妝容衣着的“專業”訓練,這一手妝扮技巧哪是趙氏這等小家碧玉比得,這時小露一手,隨即便讓姿容普通的趙氏有若煥然一新。
眼見着趙氏拿着銅鏡只顧發呆,姚姬又再莞爾:“身爲女子,最重便是姿容,可天生麗質能有多少?其實都是依賴後天妝扮,夫人更是宗室婦,何等尊貴?日後還是需得在衣着妝容上多多用心。”
趙氏自覺慚愧:“庶母提醒得是。”
她家境本就普通,又攤上了一個厲害繼母,從來未經嬌生慣養,一手女紅針鑿甚是出色,之於着裝妝扮卻笨拙得很,尋常爲了禮儀,也不過描眉塗粉而已,妝容並未讓平凡的外貌增添多少靚麗,從來沒有想過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妝扮技法,自己也可以如此生動秀雅。
姚姬見趙氏依然謹小慎微,不提主動請教,便也轉開話題:“早前見夫人那番狼狽形狀,可是又受了王妃懲斥,夫人若信得過我,不妨細訴,或許我能指明錯謬,夫人改過,將來也可避免受責。”
這話正中趙氏心頭委屈,又兼姚姬和顏悅色,以趙氏脾性,是萬萬不會辜負好心的,便說起今日這樁事故:“阿家聽聞世子最近新買一個伶人,嗓音甚美,令我將她喚來唱曲助興,可那……那伶人最近正受世子寵愛,任性得很,聲稱她是世子之婢,而非王妃之婢,這話我怎敢直稟阿家?只好謊稱伶人染疾,阿家不信,另囑僕婦去喚,僕婦去時,只見伶人正在玩樂……阿家責我不孝違逆,我只好解釋,阿家雖知我並非故意違逆,卻惱我不能束下……”
姚姬嘆道:“難怪王妃責罰,夫人確不應該,不過一介倡優,竟敢怫逆不敬,夫人本該狠狠責罰。”
“可若是如此,世子歸來也會責怨妾身犯妒。”趙氏說着又紅了眼圈。
姚姬道:“夫人也莫瞞我,這些日子以來,我也將許多事看在眼裡,世子哪會爲了一個伶人埋怨夫人?只不過世子與王妃歷來不和,倘若夫人爲王妃囑令責罰伶人,世子自然不喜。”長嘆一聲:“王妃也不是真要爲難夫人,只不過世子諸多頂撞不敬,王妃也是遷怒而已,一句話說穿,夫人是受了夾板氣,怎麼做都落不着好。”
這話正中趙氏心病,難免對姚姬更加感念,可因她一貫懦弱,這時也不敢埋怨,只哽咽道:“這也是妾身運數。”
“難道夫人就甘心獨自委屈,一生都沒有出頭之日?”姚姬大覺不平:“我早爲夫人報屈,雖然夫人並非名門閨秀,卻也是正經媒聘之嫡長媳,世子理應善待……夫人也莫急着爲世子辯解,我可不是要挑唆你們夫妻失和,只我有肺腑之言,或能助夫人擺脫困境,夫人若不嫌我多事,我纔好細細告訴。”
趙氏又哪會嫌棄,禮敬道:“庶母有心指教,妾身之幸。”
“其實這根結,還是在世子身上,倘若夫人居中斡旋,能讓王妃與世子母子之間嫌棄盡消,王妃自然不會再埋怨夫人。”
這話說來簡單,對趙氏而言卻難比登天,她要是能勸服世子孝敬繼母,也不會連個纔剛入府的伶人都敢給她氣受了。
姚姬卻笑:“夫人可以爲我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世子與王妃嫌隙已深,當然不能輕易化解,是以夫人如今……還是要先得世子心意,你們夫妻日漸恩愛,世子纔有可能聽夫人勸導,即便心裡不是真與王妃化干戈爲玉帛,只要在意夫人在王妃面前處境,表面上禮敬幾分卻不難做到。”
姚姬這話說得頗爲露骨,讓遁規蹈矩的趙氏飛紅了臉,囁嚅道:“妾身愚笨,無才無貌,又怎能得世子如此惜重。”
姚姬大嘆,實在恨鐵不成鋼:“可見夫人並未將我之提醒放在心上,多少人是天生仙女?無非是着裝打扮罷了,夫人便是不善於此,今後我也會多加指點……夫人並非小巧玲瓏,可身材高而豐腴,只不過夫人一貫穿着守舊,瞧上去倒顯得粗壯了,若是換一身訶子長裙,外罩袒領紗衣,便能盡現豐腴優勢,眼下男子,可不是盡愛那些瘦骨嶙峋。”
也不顧趙氏羞澀尷尬,姚姬自顧“傾囊相授”她那些媚惑之術,直將趙氏說得連脖子都紅成一片,可眼看着姚姬的嫵媚妖嬈,想到這位庶母如此得翁爹寵愛,便連阿家都奈何不了,心中卻又信服。
“姿容是一方面,投其所好也甚關鍵,別看世子寡言少語,卻最不喜過於溫懦,夫人何等尊貴?倘若在侍婢、伶人面前都要忍聲吞氣,豈不自甘輕賤,世子當然不悅,故夫人不可過於軟弱,但即便斥責院中僕婢,也要強調是自己主張,在這時千萬莫說是受令王妃……世子生母出身名門,故世子應當崇尚風雅,夫人也是詩書門第閨秀,與世子談論詩詞歌賦想必不難,若是自己也能作詩,那便更加有利……另外就是,世子與其外家十分親近,夫人對杜家幾個舅母尤其世子外王母之生辰要牢記在心,主動備下禮信賀壽,世子豈不喜歡?”
一番主意出來,趙氏那叫一個心服口服,就此與姚姬時常走動起來,着裝打扮鮮亮不少,別說,趙氏這麼諸多改變,的確贏得了幾分賀淘關注,夫妻兩人之間倒確實親近許多,只不過趙氏實誠,世子與她略微交心,她便將姚姬“招供”出來,自是說不盡的好話,一不留神,居然泄露了姚姬讓她居中斡旋,促成世子與郡王妃母子和睦的口風。
賀淘一聽便知姚姬不安好心,大概是要拉攏自己爲她所用,說不定還盤算着坐收漁翁之利,卻也沒有警醒單純質樸的趙氏,由得她與姚姬來往,甚至還假作中計,在趙氏的勸導下,偶爾也會主動省安,甚至許多回,小韋氏隨口一提,賀淘居然就留下用膳。
在小韋氏跟前,大顯與趙氏夫妻恩愛情深意長。
小韋氏只覺胸悶刺眼,惡血沸騰,越發看趙氏不順眼,奈何她每當斥責趙氏,賀淘都會跟着跪叩求情,礙着義川郡王,小韋氏還不能對賀淘過於苛厲,胸中那口鬱氣越積越厚,而憑她在王府的耳聰目明,當然知道這一切都是姚姬在後挑弄,只不過姚姬並沒有唆使趙氏對她不敬,小韋氏也沒有藉口懲治,只把自己憋屈得死去活來,對姚姬逐漸恨之入骨。
郡王府內宅的這番風起雲涌,十一娘這個推手卻一無所知,只暗暗訥罕着這些時日以來小韋氏竟然沒有入宮煩纏,怕是忙着與姚姬鬥法,只靠推測,卻也能夠判斷計劃進行順利,就是不知小韋氏還能忍耐多久,什麼時候才摁捺不住爆發出來。
五月中旬的一天,十一娘照常在篷萊殿當值,卻忽聽宮人稟報,說是柳四娘請見。
原來當年太后假稱犯厄強逼柳蓁于禁內禱福,事後爲了表示“謝意”,特賜柳蓁請見之權,只不過這些年過去,柳蓁從未使用這一特權罷了,不想今日突然請見,莫說十一娘,便連太后都別外吃驚,直允入見,才知柳蓁這回入宮是爲了與十一娘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