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燁的鼓勵,到底還是對柴取起到了一定的鼓舞作用。
至少這個決定長安存亡的京兆尹沒有再醉生夢死,只知舉着酒盞咒罵政敵徐修能不得好死,他開始積極參與八大世望的部署,鼓勵百姓振奮軍心,他開始走上城牆巡防崗哨,開始召集守軍統帥商議如何固守城防,柴取甚至在賀湛的建議下,啓用了前京兆尹宇文盛。
宇文盛雖被貶黜,但仍然被韋太后留任朝中,只成了閒散之職,所以在遷都的朝議上,他根本沒有資格出席,當然也沒有掛冠請辭的機會,而韋太后有若喪家之犬隻顧逃命時,顯然也忘記了這個急公會的遺患。
眼下重要的已經不是大勢已休的匪寇了,自從與突厥開戰,韋太后甚至連晉王夫婦都拋之腦後,更不說宇文盛,所以宇文盛不在隨遷金陵之列,他留在了長安城中。
不過這時,宇文盛曾經的下屬已經被調遣他職,有的去了地方,有的乾脆黜免,他除了出謀劃策之外,對賀湛並無多大幫助,柴取之所以啓用他,也是因爲宇文盛在職期間公正執法不畏權貴,甚得長安百姓愛戴,經宇文盛出面呼籲,更有利於衆志城誠。
而突厥人也並沒有給予柴取充足的部署機會,韋太后撤逃半月之後,聯軍開始攻城,正南明德、安化、啓夏;東向金光、延平;西向春明、延興;七座城門同時遭受攻擊。
當時柴取正在明德門巡防,險些被流矢擊中,嚇得屁滾尿流可謂落荒而逃。
他是文官,而且還出身貧寒,靠着才華天賦才爭取得名師指教,沒有因爲家境困窘失學,在客觀條件的限制下,當然不會如貴族子弟般文武雙修,可謂手無縛雞之力,又從沒見識過真刀實箭的戰爭場面,被迎面一箭嚇得鬥志盡挫其實也是情理之中,誰讓急於奔命的韋太后根本沒有時間考慮柴取是否適合守衛長安呢?
事實上韋太后壓根就沒想過長安能夠固守,她是當真下定決心要拋棄這座都城了,之所以還需要留下一個京兆尹,也是因爲太極、大明兩座宮殿,不知有多少珍寶財物,難以在短期之內搬運金陵,必須留下個心腹主持善後事宜,儘可能的從突厥人手中“保奪”財富。
至於柴取是否善戰,根本便不在韋太后的考慮範圍。
柴取雖被嚇破了膽,但城牆之上還有賀湛,有宇文盛,有柳均宜,有崔、蕭、王、薛、李、袁六家世望子弟,甚至連韋太夫人的幾個侄子侄孫,也凜然不懼城下的蠻狄士勇,他們未着盔甲,卻身先表率,他們雖然白袍染血,然而當突厥撤軍之前,卻沒有一人退縮。
長安城有驚無險地渡過了首回考驗。
柴取卻一病不起。
他再也不想督戰城頭了,他甚至害怕聽到廝殺之聲,他躲在京兆府衙裡瑟瑟發抖,那支迎面而來的箭矢讓他惡夢連連,他吃不下飯,也睡不着覺,此時此刻無比後悔與徐修能作對,他甚至懊惱自己爲何要對仕進產生慾望,他想如果考取進士之後便心滿意足,如今他或許能在某地貴族府中以僚客爲生,再不濟也能謀個西席先生之職,這樣便不會生死攸關,這樣尚能安心享用豐衣足食,就算賀周亡國,讀書人總能混得溫飽,大可不必如現今一般擔驚受怕。
於是柴取再度閉門拒客,彷彿龜縮在府衙裡,就能天下太平。
這下連劉氏也忍無可忍,氣勢洶洶殺將入內,一把掀開柴取蓋在頭上的錦被,雙眉倒立,兩眼冒火:“都什麼時候了,突厥人就快破城而入,你竟然還是如此窩囊?真想等死不成?”
“你這悍婦……”堂堂京兆尹,在河東獅面前,只敢聲如蚊吟般囁嚅。
劉氏壓根沒聽清丈夫這句指責,有條不紊地交待婢女爲柴取梳髮更衣,她自己端端正正坐在軟榻上,見柴取不敢掙扎,任由婢女擺佈,她才略略平息了怒火:“長安城必定是守不住了,你也該是時候想想後路,別人你不見,粟田君這時登門拜訪,指明要見你,你怎能也稱病拒絕?”
“粟田君分明是娘子之嬌客,我見與不見有何要緊?”柴取剛說一句,只見劉氏再度立起了眉目,連忙陪笑:“我並不是責怪娘子,只的確身感不適,大小事務,娘子與粟田君商議也便是了。”
劉氏連連冷笑:“大小事務我若皆能作主,也不需煩動你了,如今你是京兆尹,我可支使不動你那些部卒,否則,又何必讓你去見粟田君。”
說完極不耐煩喝斥婢女:“穿戴整齊也就是了,這時什麼局勢?犯得着如此講究?橫豎就是給他穿上龍袍,也是晦氣窩囊模樣!”
原來劉氏雖然對賀湛賊心不死,奈何一直不能得手,她當年願意嫁給柴取無非是圖自由自在,對待柴取這個丈夫當然說不上任何情意,心上人一時不搭理她,她也不甘就此“荒廢”着,頂着已婚婦女的身份大可不必拘泥閨閣禮褘,老早便與紈絝子弟們勾搭成奸,“嬌客”之一,便是遣周使粟田馬養,這也是劉氏願意留在長安不去避難的原因——粟田馬養早就對她承諾,就算長安城破大周滅國,也少不得她的榮華富貴、逍遙自在。
而粟田馬養這時來見,並非爲了與劉氏風流快活,目的是在勸降柴取。
當着粟田馬養面前,劉氏可沒面對賀湛時“循規蹈矩”,領着柴取就坐,她甚至坦然與粟田執手相望,巧笑嫣然:“咱們京兆尹,唯一長處,便是對我言聽計從,粟田君有什麼交待,直言便是,需不着那麼委婉。”
柴取盯着自己的膝蓋悶不吭聲,粟田馬養雖對這個男人鄙夷不堪,然而這時多少會有所收斂,從劉氏那兒抽回了自己的手,先行揖禮,格外溫和:“柴府君,事到如今,可千萬不要再指望周廷了,在下此來,是爲柴府君指點一條明路,倘若柴府君願意投效奇桑可漢,在下願意牽針引線,柴府君將來,還有望高官厚祿。”
頭頂染綠的滋味當然非七尺男兒能忍,柴取懾於妻室之威,也只好暗中對粟田馬養咬牙切齒,然而此時此刻,當他聽聞這番話後,兩眼一亮,簡直就是喜出望外:“粟田君此話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