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薰眸光一轉,心裡正在推測遲疑,景珏卻笑了問她,“癡丫頭,在想什麼?太后賜你的什麼,我不需要知道,我只擔心你的安危,更擔心你不要辜負了太后的重託。皇祖母這一生呀……一世好強,卻事事不如意……”景珏嘆息一聲,眸光散漫在熊熊的篝火中,那乾柴嗶啵跳濺點點火星,在他手中木棍捅動中一片片的揚起火星雨一般散落。
流薰打量他,卻仍有些餘悸,竟然如此輕易,便被他看去了自己的心事。不過一個神色,便讓自己在他面前漏了原形,彷彿這世上沒有他所不能洞察的秘密。
景珏望着她一笑問,“薰妹可是知道,當今皇上我那三伯,並非皇祖母親生。”
“什麼?”流薰驚得難以置信,但她分明聽清了景珏表兄的話。朝野人人盡知十八爺趙王是皇上最寵愛的幼弟,難道不是親生?
景珏解釋說,“三伯的生母過世得早,又是身份低微,是皇祖母撫養了他在自己宮裡。那是皇祖母纔是先帝的一名貴人,自己也有一子,可是她賢德大度,不偏不倚,反對三伯這孤兒格外呵護。後來,宮中一場大火,皇祖母捨身去火海中救出了三伯,自己的兒子反是葬身火海。因爲喪子,她傷心過度,幾乎哭瞎了雙眼,此後多年,她一無所出。直到八年後,皇祖母才懷上我父王,也因我父王被先皇鍾愛,母憑子貴,坐上了正宮皇后之位。後宮爭鬥,比戰場還慘烈,這些年,皇祖母是和了血淚熬過來的。她說我生得我那火場中死去的伯父,自幼就格外寵愛我,父王性子暴,每當我觸怒了父王,都是皇祖母呵護偏袒……”景珏追思沉吟,忽然一笑說,“皇祖母刀子嘴豆腐心,同我母妃一樣的脾氣,難怪走進一家門來。你要知道,景珏此生虧欠皇祖母的太多太多,比起皇祖母對景珏的呵護關愛。景珏就是粉身碎骨,也難報皇祖母的這些年的呵護寵愛。”
景珏意味深長的話徐徐道出,他的目光綿長悵然,流薰不覺有些詫異的望着他,聽他的後話。
景珏輕嘆一聲,面對那跳動的焰火,蒸騰得面色微燙,一片赤紅,他滿懷惆悵說,“說來此事也不必瞞表妹什麼,”他擡眼,爲難地看一眼流薰動動薄脣擠出幾個字,令流薰大驚失色,“我,並不是母妃所生。”
流薰愕然,一番話如石破天驚,驚得她難以置信的望着他,忍不住開口制止,“表兄說的什麼糊塗話,大姑母視表兄如掌中珍寶,祖母祖父對錶兄如此器重,怎麼表兄有這種奇怪的念頭?”珏哥哥怎麼可能不是大姑母的兒子?大姑母只生了世子景珏和毓寧公主一對兒兒女,並以珏表兄爲榮耀,一生足矣。
流薰彷彿在嘲笑一個冥頑不靈的孩子,景珏扣了一枝樹枝在手,隨手撩撥那火堆下的殘燼瑟瑟苦笑,“正因如此,我才起疑,母妃曾經請人暗中看病,瞞着父王。那藥,郎中吃過藥渣告訴我,那不過是治療婦人不孕不育的藥,藥劑下得頗狠。後來我才懷疑,母妃根本不能生育。”見流薰不信,他又說,“更有,一次母妃房裡的大丫鬟春容走口,她嘲弄府裡養的一隻珍珠鳥不會下蛋,不過窗外幾句玩笑話,竟然被屋內午睡的母妃聽到後勃然大怒,倏然起身下令將春容姐姐立時杖斃,血染石階……那時景珏年少不解,還苦苦替春容姐姐求情,不明白如何母妃發如此雷霆大怒,後來,才恍然大悟!”
流薰驚訝地望着他,似在聽天方夜譚,原本哭笑不得的面容漸漸變得凝肅。前朝舊事,夜談秘聞,在這沉沉的夜色下,平添了幾分悽迷詭異。正說間,一陣寒風破門而入,呼啦啦的廟門兀自的扇合亂響,驚得流薰倏然回身去看,卻荒無一人,外面只有沉沉夜色。
流薰的心開始怦怦直跳,假如這是真的,這一切背後,埋伏着多大的陰謀?
景珏俯身,雙手緊插,託了腮若有沉思,淡然一笑搖頭:“不說了,我那時想,想必我是我那英俊多情的父王一夜風流同什麼青樓女子所生的孽種,被母妃賢德抱養在身邊,日久生情呵護備至。倒是父王因我而被皇上三伯父叱責,一見我就難以忘記他在皇上面前蒙羞受辱難以擡頭,才屢屢苦苦刁難責備景珏。”他的話音喑啞,垂了眸不敢擡頭,彷彿那心底的秘密透露。人人只道他是天之驕子,族中寵兒,卻有誰透過那光耀萬丈的錦衣去細細查看那不爲人知的悲酸。人人都只豔羨在雲端的人,可又有誰看到在雲端背後,他們寂寥淒冷的身影。
流薰遲疑片刻寬慰他,“姑爹不過是望子成龍心切,家父何嘗不是如此苛責哥哥?珏哥哥多慮了,珏哥哥怎麼會不是大姑母所生呢?”流薰好言寬慰,如今的她看到景珏如此少年英雄也有落寞之時,不禁心生惻隱。只見他神色黯然,深邃的眼眸噙了淚光,卻極力抿緊了脣。儘管他勉力遮掩,流薰卻看出,他薄勁而堅毅的脣,分明在顫抖。那淒涼孤絕的神色,令她彷彿看到一頭乳虎悽然涕下,慌得她束手無策了。
景珏垂頭,沉默片晌,嚥下一口氣,才定了定心神一笑擡頭說:“不是我多心。我十二歲那年,父王當了我的面叱責庶弟們,罵他們出身下賤,該有自知之明而奮起建功立業洗盡屈辱身份。忽然轉向我呵斥說,‘你莫猖狂得意,你本同他們無異,莫以爲出身高貴,那不過是我一言予之,更能一言取之。一切都在孤王翻手覆手間。’我那時心裡不解,如今想來,真是一背冷汗!”
原來如此?流薰將信將疑,但景珏所說樁樁件件有理有據,倒讓她動搖了,果然大姑母不能生育?那毓寧難道也是小妾所生,自幼被大姑母撫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