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4 底氣
回到武英伯府，已近申初（下午三點）。不出顧琰所料，老太太本來午後打算回去的，聽到了一些消息，便一直在這邊等着她回來。前院那麼多客人，這個消息傳開並不奇怪。
顧琰打發糰子去玩，小傢伙不肯。他懵懵懂懂的聽樂樂說了有人要跟他娘過不去，就一直黏着顧琰，一副要保護母親的架勢。至於球球，他們玩兒累了，早睡着了。是被侍衛用籃子拎回來的，這會兒繼續在呼呼。
“去看錶妹吧。有糰子跟球球，還有你們的爹，沒人能欺負得了孃的。”
糰子想了想，有道理！他捏捏小拳頭，仰起頭大聲道：“娘，我要回宮！”他要回去告訴爹，有人跟娘過不去！還要告訴皇爺爺。讓他們保護娘！
“好，送你回宮。關天河，護送小世子回宮。”顧琰吩咐下去。關天河眼見糰子已經邁步蹬蹬蹬往外走了，趕緊應了聲‘是’跟了上去。
顧琰搖搖頭，“這個急性子，隨了誰啊？”一邊讓顧琇把所有的孩子送回到各自家長手中。她對聶湛依然和善，“小聶湛，東宮大門依然爲你敞開的。隨時可以來玩！”
聶湛有點不好意思的點點頭，“臣知道了，太子妃。”他身上可是有個四品的虛銜的，因此正式場合對着顧琰自稱臣。
顧琰在首位坐下，看屋裡老太太、大伯母、三伯母、還有錢氏都在。然後大堂嫂，剛出月子的四堂嫂……玉字輩的姐妹在京的也統統都在。大家也沒對這會兒突然冒出來的顧珏表示什麼關注。顧琰心道，虧得顧瑾沒有假兮兮的留在這裡表示關心。不然，她還真是有些受不了。
“怎麼搞得好像三堂會審似的？”顧琰笑道。
老太太急道：“太子妃，這會兒不是說笑的時候。這件事您該有個態度纔是。”
趙慧看過來，客氣地道：“顧老太太，您逾矩了。”
“是，老身……民婦知道了。”老太太憋屈的道。
老太太都吃癟了，其他人也就不敢出聲了。至於三夫人，她當着這麼多人也懶得吭聲。反正這事兒還得落到她頭上。今天問不出個所以然，老太太肯定要逼着她遞牌子進宮問的。所以這會兒，即便老太太看過來希望她發問，她也只是站起來，“母親，外頭還有客人，兒媳出去張羅一下？”
老太太點頭，“去吧去吧。”今天來的人也大多是既富且貴的，肯定不能沒有主人家在外張羅。
顧琰道：“祖母，出嫁從夫，本宮都聽太子殿下的。這就是本宮該有的態度。”
不但老太太，柳氏、錢氏、秦茵、顧瑜等人都側目，糊弄誰呢，出嫁從夫，還都聽太子殿下的。誰不知道太子殿下他們家十二姑爺是個懼內的。
老太太對於顧琰能拿捏得住太子，還是很得意的。但是，這個態度不能這樣啊。不能讓人說他們顧家的姑娘沒有家教啊。所以，她斟酌着道：“太子妃，東宮的女眷那是有定數的。您不能攔！這對您的名聲有礙。”
這話趙慧覺得沒說錯，只是長輩的規勸，而不是‘你該怎樣怎樣……’，她便也沒吭聲。
顧琰笑道：“名聲？本宮在這京城最有名的名聲不就是老太太您口口聲聲的毒女麼？都毒女了，還忌諱那麼多做什麼？最多也就是再加上個妒婦而已。本宮不在意！”她可無意給顧家增光添彩。要沾她的光可以，畢竟她如今也沒辦法把顧家甩開。可是要干涉她的言行，想都別想！可別以爲她一直和和氣氣的，就還想指手畫腳。
“你——”老太太氣得不行。柳氏和顧瑜趕緊給她順氣。
顧琰站起來，“還有別事兒麼？沒有的話，本宮該回宮了。”顧家人如今還有什麼能拿捏她的？不就是一個不孝的名聲麼。如今，她們敢在外頭說她不孝？捨得因她而來的富貴？
三伯母真是精明，直接就打着招呼客人的旗號出去了。省得留在這裡被老太太施壓。老太太如今，也只有通過三伯母來跟自己說這說那了。她知道，自己不會買她帳的。
顧琰道：“祖母，保重啊！本宮也無意氣您的。只是時至今日，本宮如今還做你手裡的扯線木偶，那這些年的努力到底是圖個什麼？”
老太太道：“民婦是爲了太子妃您好。”
“不用了，本宮一路到如今，就是爲了活個舒心暢意。至於名聲那些負累，真的沒有放在心上。”
顧家一衆女眷都震驚的看着顧琰，還能這樣的？就連秦茵都不例外。她也就是佔了婆婆是親姑姑的便宜。這才能一連生了兩個閨女，夫婿還不納妾。太子妃居然也不讓太子納寵？太子能答應？帝后能答應？滿朝文武百官能答應？如果說方纔的話還聽着像是在跟太夫人賭氣，這會兒聽着可是認真的啊。
顧琰心情頗好的道：“起駕回宮——”
先一步回宮的太子直奔他爹讀書的地方。這個點，苦命的太子殿下正補課呢。這地兒糰子熟。關天河親自護送他回來的，見他執意要去找太子也沒有辦法，只得送了他去。
糰子還記得顧琰教過他的，天地君師親，先生是必須尊重的。所以關天河提醒他在外頭等等，讓太監進去通報，他便耐着性子等了。
蕭允正煩躁得緊，今天聶御史上那麼一道奏摺，下午幾個老傢伙就圍繞這個話題輪番給他叨叨。
“殿下，男與女，好比茶壺與茶杯。哪有一個茶壺只配一個茶杯的呢？”
蕭允道：“那伏羲不就只配了女媧一個，沒聽說還有別人啊？對了，聽說他們還是兄妹呢。如今西陵的國主與王后也是兄妹來着。你們說說，這種兄妹作配它居然也行啊！”
幾個老先生聽他胡攪蠻纏的，把話題扯開，面面相覷了一下又道：“殿下，伏羲女媧那是原始矇昧時代。至於西陵人，那是沒有開化。”
“那有什麼壞處呢？”
“亂了人倫啊！”其中一個心直口快的古老先生立即應道。其他幾人都瞪着他，怎麼能讓太子殿下把話題胡亂扯遠了。
蕭允點頭，一本正經的道：“很是，古老，你今兒就回去，引經據典好好批判一下西陵人這種亂人倫的做法。”
太子殿下下令，古老先生只得應下，“是，老臣領命。”
其他人自然是要把話題重新再繞回來，正在這個時候小太監進來稟報：“殿下，小世子在外頭找您，挺急的樣子。”
蕭允愕然，不是跟着琰兒去武英伯府了麼。這怎麼就回來了？是跟着琰兒回來的？她還信不過自己不成，這麼急急忙忙的跑回來。不對，就是琰兒回來了，也不可能讓糰子上這兒找他啊。
“他，一個人？”
“稟殿下，還有關統領陪着。”
那不就是一個人跑回來的麼。蕭允站起來，“今天就到這兒吧。諸位都是博學鴻儒，希望明日講授的內容能是言之有物，有關軍政的。”糰子來得好啊，再不來個人打岔，他就有掀桌子的衝動了。而這會兒會來、敢來打岔的，也就糰子獨一份了。
幾個老頭兒就這麼被蕭允不客氣地趕了出去，到門口正好遇上糰子。糰子想起他第一天去見寧編修的時候，顧琰教過他要跟先生行禮。這些既然是他爹的先生，那也應該行禮纔對。他胖乎乎的小手擡起按照禮官教的恭身一揖，朗聲道：“老先生們好！”
幾個老頭兒剛被太子不客氣的攆人，出來遇上糰子這麼有禮的對待，心頭一下子就暖乎了，紛紛回糰子的禮，“小世子安好！”
糰子長得比較就比較招人喜歡，這些老頭兒自家家裡也是大多有這般大小的小孫子的，就是沒有看到也會喜歡啊。當下個個笑逐顏開。多有禮貌的孩子，肯定不是太子教出來的。那就只能是太子妃教的了。衆人對顧琰的印象就這麼被刷好了那麼一丟丟。甚至有人心頭在想，這有沒有親孃從小教，就是不一樣。這就是差別啊！太子殿下小的時候可沒有這麼禮貌啊。
蕭允出來看到，就知道這羣老頭兒在想什麼。瞅瞅糰子心道，你小子還真會刷好名聲。關鍵這小子不是有意的，他就是跟着琰兒教的做而已。這一下連他也有點覺得有娘教和沒娘教大概真的有差別吧。他小的時候根本就沒有人教他這些。老頭子就是一個字：慣！至於姨母淑妃，她對十七妹都那麼冷漠，對自己也是從來不管的。這麼說來，他好像還真有點欠家教啊。
糰子看蕭允走出來，便朝他走過去。一聲‘爹’正要出口，想起早上顧琰說的在人前要叫‘父王’，便又給蕭允做了一揖，“父王——”
蕭允挑眉這還是頭回這麼叫他呢。這小子往常不是都喊一聲‘爹’，然後直接撲過來抱腿的麼。你小子太會做樣子了，沒看那些老頭兒回頭看來，都露出十分滿意的模樣麼。合着以爲三四年後要教的這小子是表裡如一，溫良恭儉讓呢？唉，他娘當年要是在，也能讓他刷一刷好名聲。也免得和這些老頭兒的關係惡性循環啊。
蕭允朝着糰子點點頭，“進來吧。”一副嚴父模樣。而不是平常在東宮聽到他喊就一把抱起來。
蕭允進去，在位置上坐下，“你怎麼來了？”
糰子瞅瞅四周沒外人了，這才衝了過來，一把抱住蕭允的腿努力往上爬。
蕭允託他一把，把他安置在腿上。
糰子坐好了便以告狀的口氣道：“爹，聶湛的爹，跟我娘，過不去！”
“爹知道了。不過你聽誰說的？”
“樂樂說的。爹，收拾他！”糰子揮了揮拳頭。
蕭允心道，要那麼好收拾就好咯！十七妹的公爹，可是出了名的端方君子，把柄不是那麼好找的。而且同樣的招數用兩次就落下乘了。不過面對糰子的目光，他還是肯定的點了點頭。反正不管怎樣，他肯定不可能被人逼一逼就從了啊。老頭子都逼迫不了他，何況這些臣子。他要是低了這個頭，以後就是有一就有二了。
糰子對他爹還是很信服的，當下便放下心來。既然爹能辦好，好像就不用驚動爺爺了。
“你怎麼自己回來了？你娘呢？”
“娘在舅舅那，我回來找爹。”
蕭允點點頭，“是你娘教你給那些老頭兒行禮的？”
糰子點頭，“嗯，給寧先生行禮。”
蕭允心道，你倒挺會舉一反三的啊。老子都要嫉妒你有娘教了。老子要是有親孃教，至於被人稱作小霸王，還說是在宮裡橫行霸道的麼。
“那父王又是誰教你叫的？”
糰子道：“趙女官說了，娘教的，有外人叫父王。”
蕭允估着顧琰很快就要回來了，便抱着糰子回去。糰子一路很話嘮的給他講他們今天怎麼去山上玩兒，吃了什麼，看到什麼。
“你們倒挺會玩兒啊，留下我一個人在宮裡被那些老頭兒絮叨。”
糰子把手放在蕭允肩頭，安撫地拍了拍，“爹，下回帶你去。”
“老子要你帶？”
糰子心道，沒人帶爹你不是隻能在宮裡讀書麼？不過，他知道在他爹跟前這種話不能說。不然，爺爺和娘都不在跟前，就是事後告狀他捱了收拾也是已經捱了。這是糰子的經驗教訓。所以，他纔想要當老子嘛。哼，爺爺是爹的老子，所以可以隨便吼爹、收拾爹。爹是他的老子，也可以隨便吼他，收拾他。等他當了老子，就有了可以隨便吼、隨便收拾的對象了。
蕭允覺得東宮沒了顧琰，空蕩蕩的。他等了好一陣，纔等到顧琰回來。
顧琰今天心情特別好，她當着老太太的面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了。免得老太太還在那裡一味的做春秋大夢。覺得當初的培養計劃十分的成功，可以在自己身上榨取更多的利用價值。她可不是顧瑜，被賣了還一心一意的爲家族謀福利。老太太當初害死她娘，她礙於血緣、礙於多年的相處無法對她老人家做什麼，但也絕不可能用自己的一生去爲老太太的野心獻祭。
老太太在蕭允封王后，野心愈發的膨脹。只以爲她的多年盤算比一開始期望的能得到更多的回報。如今阿允成了太子，她怕是不知美夢都做到哪一步了。可是，這是她的人生，不可能讓別人來掌控。怎麼可能委曲求全讓自己的夫婿納寵，然後爲顧家謀好處呢。一個家族的興旺，正途可不是靠女人的裙帶。四哥那樣靠自己拼殺，纔是立身之本。如今誰敢說他是靠了妹子上位？只會說幸虧他給皇帝擋了箭，纔有了妹妹、妹夫如今的前程。
正如四哥所說，他們十多年的努力，就是爲了不再受制於人。今天終於嚐到這個滋味了。她能夠這麼有底氣，也是因爲知道蕭允不會受制於官員的輿論，不會輕易背棄他們的誓言。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至少到如今，她是嫁對了人的。
蕭允看到她便笑道：“回來啦？你們家老太太沒拉着你苦口婆心的教誨啊？”
“我今天當着顧家人把她一直以來都心知肚明的事挑明瞭。她還有什麼立場跟我擺祖母的架子？”顧琰說着走過來擁抱了蕭允的腰一下。甚至都沒有避開一旁的糰子。糰子在旁邊瞪大眼看着，然後捂嘴偷笑。
蕭允也有點受寵若驚，這麼多年顧琰可還是頭回大白天的主動擁抱他，而且還是當着糰子的面。他有點激動的回抱她，“今兒這是怎麼了？”
顧琰道：“阿允，謝謝你。是你給了我底氣，今天可以把話說得那麼硬氣。不是因爲你是太子，而是因爲我知道，你不會納寵。”
蕭允道：“那當然！”再次慶幸自己一直潔身自好，守身如玉。
糰子跑過來抱住他們一人一隻腿，“還有我還有我，抱抱！”
顧琰鬆開蕭允的腰，俯身把糰子抱起來，夾在兩人中間。
蕭允這會兒十分嫌棄糰子多餘，可是又不能表示出來。便伸手把他從顧琰那邊抱過來，用一隻手抱着，另一隻手摟着顧琰。
“球球呢？”
“還在睡。”
蕭允看一眼糰子，你小子怎麼不睡？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
糰子告訴顧琰，“娘，爹說要收拾壞人！”
顧琰道：“那可不是壞人，那是你小姑姑以後的公爹。”這樣的臂助，蕭允可不能隨隨便便的收拾。那是自毀長城呢。
“啊？”糰子不太明白什麼是公爹，顧琰也沒有多解釋，只是對蕭允道：“慢慢來，得讓他們明白咱們的決心。”隋文帝都只有獨孤後一個（獨孤後活着的時候），弘治皇帝也只有一個張皇后。所以，只要肯抗爭，怎麼不能保持一夫一妻啊？
“對了，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顧琰奇怪的問蕭允。
“那些老傢伙跟我講茶杯茶壺呢。然後這小子找了來，我就讓他們散了。”
顧琰驚訝的道：“他找到你上課那裡了？”茶杯茶壺的理論，原來如今就有了麼。
“是啊，這小子直接找來了。而且啊，他還跟那些老傢伙們行禮，說‘老先生們好’。那個好感度刷的啊，簡直是踩着他老子上位！”
顧琰笑不可抑，“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