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0 坦誠
貴妃停下腳步看向顧琰，“難爲秦王妃還能想着晉王府是被人潑了髒水。”微蹙的黛眉舒緩了一些。
顧琰指指前方假山上方的涼亭，“貴妃娘娘，我們不如到那邊坐着慢慢說。”
“好！”
二人都只帶了貼身的女官，往涼亭而去。
亭子裡很快升起小爐子燒水，顧琰也沒有一坐下來就急着說話，反而是親手沏了茶遞給貴妃，“貴妃娘娘，請！”
貴妃也沒表現出急切來，很優雅的伸手接過，“有勞。嗯，久聞秦王妃在茶道上下了很多功夫，果然有些門道。”想當初，顧家老太太還是一心想把她送給自己兒子才費盡心思調教的。沒想到今日才喝到她親手沏的茶。實在是世事多變。
顧琰低頭綴飲了一口茶水，心道果然不愧是生出晉王那樣出色兒子的貴妃。其實她心底應該是很急的，不然不會指使楚王妃那樣當衆挑釁自己。但這會兒氣定神閒的，還真是一點都不顯山漏水。這個女子，在後宮風光過、落魄過，如今倒是頗有幾分寵辱不驚的意味了。唯一掛心的怕就是自己的兒子了。她也想到了當初老太太還特地讓自己學做貴妃家鄉的菜餚意圖討好的往事，一時心頭唏噓不已。
最近這段時間的事事關晉王，貴妃自然也在關注。如果真的如自己所想，是另有黑手，那她肯定急着爲兒子洗清懷疑。皇帝那裡一副諸事不過問的樣子，女眷裡她會找、能找的對象也就是自己而已。此事何皇后顯然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淑妃和她一向不睦巴不得晉王府倒黴。自己纔是秦王府的女主人，和她們母子還有幾分故舊之誼。
晉王當然不用多說，那怎麼都是第一個靠近了自己心房的人。就是貴妃，當年顧琰第一次奉召進宮要被德妃爲難的時候，也是她特地趕來力挺。這些年顧琰嫁進皇家，和晉王之間當然是得避嫌少接觸，畢竟往事已遠。和貴妃，卻也基本沒有私下的往來。
品完了茶，貴妃終於開口了，“秦王妃，這是你自己的看法，還是和秦王商量後得出的結論。”
顧琰微微一笑，“我們夫妻素來同心。”
其實還沒有商量出這個結論，一開始二人也懷疑過是不是晉王使壞。可是到後來，一切線索越來越指向晉王，他們卻是不約而同的覺得可能不是晉王。顧琰不好多說她覺得晉王不是會拿國與國之間關係來耍手段。但蕭允從小樂顛顛跟在晉王身後跑，對他的品行還是有很深瞭解的。兄弟之間爭那把椅子，彼此都難免會有算計，會有見不得光的手段。但都不是會分不清內外的主。就是當年齊王，也是因爲和他相約的人是廢太子。如果換成西陵大公主來找他合作，他就肯定不會行差踏錯了。
顧琰也是今天才確認這個想法的，大庭廣衆之下自然沒法子和阿允商量。但她相信，阿允不會怪她自作主張的。她也是在楚王妃那般拙劣挑釁之後才決定來見貴妃的。出來看到皇后和淑妃都去賞花去了，貴妃卻沒有一同去，便知道她是在等自己了。這就沒時間再問一聲然後才決定要不要和貴妃坐下來深談了。
貴妃點點頭，感慨道：“倒也不枉他們兄弟一場。”說完看向顧琰，“你就不怕這事兒對你有妨礙？”
“我行得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何況，事情已經到了很緊急的關頭，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除了我自己，又有誰能代表秦王府來和貴妃娘娘談呢？”阿允要是回頭又吃飛醋，覺得她親近晉王母子，她一定拿美人錘錘他。淑妃又沒辦法辦法代表秦王府，那就只有她自己來咯。
“那個方波，真不是我媳婦兒派來的。她能做什麼？她又做了什麼？”
顧琰點頭，“雖然她出現的恰是時候，而且還冒名頂替。但是我願意相信貴妃娘娘的話。”有了這個前提，今日纔有談的必要。
貴妃欣慰的一笑，和顧琰就目前的形勢交換了各自的看法。等到說完了正事，她也不免唏噓不已。當年，她自然是很感激他們師徒救了自己唯一的兒子的性命。也知道自己兒子對那位小姑娘有些別樣的心思。那件事，她不反對但是也不贊成，只是打算接受而已。小姑娘雖然不錯，但畢竟靖西侯府已經沒落，不會帶來多少助力。卻沒有想到事情後來居然有那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果早知道她如此能幹，比自己親自挑選的家世一流的兒媳婦還強。自己當初會不會推一把呢？兒子當年本來很有機會得到這個臂助的。推一把，說不定就不會讓這個女子成爲他競爭對手的賢內助了。貴妃想到這裡，搖了搖頭。顧琰當初的舉動還是太驚世駭俗了，和嫡親的祖母、大伯鬧成那樣。她的性子不是一般的剛烈。而且，她還容不下任何女人在自己夫婿身邊。他們註定是要錯過的。
說完了話，兩人起身下臺階，各自的女官都過來相扶。
貴妃是長輩，顧琰自然是讓她走前頭。她微笑着點點頭，先行下去了。走到轉角處看到楚王妃還等在那裡，失笑道：“還怕本宮吃虧不成？看來你還真不是一般的忌憚這位秦王妃。”
楚王妃小聲道：“兒臣吵不贏她，就連打都打不過她。那個女人悍起來是真悍。”楚王妃也算是和顧琰幾度交手，文的武的（打馬球時過過招）都有，無一例外她都居於下風。而且顧琰是個狠人，當年能豁出名聲不要對親祖母和大伯下狠手，就憑這也要讓人對她忌憚三分。不是人人都獲得出去的。
“她對本宮，一貫還是客氣有禮的。何況是談雙方暫時合作的事。走吧！”
齊娘子等了一下，等那對婆媳走遠才扶着顧琰往下走。
“王妃，您真覺得這事兒跟晉王府沒關係？這虛虛實實的。他們之前又不是沒對王爺耍過見不得人的手段。”
“我有七成相信，還有幾分保留。先回去再說。”
“是。”
進到歌舞的大殿，顧琰在蕭允身旁坐下。她去做什麼了，蕭允這會兒自然是知道了。不過這個時候還在大庭廣衆之下，也不便說什麼。
顧琰看向上方，糰子果然是跑到皇帝那兒去了。這是怕她回來之後教訓他呢，打量着等她不生氣他再回來。再找了一下元元，看她挨顧瑜和長樂坐着，便安心看歌舞了。三夫人是寡居，一向不愛出席這些場合。元元倒是挺喜歡湊熱鬧。顧琰便時時帶上她。方纔顧琰沒進來，她便跑到顧瑜那兒去了。
今日宴席上擺的幾道菜用上了牡丹花做原料，牡丹銀耳湯、牡丹花熘片、牡丹花裡脊絲、牡丹花瓣酒，倒不負牡丹國色天香之名，十分的好看。顧琰拿起筷箸嚐了嚐，清爽、細嫩，口味也還不錯。看來十公主還真是煞費苦心了。
而且，這牡丹宴不但好吃好看，還有藥用功效。牡丹的根做的丹皮，可散閼血、清血、和血、清熱、止痛、治通經。還有降血壓、抗菌消炎之作用，久服可益身延壽…。
不過，顯然不合蕭允的胃口。他動的都是其他配菜，對牡丹花一點都不青睞。看那樣子還覺得十公主多事。
顧琰對齊娘子道：“這幾道菜有點意思，回頭讓膳房把食譜送來。”她要讓墨香苑的書生、貴女書院的女先生都嚐嚐這樣的席面。三伯母想來也會喜歡就是了。女學生們也可以讓她們都嚐嚐。
齊娘子頷首應下。
蕭允嗤笑一聲，“就是文人跟女人才喜歡這些。”
顧琰嗔他一眼，“那你們武人喜歡吃什麼啊？”
“武人都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琅琊山也是這種吃法。我嘛，兩樣都可以。對了，糰子喜歡吃麼？”顧琰說着，探頭往上方的糰子看去。他正坐在皇帝的腿上兩手跟着場中比劃，看顧琰看他，趕緊露出一個討好的笑來。
顧琰懶得理他，準備等晚上再收拾這小子。
“他又幹嘛了？”蕭允納悶的問。這小子老早就回來了，直奔老頭子那裡。
“他死活要跟去，去了沒一會兒母后還在彎腰拜着花神呢，他就說想放屁。”顧琰當時覺得很丟臉，但要是拘着糰子跟着祭拜完吧，又怕他真的放屁。只得在儀式正在進行的時候讓人把他抱出去。當時母后、母妃、妯娌、大姑小妹、侄兒侄女還有那些花女統統都在，糰子是真的很拆顧琰的臺。早知道老爺子會大手一揮就讓他去了，真該事先給他也做做思想工作。她還以爲老爺子不會喜歡糰子參加這類女人的活動呢。失策了！
蕭允悶笑了兩聲。他小時候比糰子還能搞怪呢。
顧琰道：“以後你帶他去什麼大場合，他也這麼搗蛋，我看你還笑得出來不。”
糰子看顧琰不理他，散席後果斷的留在了皇帝這邊。蕭允和顧琰一起散步回去。
“聽說你還要讓人去驗看菱悅的屍體？”
“雖然今天沒有把事情鬧開，但是早早晚晚得有一場風波。我想讓人給她驗驗身，到時候萬一鬧起來也好有個說法。而且，我不信一個人會無緣無故的就死了。我讓齊娘子去，也不進去，就杵在外頭給施加壓力。”專門驗女屍的女仵作也有，可是專業素養稍微次一些。顧琰不想這又成爲一樁無頭公案。
對了，之前蕭允想找上京給那兩個官員驗屍的那名年輕仵作，在事情過去大半年已經沒法子再查之後終於露面了。據說是路上掉下山崖，摔斷了腿，在山間養了一段時日來着。因爲沒有及時把行蹤通知相關部門，那人已經失去了祖傳的仵作職位。總算晉王念在人才難得沒有殺人滅口，留了這人一條性命。顧琰便和蕭允說了，術業有專攻，想把這個人找來。即便男女有別不能親自驗屍，但他還有女助手呢。除此之外，顧琰也很想見見這真實版的‘宋慈’和‘瑛姑’。
蕭允對此並無異議，立即派人快馬加鞭去找人。好在那人的老家離洛陽比離京城近多了。
回到住處，蕭允問道：“你和貴妃談妥了？”
“算是吧。”
蕭允靜默了一會兒，“小時候她對我也挺好的。希望真的不是她在背後做手腳吧。”他安插在貴妃身邊的那個公公給的回饋是沒有發現貴妃暗中在做什麼。這也是他們這麼快信了貴妃的一個緣由。晉王就算要做什麼，肯定也不是通過謀略上有些遜色的楚王妃，只會通過貴妃。另外，蕭允也終於知道了當年他被推落湖裡，貴妃母子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並不只是被關在冷宮那麼簡單。
“她對楚王是不是也很好啊？”顧琰問道。
“是啊，楚王也是從小沒了娘，抱到她跟前養大的。她是很認真的當做親兒子教養的。只可惜楚王資質太過平庸，作爲終究有限。不然，還真是對我的一大威脅。”
那就難怪楚王和楚王妃對貴妃都如此孝順了。真心還是假意，就是小時候分不清，長大了也還是能明白的。其實貴妃、何皇后都是很好的女人，甚至淑妃雖然一輩子鑽進了情愛的牛角尖裡但本性其實也不壞，可惜她們都被辜負了。如果此時不是正面臨着比較嚴峻的局面，顧琰真的是要借題發揮好好敲打一下蕭允。唉，她前段時間還在嫌日子太過平淡乏味，就剩下帶娃這個主業了。這會兒頓時覺得還是平平順順的過最好了。總是在風口浪尖，心累啊！
“現在咱們暫時認爲可以排除晉王府的嫌疑。那麼，到底是誰在搗鬼呢？西陵麼？烏莊主的消息送到了沒有？”
蕭允道：“還沒有。這個關頭，不是確切的消息他也不敢胡亂送來妨礙我判斷。不過，應該快了。”
“那我讓齊娘子去督促人給菱悅驗身。”雖然只是在外頭等着，但也不用她親自去。有齊娘子出面，就已經能代表她了。下頭人做事不敢不上心。等那位大名鼎鼎，蕭允曾經寄予厚望的仵作來了，她再聽他講講。
“嗯。”
“王爺、王妃，兩位小公子醒了。”
顧琰看蕭允臉上有淡淡的倦意，再加上喝了點酒，酒意也有些上涌，輕聲道：“你打個盹吧，我去看球球。”看他就那麼和衣躺了下去，又俯身給他解開外衣推着他起身脫下。再扯開薄被蓋到他身上。這才輕手輕腳的朝旁邊的嬰兒房走去。
大球小球正趴在榻上，看到顧琰進來小胖手努力撐起上身。朝顧琰笑得開花開朵的，嘴裡也在咿咿呀呀。四月間的天氣，糰子已經換成了夏裝，這倆小子還得多穿一件。
顧琰問乳母：“吃了麼？”
“剛吃了些奶。”
有比較纔有鑑別，這會兒顧琰再不抱怨帶娃沒勁兒了。她陪着睡醒的大球小球玩了大半個時辰，眼看他們又有些犯困了才親自哄着他們入睡。聽到身後輕輕的腳步聲，她轉過頭去，“捨得回來了？”
糰子笑道：“娘，看弟弟。”他是聽說顧琰耐心的在這兒陪弟弟們玩兒了好一陣，覺得她已經不嘔了這纔回來的。
“哼！”顧琰盯着他看了兩眼，往外頭走，路過糰子拎住他的耳朵繼續走。糰子趕緊小跑起來，跟着她的方向使力，不然耳朵就要遭殃了。這就是經驗教訓啊。
“娘，輕點！”
“成天就會拆我的臺。你看你哪個堂哥、表哥是這樣的？你那些侄兒侄女也比你聽話啊。”顧琰看糰子小短腿邁動得飛快，還是鬆開了手。罷了，調皮搗蛋也是她養出來的。這樣纔像個正常的小孩。皇家已經夠多小大人了。但是，不能不教訓。不然，以後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她放慢腳步，牽着糰子往前走。糰子用另一隻手摸摸耳朵，嗯，果然回來遲些是有道理。挺輕鬆就過關了。
“走，去看看你爹起身沒有。”
“哦。”
蕭允還在牀上，不過已經坐起來在看一張紙條了，好看的眉毛皺着。
顧琰問旁邊的王嘉，“烏莊主送的信兒？”
“是的，剛到。小的不敢耽擱，便把王爺叫醒了。”
顧琰對糰子道：“你找小夥伴們玩去吧。”
糰子撓撓頭，“好吧。”
顧琰走到牀邊，“西陵真的動作頻頻？”
蕭允道：“納真登上王位了。”
顧琰挑眉，“西陵王崩了？王后和凝然公主就看着他順利登位？”
“西陵王的確是死了，就是死得有點不明不白。王后據說是殉葬了。她的家族也土崩瓦解。凝然公主如今是新後。官方的消息大概是要先到京城，然後再由晉王轉過來，還沒有收到。孫小丁在邊境列了重兵，他想趁那邊內亂動手。”
“納真敢此時動手，肯定是不怕孫小丁趁機做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