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 故人
面很快下好，卻是小菊端來的。
“你怎麼來了？”小菊明兒要搬去皇莊，這會兒應該正收拾東西呢。
“有小丫鬟幫忙，虎頭也乖乖跟着他爹在，我過來看看道長。”小菊把面放在小几上，筷子遞到明暉手裡。
明暉接過筷子沒好氣道：“看我什麼？”
小菊抿着嘴笑，顧琰也笑。她們都是看慣明暉表面憊懶、心底從來雲淡風輕的。這會兒還真想看看他會不會失態。當然，幫忙張羅的心也是真的。
明暉吃了兩口哼一聲，問小菊，“你下的呢？”
“是啊，您還吃得出來？”
“廢話，當我真的方寸大亂，連你下的面都吃不出來了？”明暉不屑的道。正好這時候裡頭傳來王氏忍不住的一聲低低痛呼，他的手就那麼頓了一下。筷子上挑着的面也落回了湯裡。
三夫人低低笑了一聲。顧琰和小菊更是笑成一團，讓你裝蒜。
“師姐，怎麼連你也……”
“快吃吧，小心面坨了。吃完跟我去給師傅上一炷香。求她保佑弟妹這一胎順順利利的。”
“她又不是送子娘娘。”明暉嘀咕了一句，然後便大口吃了起來。吃完終究還是被三夫人揪到旁邊去給顧大姑的牌位上了香。
小菊收了碗筷，“真好，道長馬上也要當爹了。”
“是啊，挺好的。”東昌那邊也送過幾回東西來，明兒小師弟|妹生下來，報信可不能忘了東昌使節那裡。
一直等到三更時分，王氏順利產下一個六斤重的男嬰。顧琰讓給產婆等人看了賞，轉過身對明暉道：“師傅，裡頭收拾好了。咱們進去瞧瞧師母和小師弟吧。”
“你攙我一把。”
“噗——”
“你還真腿軟了啊？”
“小聲點。”明暉斥道。
顧琰把明暉攙起來，他定了定神然後往產房去。
襁褓衣裳顧琰統統準備得是一式兩份，男女都有。如今便用了藍色的小衣裳和包被。秦婆子臉上笑成了一朵盛開的菊花，兩手託着襁褓遞過來，“少爺，你看小少爺多像你啊。”
明暉有點不敢抱，偏頭看了看，“我看不出來，皺巴巴的。我記得糰子生下來不是這樣啊。”
“糰子在我肚子裡多呆了幾日，小師弟早了幾天。過兩天就好了。小師弟，明天帶你兩個師侄來看你啊。”顧琰用胳膊肘撞撞有些愣愣的明暉，示意他過去看看王氏。
明暉這才醒悟過來，坐到王氏身邊，“辛苦你了，孩子很好。”
眼瞅着秦婆子安排得井井有條，乳母丫鬟等各就各位，三夫人道：“琰兒，我們回去吧。”
“嗯。”這個時辰回去，還真趕得及送某人上早朝呢。要是被外人知道，她每天都要睡到早上七八點，從來不起身伺候怕是不賢惠的帽子她是徹底摘不掉了。不管了，反正從她攔了何家和雲家表妹進門，她就是妒婦了。其他方面做再好，也會被人挑剔的。
顧琰打着呵欠回去，正好遇上蕭允起身穿衣。往日他怕吵醒她，都是抱了衣服到外室穿的。今日顧琰不在，他還是習慣性的抱着衣服就出去了。
“你幹嘛跑出來穿？”顧琰話剛出口就反應了過來。她三歲那年一覺醒來親孃就沒了，從此落下個淺眠的毛病。又有些低血糖，早上醒了就不容易再睡得着。如果被吵醒結果就是一天都沒什麼精神，而且渾身不舒坦。蕭允發現以後纔會如此體貼的。
顧琰道：“今天我來伺候你穿衣吧。”一邊說着就走過來拿起衣服往他身上套。親王禮服加上各種配飾頗有些複雜，還是蕭允一路指點着她纔給穿妥當。當下，微微有些赧然了。
“我一直以爲自己挺稱職的。”
“是挺稱職啊，穿衣服這事兒隨便一個丫鬟就可以辦到。而且我在軍營呆慣了，自己做也很順手。你做的事兒，不管是對外還是對內，牀上還是牀下都是別人不能替的。而且你平素起得晚，不是因爲我折騰得晚麼？”蕭允含着笑意道。
前面聽着還挺像回事的，後頭就越說越不像話了。顧琰蹲下給蕭允繫上玉帶，理了理衣服下襬，“你就貧吧，快吃點東西墊一下。”
“你陪我。吃了你再補眠，別顧着睡覺把肚子餓壞了。糰子我昨天就讓人送到四嫂那裡一起照看，省得他一直來吵你。”
想一想每天早上準時的morningcall，顧琰還真有些頭疼。而且被叫醒了還得陪着他玩，一直要等到小傢伙自己想睡了纔會消停。昨天和元元一起睡的，今天應該不會一早就惦記着回來找她。
顧琰給蕭允夾了個蓮蓉包，“快吃吧。”
吃過早飯，顧琰一直把蕭允送到二門處，眼瞅着他的身影消失纔回。可是這會兒，還有點伸手不見五指的意味啊。有夠辛苦的！
回到屋裡，她一個補眠覺一直睡到了近午。睜開眼就看到顧琇抱着糰子正進來，“姐姐，正想叫你起來吃午飯呢。”
糰子抓抓他胖乎乎的下巴，一臉疑惑的看着顧琰，像是不解她怎麼還在睡。
顧琰伸了個舒服的懶腰，蘋果趕緊從身後給她披上大衣裳。她把手鑽進去就朝糰子拍了拍，“兒子，過來！”
顧琇把糰子送過來，小傢伙便趴到母親懷裡。
顧琰這一覺睡得很舒爽，爽到完全不想動彈就在牀上解決了午飯。糰子靠坐在身旁，背後是大迎枕。兩手拿着專做給他玩的小碗小碟。當然，只是空比劃動作。隔着小几則是脫了鞋一起上牀盤坐用飯的顧琇。坐姿十分的標準、優雅。
“看來三伯母教導有方啊。”
顧琇赧然笑笑，“上了課才知道我以前真是什麼都不懂。”
“不懂慢慢學唄，你才十歲，不急。”顧琇又不笨，有個一兩年在貴女書院學習的經歷就能夠脫胎換骨。再加上先天從渣爹那裡繼承的美姿容，到時候說親事就很看得了。
“李念她們聽說姐姐大好了，想來探望。”
“不用，回頭我去看看她們。你們最近在學什麼？”
“在學《璇璣圖。姐姐，我有問題想請教。”顧琇道。
顧琰笑，小姑娘這是讀到那段故事，納悶爲何滿腹才情的蘇惠一開始不敵夫君竇濤的小妾趙小合，想跟她取經呢。她如今可是京城出了名被夫婿愛重的女子了。
“夫妻間的事兒，三言兩語說不清的。你是不是覺得我比蘇惠嫉妒多了，可卻沒落到她那樣的境地？”
顧琇點點頭，“呃，不只是我。她們不敢明着講出來，可是眼神裡也是這麼回事兒。要說的話，竇濤只是一州刺史，姐夫卻是堂堂親王……”
“很多事情是要蓋棺才能定論的。不過，你姐夫如今待我的確是好得很。”估着顧琇這是被衆人攛掇着來問的了。她自己也好奇不已，於是便開口了。
顧琇兩眼發亮?...
的看着顧琰，後者好笑的道：“我沒什麼獨門絕招，而且人不同，要怎麼相處也不同。我和你姐夫婚前就很熟識，又知道他需要什麼樣的賢內助，如此而已。”
“可是，姐姐、姐姐其實……”
“其實並不是最適合的人是麼？沒錯，咱們顧家如今沒有爵位，朝中也沒有顯要的人物。所以，我如今才需要做這麼多啊。你們見過比我還操心的當家主母麼？”顧琰沒有提自己如今幫書院、組織編書等等其實也是爲了保命。她如今是在拼命的刷存在感，在民衆中刷，在士子中刷……
上一次的事兒看着是有驚無險，她卻着實嚇出了冷汗。雖然皇帝最後還是看在糰子份上，更是看在和蕭允的父子情上沒有順水推舟讓她去死，但是這種感覺太糟糕了。她生怕過幾年蕭允真的能坐到那把椅子上的時候，也就是她的絕命之時。老爺子要是臨駕崩要弄死她，那是誰都救不了她的。所以，在百姓和士林中能有一個好名聲，能替蕭允加分太重要了。不然，就只有含恨不甘的死去，然後被人睡她的男人打她的娃。
老爺子看不上她的出身，不滿她對蕭允的影響力，這些她心知肚明。她沒法走晉王妃那樣的路，只能以自己的努力補上這些出身上的漏洞。同時，完全淡出政務。說句良心話，她是真的對弄權不感興趣。她有幾斤幾兩自己很清楚，當不了武則天的。就是太后那樣，她要做到也很難。而且蕭允也不是不滿十歲的娃娃，怎可能讓大權旁落到她手中。可是，老爺子要掐死所有潛在的威脅啊。
如今她也算是步步驚心，可是落在小姑娘們眼中卻是隻看到她的幸福。
顧琇抓抓小辮子，還是忍不住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姐姐，姐夫真的不會納寵麼？”
“都說要蓋棺才能定論了。”
“哦。”
下午，顧琰還是去貴女書院露了回臉，看了看衆人的進度。三夫人沒有來，她年紀大了熬了一夜還沒有恢復過來。
學生們看到顧琰都很驚喜，不過對顧琇帶回來的答案就不夠滿意了。可是，當着顧琰她們不敢說。雖然顧琰只比她們大幾歲，也很平和，但是身上卻有一種讓人需要仰視的威儀。不只是因爲她的身份。反正這些學生和她接觸越多，各方面瞭解得越多，越是覺得她厲害。
一開始還有人心底隱隱看不起她的出身，畢竟顧家如今就是個白板之家。而且還是被她親手擼成白板的。課其實顧琰只給她們上了幾天，然後就稱病消失了十天。但是，這些先生大多曾經是她的先生，從他們口中可以聽到很多她從前的豐功偉績。
譬如練字才三年就得了秦相夫人滿口讚譽，對詩書以及各種技藝的深刻領悟能讓人慢慢感受到道的意味……還有就是蕭允這麼個風頭正健的親王，對她的愛重之深超乎貴女們的想象，李念李想講述的曾經發生在大街上的那一幕……這裡是她的地盤，所以露不露面她的存在感都很強。
托墨香苑的福，書院的藏書如今是越來越豐富了。顧琰察覺到一股濃濃的向學之風，不由問顧琇，“她們近來都窩這兒看書麼？”上課時間只有上午下午一個時辰，可是聽說這些小姑娘們上午下午都要在這裡呆足兩個時辰纔會離開。
“聽先生們說了姐姐掌握各門功課的時間，大家都卯足了勁兒追趕，想趕超呢。”顧琇認真的道。
顧琰吐出一口氣，她當時本來就是成年人的靈魂。而且爲了能讓太夫人另眼看待，自然是豁出去的用功了。
顧琰帶着顧琇又去看望了幾位先生，聽其中一人說到給她啓蒙的潘先生的近況不大好，忙讓人稍了一千兩銀子去他老家。這位老先生當初幫她良多啊。
此時紫檀精舍，蕭允彙報完了要緊的事務正在聽皇帝的點評。末了，皇帝道：“東昌王室那邊來了人，估摸着就快到了。說起來還是你的故人呢，還記得麼，東方櫻？”
蕭允想了想，“哦，是那小子啊。說起來十幾年沒見他了。他是單爲國師添丁的事而來？”
皇帝古怪的看小兒子一眼，然後道：“當然不是，是來接替如今的使臣的。既然是故人，到時候你好好招待一下。”
“那當然，於公於私都應當如此。”
“老子好些日子沒見到糰子了。”
“不是前些日子才……得，回頭讓琰兒帶進宮來。”
“她的病，也該好了吧？皇后要宴請駱老夫人，說是讓她做陪客。”
蕭允一點不臉紅的道：“好了好了。嗯，正好，到時候她去替母后招待客人，糰子就放父皇這裡。”老太婆也太有面子了吧。不過，駱家太過炙手可熱不見得是好事啊。方子墨那隻狐狸多陰啊，爲了琅琊山好脫身，這是把駱家架火上烤來着。偏生駱傢什麼都知道，可這件事還不得不出全力來爭。
蕭允回到家就把這兩件事告訴顧琰了，第一，帶團子進宮並替皇后招待駱老夫人；第二，他童年時的好友東方櫻即將來訪。
“哦，這麼說是師傅的侄兒了。不過，他爲什麼叫一個這麼女氣的名字啊？”
“那小子的生母是扶桑人，據說櫻花是國花來着。想念故國，所以給兒子娶這個名字吧。一個異族人，哪裡懂這個字在漢語中女氣不女氣。”
“他爹應該知道啊，不是說東昌王室很是漢化麼。”
“他出生兩年才被他父親正視，他娘不太得寵，名兒就將就用沒改吧。他名字女氣，不過人倒是不女氣，很強悍的性子。小時候我和他偷着去游泳，結果我腳被水草纏住，虧得他及時用隨身小刀隔開了草。”
“行，既然是你的老友，又是師傅的侄兒，到時候我一定好好招待就是了。對了，我去接糰子，你要不要也去看看師傅的兒子？”
“不去了，等洗三的時候見吧。到時候你抱着洗？”
“嗯，是啊。畢竟三伯母和師傅的關係旁人不知。”鑑於如今還不能公開小師弟的身世，到時候客人不會多，但是因此更得辦得很正式了。
糰子和元元這會兒都被抱着很稀罕的在在看小師叔，彼此還依依哦哦的不知道在交流什麼。王氏戴了抹額靠在大迎枕上笑看着，一邊和秦茵說上兩句。她這會兒也是剛睡足了，精神還好。之前養胎期間，一直有明暉在替她調養，顧琰也不惜功夫的替她尋覓各種補身子的良藥，因此生產的時候沒受什麼罪。
“嬸子好好養着，我帶兩個孩子回去了。”
正好顧琰一隻腿邁進來，“師母，我來看看你。現在好多了麼？”明暉早上守着王氏睡着又看了半天兒子就進宮去了。也得洗三的時候才能再出來。
王氏點頭，“好多了。方纔你大嫂也來探望過我。”
歐子越小朋友還等着跟明暉學內家功夫呢，歐夫人自然不會忘了走動。顧琰也沒瞞她，如今大家真正是自己人了。不過，今天小孩子才第一天，肯定都是坐坐就走，不會叨擾很久。就連糰子也是剛剛纔過來的。所以，顧琰也就略坐了坐，說了東方櫻要來的事兒就起身準備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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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猶豫了一下道：“那下次國師來我問問他，該怎麼相待纔好。”
“他一個大侄子，最多來看看小堂弟。不會打擾到師母坐月子，您無須理會。”
顧琰自己也沒打算怎麼理會，反正是蕭允的故人，交給他招待就好。她做好後勤工作就是，最多去露個臉打個招呼。男女大防有時候也讓人挺省事兒。
東方櫻是小師弟滿十天的時候到的，蕭允還在朝堂，直接求見顧琰。
顧琰納悶，見我幹嘛？外族使臣原道而來，不過還得等着召見，可能一時還安排不過來。上門倒是挺正常的，但爲什麼不等着蕭允在家的時候來呢。這麼着急看到小堂弟？
白芷道：“王妃，東昌郡主來了，登門求見您很正常啊。”
顧琰差點把茶水噴出來，“你說什麼，郡主？”蕭允不是說個男子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