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碰面
次日顧琰按照地址往三房的宅子去。三夫人嫁妝豐厚，而且分家以後又得了一份家產。且三房認定最少，因此如今日子過得甚好。
顧琰給三伯母和四嫂帶的禮物是一些金石和孤本古書，都是她在外頭淘來的。這對婆媳出身同一個書香門第，愛的都是這些東西。
三房的主子一共只有三個，這會兒聚在廳堂裡說話。聽說顧琰來了，秦茵便站了起來，“母親，我去迎一迎琰妹妹。”她們既是婆媳又是姑侄，外人提起時把她們稱作秦氏與小秦氏。
三夫人點點頭，“嗯，去吧。記得吩咐廚房做幾個你妹妹愛吃的菜。”
秦茵點頭，“知道，昨日就遣人去採購了菜色的。”
顧琰剛進了二門，就見到迎出來的秦茵了，於是停下打招呼，“四嫂好！”
“母親和夫君都在裡頭等着呢，快跟我走。”秦茵親親熱熱的拉上顧琰一同往裡走。這個堂妹和夫君關係最好，也得婆母喜歡，而且跟菀兒還是好姐妹，秦茵自然待她親熱更勝過其他堂妹。至於那些是非她這個才嫁進顧家才幾年的媳婦兒不管也管不着。
不過，顧琰在這棟宅子受到的也並不全是歡迎。方纔顧家的幾個世僕看到她，眼底便有着憤恨。水漲船高，水降了船自然就矮了。顧家都從天上落到地下了，這些倚仗顧家權勢在外作威作福的世僕自然更加的混不開了。從前的仇家說不得都要趁機報復。當然，這裡頭也不排除只單純懷念老侯爺在時顧家的風光，顧家得臉的僕人走出去都能擡頭挺胸的日子。
但是今天顧琰是作爲客人上門拜訪的，而且她毒辣的名聲在外，因此也沒人敢當面對她不敬。至於分家之後三伯母買下的下人就更不敢了。
顧琰跟着秦茵進去，歡快地叫了一聲‘三伯母’，然後過去墩身給三夫人行禮。
三夫人看看她，然後俯身把人拉了起來，“來，坐我身邊來。”
顧琰便坐了過去，看三夫人臉上有些矛盾，伸出手指指自己又指指顧珉，“你們這兩個孩子，主意也太大。從頭到尾都把我瞞着。”說的自然是二人和顧家當權者的決裂行爲，以及他們各自揹負的母仇。
顧珉道：“我們也是怕母親夾在中間左右爲難嘛。”他也有幾天同家人團聚的修整期。
三夫人嘆口氣，她如果知道了，的確是爲難。就是如今，大哥大嫂見了面其實也頗有怨怪之意。
“罷了，事情都已經發生了。琰兒你是哪天進宮？”
“後天。三伯母，我之前受晉王與王妃幫襯甚多，如今回來於情於理該去拜見一下王妃。能不能請您幫忙帶個話。”她同晉王府的交往人盡皆知，這是避不開的禮數。再說了，就是晉王請了路老太君給她主持及笄禮，也該登門去道聲謝纔是。
“當然可以，我這就派人去同王妃說一聲，看她這兩日有沒有時間見一見你。沒有也無妨，以後在宮裡也能見到。”三夫人一口答應下來，因爲顧珉並沒有將顧琰同晉王複雜的關係告訴她。一來晉王從來沒有真的表明過什麼，二來三夫人畢竟是晉王妃的親表姐。
顧琰取出禮物奉上，這是送到了三夫人和秦茵心坎上的。三夫人有銀子有眼光，可是不像顧琰千里萬里到處都跑遍了。秦茵就更是不如了。
“琰妹妹，讓你費心了。”秦茵笑着收下。
顧琰笑眯眯點頭，“嗯，都是我淘來的，有一些是撿漏。”
那兩人便感興趣的問起顧琰在外遊走的經過，顧琰挑了一路有意思的事情、景物說了起來，那兩個基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人便津津有味的聽了起來。三夫人對西陵的公主也能繼承王位的事還能說上幾句，說從前她在書上看到過，催着顧琰講仔細些。顧珉看三個女人說得甚好，站了起來，“我出去一趟，一會兒就回來。”
顧琰說了半天，端起旁邊的糖水一飲而盡。她能想得出來，進宮之後說不定她也會這樣講給何皇后聽。怪不得這年頭的女子說唱文學，什麼大鼓彈詞的那麼有市場，因爲女眷都太寂寞了。
秦茵有些羨慕的道：“這麼說現在是菀兒在管着你那些生意？”
“她在養胎，肯定是派了管事的在管。她靠山那麼硬，比我當初起步的時候容易多了。”
三夫人心頭一動，“琰兒，聽說是你幫窈娘開的助孕的方子？”
顧琰放下糖水，“是啊。”
“她居然真的懷上了，看來你還有點本事嘛。”
旁邊的秦茵略有點不自在。
“如今四哥回京了，想必今年也能有好消息傳出來。三伯母就等着明年抱孫子吧。”顧琰有點佩服窈娘了，她居然真的把那幾個療程的藥吃完了。那看來在後來的妾室爭鬥中她是佔了上風啊。
三夫人露出點笑意，她本想讓顧琰給秦茵瞧瞧。這樣既不會傳了出去，也能把事兒辦了。聽她這麼一說也覺察是自己太心急了。小兩口雖然成親幾年了，但聚少離多。
顧琰有些好奇，“窈娘生了麼？”
“沒有生得下來，落胎落得不明不白的。而且被你……”她想說你新繼母，想想顧琰已經表明和顧家恩怨兩清的態度，便改口道：“被五弟妹趁機把另一個妾室除掉了。而且窈娘也徹底不能再生了。”
“哦，那顧琿呢？”聽起來這位新五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燈啊。五房就一個男丁顧琿，如果顧琿出了意外，那這位五夫人的兒子就成了嫡長子了。
“五弟妹還沒有進門，就被太夫人帶在了身邊親自教養，說五房男丁難得有個好苗子。上樑不正，不能讓下樑再跟着歪了。就是五弟他們搬出主宅也把他留着。”如今顧家的住宅是當初置辦下的五進大宅子，比靖西侯府小多了。要住下幾房人就太擁擠，因此除了長房和二房的晚輩，其他各房都搬了出去另外置屋。
顧家的產業都已經分了，大頭也就是一半的產業歸了長房，然後三房和五房各佔兩成，庶出的四房佔一成。二房什麼都沒有，依附長房度日。他們無力置辦房產，便住了主宅的一個偏院。至於白山黑水那邊的祭田那是分家都不會分的，盡歸長房。還有太夫人的私房，得等到她歸西之後分給幾個親兒子。
“三伯母，瑾兒現在的日子如何？”旁的人顧琰並不關心，因爲他們並沒有對她釋放過善意。就是後來她受太夫人看重，對她態度好些也不是發自內心，時時想看她出乖露醜。倒是顧瑾母女，在她還受孫茯苓隨意欺壓時就表達了善意，後來顧瑾又一直同顧琰走得很近。
三夫人道：“分家之後，大家的往來就少了。也就是每日請安的時候見見。四房本來就比較勢單，又不像二房管了那麼多年庶務趁機撈了不少。而且四房子女不少，瑾兒這樣庶出的日子就不是太好過了。”
“她還沒有人家麼？”
三夫人搖搖頭，“之前你三哥成親，小十一出嫁，花了不少銀子。瑾兒的事就有些耽誤了。她是庶出嫁妝薄，如今更是連門第都沒了，那些上門來問的也實在太差勁了些。”
顧琰挑眉，“就算只有十分之一的家產，應該過日子也夠了。四房難道是在坐吃山空不成？”
“你四伯是個不懂柴米油鹽的書生，之前作爲侯府公子也多少有些拋灑銀子的習氣。既不能開源也不能節流，銀子可不就短了麼。你四伯母對自己的兒女大方，如今顧家敗落了，怕小十一嫁妝單薄了嫁過去吃虧，便多多的給她了。娶媳婦聘禮也給出去不少。太夫人倒是說了瑾兒也算是在她身邊教養過幾年，她私房裡出五百兩給瑾兒添妝。你四伯四伯母的意思是大概要晚個一兩年了。瑾兒如今越發的沉靜，出落得也更好了。”
三夫人說完看看顧琰，“你不再問問五房的事？”
顧琰搖頭，“我不關心了。”讓他們夫妻、妻妾、母子鬥去吧，和她沒有關係了。
“還是說給你聽聽吧，不說五房現在的人，說從前的人。孫茯苓又生了個小女兒，這事兒如今高門大戶其實都心知肚明瞭。瑾兒還沒有人家，不過珏兒倒是嫁了個還算成器的宗室子弟，聽說是魏王妃保的媒。”
顧琰挑挑眉，“是齊王陣營的人？”
三夫人道：“應該是吧，不然怎麼肯娶珏兒身份這麼尷尬的女子。怎麼說也是龍子鳳孫呢。”
顧琰在三房一直呆到吃了晚飯纔回家的。期間去拜見晉王妃的人回來說，王妃說明日午後有些閒暇，讓顧琰那個時候過去。臨走的時候，三夫人拿了五千兩銀票給顧琰，讓她進了宮寧可銀子吃虧不要讓人吃虧。顧琰如今也小有身家，身上帶了有兩萬兩，可是三夫人這份情誼還是讓她感動不已。從小，三伯母就是拿她當自己的女兒一般看待的。三房雖然不缺銀子花用，但多數還是壓在幾處宅子、莊子、鋪子上，現銀並不多。
知道這一點顧琰便有心推辭，“四哥以後跑門路還需要花費銀子呢。三伯母，我自己有銀子，您沒聽說我生意做得不錯麼。”
“你的是你的，三伯母給的你就收着。宮裡不比別處，拿着！”做生意這事兒三夫人自然是聽說了，顧琛沒忘了把這事兒在家信裡大書特書一筆。顧家的人對此都很鄙夷，說她墮了家風。倒是顧瑜回來時說了一句，說她做的事於國於民其實大有益處。太夫人一直沒有表態，只是聽到人提起顧琰便表情頗爲複雜。至於五弟顧詢，因爲朝廷永不錄用，又一直大手大腳花錢改不了，五弟妹把銀子管得嚴，他就時常回去問太夫人要銀子花，對琰兒置辦的產業頗有些眼紅。
三夫人和秦茵都沒有提及顧家主宅還有另外幾房對於顧琰回來是個什麼反應，不過想也知道不會是歡迎的態度。
第三天午後，顧琰換了一身得體的衣服，坐了明暉的馬車往晉王府去。如今在宮外她的身份是明暉道長的高足，明暉終究還是被封作了國師，不然他也成不了一品。不過他不喜歡人家叫他國師，所以旁人都是喚明暉道長。等到了宮裡她就是何皇后身邊的女官，何皇后那麼拎得清的人，肯定對她不賴。所以，顧琰如今在京城大小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了。
下了馬車，顧琰吐出一口氣。這晉王府是她困在顧府時最常光顧的地方了。只是如今再來，心態已經不同了。
“顧姑娘，這邊請！”王府的嬤嬤客氣的在前頭領路。顧琰說過她以後姓顏不姓顧，但聖旨還是說她是顧家女，也沒辦法再辯。
她給晉王妃帶來的是西陵那邊充滿民族風情的整套配飾，圖個新鮮。如今西陵和談的使者還在京城，監國王爺的正妃如果這麼穿戴，倒也是表達了一些善意。京城如今還沒什麼西陵的東西，和談還沒有結束，互市還沒有開啓。而且，顧琰帶來的這套是在大公主平日購置飾物的地方買的，是烏夫人送給她的，質地自然是上佳。
進到王妃素常待客的廳堂，顧琰盈盈下拜，“見過王妃，王妃千歲千歲千千歲！”
前頭說了顧琰如今大小也算一號人物，所以晉王妃抽出了時間見她。這會兒也態度親切的叫她‘免禮，平身！’一邊讓人給她端了錦墩。
顧琰道謝坐下，守禮的沒有坐實。
晉王妃的手在那些飾物上頭拂過，“你好大的膽子，居然跟着小允跑去了西陵。”
“也是機緣巧合，所以過去看了看。沒幫上什麼，回來的時候還差點丟了。”
“聽說了。你運氣挺好的，毫髮無損。”晉王妃的聲音淡淡的。她是聽府裡留意西邊戰事的人說的，當時晉王還很是着急了一番。
顧琰沒聽出晉王妃是在慶幸還是遺憾，就在這時候外頭來報晉王回府了。而且，歐允也跟着一起來了。
晉王妃站起身，看看顧琰，“你也一道來吧。”
晉王是處理完了上午的政務回來，剛要出宮門就見到歐允追了上來，“三哥，你不是讓我得閒去你那裡喝酒麼。難得你今日沒什麼事兒，走吧。”
晉王看他兩眼，“我府上的事，你還挺清楚的嘛。”
“哪裡，我是比較關注琰兒的行蹤。”歐允也不諱言，他就是奔顧琰去的。他可不能讓晉王和顧琰有單獨見面的機會。
“我是要回去見幾個不便進宮的人。你是去陪你嫂子說說話，還是陪侄兒侄女玩兒？”
“都行啊。只是嫂子那裡不用我避嫌麼？”
“她進門十年，也算是看着你長大的，沒這個必要。等我的事完了再來陪你喝酒。”
顧琰跟着晉王妃迎出去的時候就見到了那兩兄弟並肩走進來。和當年田埂上歐允只到晉王肩頭不同，如今他們已經一般高了。
顧琰上前向晉王福身行禮，“謝過王爺爲民女的及笄禮操心。”
晉王點了點頭，“不用客氣。”一邊轉向晉王妃，“小允來找我喝酒，不巧我有客人，你先招待着他。”
“好，王爺放心。琰兒和小允這麼熟，也一併留下用過晚飯再回去吧。”
“是。”
晉王交代了這麼一聲，就朝書房去了。歐允四下看看，“咦，我寶貝侄女呢？”
晉王妃道：“她在跟着教習上課，等下了課讓她來同小叔叔捉迷藏。”
歐允頓時有點訕訕的，他那次把侄女丟在大衣櫃裡，自己趁機扮作欽差出了王府，晉王妃這是在算舊賬。
“在上課好啊，以後必定同嫂子一樣知書識禮。”
晉王妃笑道：“是啊，我知書識禮肯定不會欺負你的琰兒的。你用不着巴巴的跑來。”她是最巴不得眼前兩人成事的人。那日聞說顧琰邀回京了，還委婉的同晉王提起，不如他們來保這個媒，這樣小允一定記這個情。晉王沉吟了半晌說此時就是他做媒，父皇也不會信，更不會成全。她也不知道他說的到底是真心話還是推脫之語了。夫妻十年，他的心思越來越深沉，她已經聽不出來了。
方纔見到顧琰，她已經將最後一絲稚氣都褪去，完全長成了一個明豔動人的女子。再加上她身上那些附加的才學、見識、能力，就更加的吸引人了。晉王妃不由得一陣心慌。好在王爺回來，小允也立即跟來了。他都二十了還不成親，對這個女子還真是上心呢。不過，小允終究是和那張椅子無緣，而王爺已經是監國了。不知道顧琰心頭是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