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諾和梓羅蘭到瑞士的伯爾尼以後, 直接到了郊區的公墓。
太陽還沒有完全下山,只是在碧綠的草地上拖着長長的影子。
在一座新墓前,他們看到了溫伯。
好像是剛剛舉行過葬禮的樣子, 那片整潔的草地被踩的一片狼藉, 旁邊還擺放着潔白的花朵沒有被帶走。整個墓園顯得異樣的靜謐。
溫伯安靜的站在墓碑前, 深藍色的髮絲有些凌亂, 卻像以往一樣站的筆直。
安諾帶着梓羅蘭走過去, 安靜的站在墓前。
梓羅蘭從來不覺得那個淡紫色頭髮的孩子會是屬於死亡的。
那冰冷的黑暗爬上那個孩子白皙柔軟的皮膚,梓羅蘭根本無法想象,他會被埋在那片黑暗死寂的土地裡。
暗夜未央一直是很開朗的孩子, 即使是有一隻眼睛看不見,另一隻眼睛仍然能看到屬於這個世界的美麗。
梓羅蘭不止一次覺得他就像天使一樣動人, 那不僅僅是因爲性別或者年齡的關係。他的笑容能那麼溫暖是因爲他的本性。
和驕傲不同, 他的笑容總是能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梓羅蘭以前沒有感受過, 現在想起來卻是異樣的溫柔,也許是經歷過痛苦, 纔能有這樣的笑容。
梓羅蘭呆呆的站在那裡,看到未央的照片,被嵌在大理石的墓碑裡。
他轉頭去看溫伯,他記得他吻未央的時候那種溫柔和小心翼翼——那是他不小心的看見的,即使是偷偷看到的, 他依然願意讓它留在心底, 因爲那份悸動是如此的溫暖。
天空並沒有什麼不同, 陽光也依舊按照它自己的速度隱去, 這個世界不會因爲一個人的死亡而有什麼本質的變化。
同樣, 也沒有人會因爲別的死而活不下去。
溫伯站在那裡,沒有看他們一眼, 他看上去很疲憊,儘管站的筆直。
他深藍色的眼睛裡沒有憂傷,也沒有軟弱。至於那裡面是什麼,梓羅蘭還看不明白。
他只知道遊戲裡,那個淺紫色頭髮的牧師和穿着鎧甲的騎士一起,簡直般配的沒有別的詞語來形容,也許是連神都嫉妒了。
世界上好像沒有什麼完美的東西,那個道理他早就明白了。
可是還是有一些小小的希望,就像相信愛的力量,溫伯和未央在一起時如此的般配,所以也應該有個好結局吧。
很早之前他明白故事和現實是不一樣的,故事總是讓人滿足,而現實總是讓人失望。可是總有些例外吧,總有一些人會得到幸福,總一些人足夠堅強到挺過難過,得到幸福的吧?
只是……爲什麼,溫伯和未央不是其中的“一些人”?
×××
梓羅蘭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一個漂亮的牀頂。牀幔被紮成花一樣的形狀垂下來,連褶皺都顯得那麼優雅,外面的陽光照進來,讓陰影在上面起伏。
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好像之前做了多麼累人的事情一樣,但是梓羅蘭還是慢慢的爬起來。
一間佈置舒適的房間,他呆呆的看着,一時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來吃點東西,”安諾拿了個托盤進來,看着牀上有些茫然的梓羅蘭說。
他看到梓羅蘭黑色的長髮傾瀉下來,像一道道優美的弧線落在潔白的被單上,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他的身體很單薄,那雙黑色的眼睛一片茫然,陽光從窗戶裡灑過來,似乎能將他的身體輕易穿透,只留下那雙一片茫然的眼睛。
梓羅蘭轉頭看向安諾,露出一個輕鬆的笑容:“這裡是哪裡?”
“酒店的房間,”安諾走過來,將托盤放在桌子邊,“在墓地的時候,你昏倒了,結果溫伯還得反過來照顧你。”
梓羅蘭愣了愣,然後低頭說:“……抱歉。”
安諾走過來坐在梓羅蘭身邊:“好點了嗎?”
梓羅蘭乖乖的點點頭,沉默了很久,他擡起頭:“這個月,我是第二次參加葬禮了。”
“第二次?”安諾驚訝的問。
梓羅蘭還是保持着剛纔那副樣子,看起來很茫然,黑色的眼睛似乎還沒有定焦,流落在某個安諾看不到的空間。
“我的父親,在前兩個禮拜也死了……就是我離開遊戲的那段時間,”梓羅蘭的聲音很輕,“那時候是卡洛斯陪我去的。”
他露出一個茫然的微笑。
安諾坐在那裡,他知道梓羅蘭應該有些什麼他無法理解的過去,就像梓羅蘭無法瞭解他一樣。他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在一個虛擬的世界認識了,但並不代表他們就真的瞭解了。
可是羅蘭現在在講他自己的事情,也許他現在應該站起來離開,因爲眼前的這個看起來一副很脆弱的樣子。
醫生說過,梓羅蘭的情緒會非常不穩定,從而導致一些嚴重的情況出現……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渴望瞭解他,於是他就坐在牀沿上,等着他講下去。
“我的父親和母親是很普通的人,而且是屬於爲生活所迫的窮人,父親酗酒成性,而母親總也不回來,我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在我走了以後,他們又有了兩個小女兒。”他說。
“我不太喜歡呆在房間裡,裡面總是太悶,又潮溼,於是我常常在走廊裡玩,哥哥和姐姐都不太喜歡和我玩,”他漫不經心的說,“有一天,有個人停下腳步,站在我旁邊看我玩遊戲,然後問我,要不要去玩更多的遊戲。”
“我起先以爲他是拐賣小孩之類的人,我們住的地方是貧民區,有很多這樣的人,但是情況似乎不是這樣……”他微微偏着頭,好像即使是到現在依然對那件事情無法瞭解一樣,“他找到了我的父親,當時,我的父親醉得不省人事,那個人極有耐心的等我父親醒了,然後用錢把我買走了。”
“我一點也不想走,可是我父親卻看也沒看我一眼,因爲在他面前有一大堆美金,那個人很慷慨的付了現金。走的時候,父親正在打電話,我跟他說再見,可是他看也沒有看我。
我聽卡洛斯說,公司每年都會給他們寄錢,但是我一直沒有回去看過他們……”梓羅蘭想了一會,又說,“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那個人看到我在玩一種高難度的數字遊戲,我卻把它們變得更復雜,並且輕易解了開來。
這是一種才能,他對我說,天才註定是天才,小的時候就能看出來,不是所有的勤奮都能變成才能。”
梓羅蘭沉默下來,他的視線還是那麼飄忽,就像一個漂亮的瓷娃娃。
梓羅蘭會說這些,是表示他信賴自己的意思嗎,安諾不安的想……他知道他的過去不太愉快,但是聽到的時候還是覺得憐惜,雖然那個家庭理論上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但是他也不應該因爲自己的才能而失去他們,即使他們不需要他。
糟糕透頂的過去,安諾想,雖然他說不出哪種生活對梓羅蘭來說更好。
梓羅蘭一直在沉默,他看上去有些怯懦,缺乏說下去的勇氣,就像那些事情剛剛又在他身上經歷了一次一樣。
於是安諾向他伸出手,充滿憐惜和疼愛:“過來。”他說。
梓羅蘭沒有動,於是安諾伸出手,從梓羅蘭的腋下穿過,從伸手摟住他,低頭親吻他黑色的髮絲,他希望這樣能讓他舒服一點,但是梓羅蘭的身體依然有些冷以及一種過於緊張而產生的僵硬。
“之後我到了研究院,從事計算機系統總控制的研究,那並不是困難的事情,大多數時間都是在研究……”梓羅蘭繼續說下去,“……那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他需要我們以不同的角度來思考問題,甚至要超越人類,比如說,人類喜歡把時間花在享受和遊戲上,但那是沒有意義的,比如迷宮,那對我們來說非常的簡單,但是研究人員卻告訴我們,人類是爲了迷失在裡面才創造了迷宮這種遊戲,並且鼓勵我們嘗試一下。
可是我們始終掌握不了這個東西的竅門。當然直到我重新回到社會我才明白,其實那一點也不難。
研究工作一直很順利,但是有一天,有人把我們帶到了蒼之瀾門。”
“有幾個人?我們是什麼意思?”安諾不安的開口。
“幾個孩子,和我一樣,在研究所從事一些研究,”他說,他還記得那一天,陽光很燦爛,他們很少走到研究所外面,那天卻被帶到了蒼之瀾門。
他們是從一個小門進去的,有一個研究人員陪着他們,然後就到了一個巨大的房間。
那個房間是個病態的白色,中間是一個巨大的顯示器,和他們熟悉的計算機不同。
顯示器旁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電線,它們一副沒有被整理過的樣子,縱橫交錯的纏在一起。
在和牆壁一樣大的顯示器面前是一個小小的臺階,他們一個個的站上去。
第一個小孩站上去了以後,那些電線忽然動起來,有一團捲住了他的脖子,然後那個孩子死了。
剛纔那麼鮮活的一個生命就這樣消失了,當所有的人都意識到這非常危險的時候已經晚了。
房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關上了,顯示器上出現了“NEXT”的字樣,陪伴我們來的研究人員也一副茫然的樣子。
我們本身就是專門研究計算機控制系統的,所以馬上分頭工作起來,但是一點用處也沒有,這樣做似乎更刺激了這臺計算機。
最後它用電線把一個小孩拉上了那他臺階,並且勒死了他。
就這樣,一個跟着一個,然後到了梓羅蘭。
梓羅蘭沒有死,在他站上去的時候,房門也打開了,其餘的幾個人轉身跑開,再也沒有人進來。
“那時候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站在那裡,也不知道等着什麼,”梓羅蘭說,擡起手對着照射在牀上的陽光,“最後,卡洛斯走了進來,把我從臺階上抱了下去。”
“卡洛斯?”安諾挑挑眉,他記得那個人,如果照驕傲的說法,野望online只是一個爲了洗錢而存在的遊戲,那麼卡洛斯在整個遊戲中,又是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安諾輕輕摸着他黑色的頭髮,髮絲柔軟而溫順,他不自覺的想起那隻粉紅色的天使兔。對於他來說,梓羅蘭就應該是那隻傻傻的兔子,總是需要他的保護,而不是那種帶着鐮刀,冷酷而殘忍的死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