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三、絕響
北部戰場
遠超身長的大太刀纏繞着火焰,無慈悲地收割着魔城軍的性命。宛如怒濤般的火焰像兇獸般在戰場上四處閃動,所到之處都會在一片慘叫聲中變成焦土。
“這女娃,挺厲害,就是太張揚了。”
老爺子李湛自登陸魔城之後便沒有出過手,倒是他手下的江東李家軍正在排着一個個奇妙的陣跟相當難纏的魔石使者死磕。
道源水法這個由李湛自己編寫的玄乎其玄的功法對於單體實力的提升並不能以李霜盈爲例子證明什麼,因爲李霜盈是異類中的異類,並不說練了這個就會變得那麼強。它最大的價值在於讓江東李家軍的子弟兵從一個個遊兵散勇變成有組織有計劃的軍團,不再是亂哄哄地衝上去一頓亂砍。
任何人仔細一看會發現這些實力其實一般般的子弟兵身上都散發着幾乎不可見的淡淡藍光,這陣藍光僅僅代表着他們正在使用着道源水法上的陣法,並不能說明他們變得多強。
時而如同波濤洶涌的大海,時而像是暗流涌動的湖泊,又有時候跟潺潺流水一樣平靜柔和——江東李家的子弟兵全部都是沒有經過正式訓練的玩家,他們之前可能是天天賣茶葉的大叔,又可能是每天上班的上班族。只是在這套道源水法的整合下,他們只需要記住自己什麼時候需要做什麼,來到什麼位置揮下自己的武器——僅僅是這麼簡單的事情,讓整個江東李家軍變得柔韌而堅挺。
在戰場上只要活下去,那就是最大的勝利,江東李家軍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來證明這個道理。很多子弟兵甚至對於大部分魔石使者都沒有任何輸出,但是他們都活下來了,而且活得非常好,長期盤踞在戰場中的他們只需要堅守着自己的位置,只需要站得比敵人久,勝利就自然而然地來了。
比起靈活求穩的江東李家的集團作戰,偕同他們作戰的鏡花宮這邊卻又是另一個極端。
夏娜和奈葉當仁不讓地衝在了最前頭,緊隨其後的是拿着騎士王聖劍的莉莉安和氣勢一騎當千的趙芸,這四人將整個魔城軍切割得支離破碎,讓對方的陣型和指揮變得非常混亂。
安定地在中場補漏的則是跟某即時策略中的狂熱者一樣飛快地用兩手中的腕刃擊殺對手的立華奏,還有神出鬼沒根本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出現的阿卡林……好吧,赤座燈裡。
千歌音和圓香兩人就很安分地呆在後場,這兩人都不是上去跟人拼殺的料。
在開戰前的這小段時間,千歌音大部分時候都在跟江東李家交流,賢淑的性格很容易就討到了老爺子的歡心。
現在她正在跟老爺子談着關於排兵佈陣的事情。
“阿公雖然行事豪氣干雲,但是看這場打得也是心思縝密謹慎非常啊。”
本來就好奇這些沒有經過訓練的玩家怎麼在這個強者林立的時代殺出重圍,現在看了她算是懂了。
“所謂一通百通,年紀大了,鬍子長了,見識和體會也自然長了。這強者自強弱者自保的竅門,跟做人也是一樣的。”
李湛高出千歌音不知道多少,千歌音需要擡起頭才能看到老爺子那張洋溢着自信和慈祥的笑臉。
“也是,穩中求勝纔是王道啊。”
“哼哼,那是弱者的做法,我們現在是弱者,所以必須這麼做才能最大限度保存實力。”
圓香跟千歌音還有李湛三人雖然吊在隊伍的大後方,但是經常會有混戰中莫名其妙地衝出來的魔城軍出現在附近,所以不能因爲在大後方而放心大意——雖然是這麼說,身邊的老爺子那魁梧的身高實在很難有什麼危機感。
“鏡花宮的女娃娃們,大多都年輕氣盛,實力雖強但距離強者還是有很長的一段距離。面對這種程度的敵人自然可以痛快地七進七出,只是這份爽快對於你們的成長並非完全是好事。”
李湛年紀大難免會囉嗦一點,但是他很少會對不太熟悉的人用這種老氣橫秋的語調說話。會這麼說,那還是因爲給面子的緣故,用認識老爺子的人的話來說,就是塞錢進你們的口袋裡,千萬別不當一回事。
深懂人情世故的千歌音自然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她馬上客氣地點了點頭,非常謙虛地看着李湛,等待着這個老人的後續。
“我別的不說,就是你旁邊這個小娃娃,對,說的就是你。”圓香莫名其妙地被點了名,看到那魁梧的身影馬上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那不怒自威的氣勢讓她連個嗯之類的也不太敢說。
“這年頭像你這種好心腸到令人覺得無能的女孩子真的很少見了,你覺得自己在這場戰爭中的定位是什麼呢?你對於鏡花宮又有什麼貢獻呢?我不是說一定要你去做什麼,只是希望你想想這些問題……你能夠做到什麼?”
“我……”
圓香本來就被嚇得不敢喘大氣,聽到李湛的話之後變得更加畏畏縮縮了,李湛哈哈一笑揮了揮手。
“或許在這個世界裡面,你會因爲這種純粹的性格得到莫大的力量,甚至擔當重要的角色,然而現在的你卻沒有這份器量。”
原作中前面就是個廢材的圓神到了異界,依舊還是這個模樣,李湛的話並非無的放矢。
“加油吧,勇敢一點,不要認爲有些事情是理所當然的。”老爺子慈愛地摸了摸圓香的頭,圓香似懂非懂地點頭,但她感覺沒有這個老人似乎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可怕。
李湛又把目光放在遠處那片不斷閃現的火紅當中。
“那個女娃叫夏娜來着?力量有了,但是剛而易折,不得長久。她旁邊的那個拿着西洋劍的丫頭,心裡還有很多迷茫和負面的東西,而且似乎在模仿着什麼人一樣,那不是自己的東西。”
簡單給在場的人點評了一下,老爺子那毒辣的眼光幾乎讓千歌音以爲這個老人是不是都看過原作。
“說起來似乎少了一個?”
雖然不記得名字,老爺子還是大概記得鏡花宮有多少人的。
“嗯,是的,水銀燈留守在空間裡面,不出戰。”
“那個孩子嘛,少了顆心,也缺了點愛。”
千歌音在心裡不住地點頭,她對於這個老爺子真的是心服口服。
三人一點點地跟在大後方,時不時老爺子揮幾下手中的偃月刀將不知道跑哪來的魔石使者送回老家,相當寫意。
“有句話叫厚積薄發,收放自如……知道的人多,但是做到的人卻很少。天朝傳統雖然丟得差不多了,但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還是有很多家族將其保留下來的,李家是其中之一。”
說起老祖宗的事情,老爺子馬上就來勁了,雙眼閃閃發光,語氣也變得豪邁起來。
“你看我都一把年紀了,但是依舊這麼精力充沛,爲什麼?”老爺子就像是在誇耀自己般笑了笑,“人到了一定年紀,身體就自然不行了,這是自然定律。但是身體衰老了,是不是代表自己的心也一定要老了呢?不一定。”
“經歷了很多事情,覺得累了,不想動了,這叫老了嗎?這不叫老,這叫疲勞。本來,什麼叫經歷多了,這個標準每個人都不一樣。我經歷的事情還少嗎?但是我依舊對這個世界充滿興趣,對年輕人的玩意兒充滿好奇,我還想跟年輕一樣到處闖蕩……而這個世界,給予了我這個機會,所以我纔沒有跟很多整天縮在屋子裡的老人一樣一動不動。”
老爺子說起自己的過去真是一波接一波,之前說的什麼厚積薄發收放自如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到了後面完全變成了自己的人生哲學。千歌音也沒有打斷,笑着聽完了全部。
其實這些東西李家的人都不知道聽了幾百遍,每次他說這些大家都是苦笑連連的表情,老人家眼睛沒瞎,看到多不開心。現在千歌音那麼乖巧地聽完了全部,老爺子能不喜歡她嗎?
“說起來,沒有看到李霜盈姐姐呢。”
千歌音找了個機會插了一句,非常自然地轉變了話題,老爺子也沒不開心,他也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
“霜盈?說這裡太無聊,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好像說要找魔王什麼的。”
“……誒?魔王?”
千歌音以爲自己聽錯,重複了一次。
“嗯,好像是這裡的頭目吧?她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不用管她,我們接着說。”
老爺子的人生哲理講座再開,但是千歌音的心已經不在這裡了。
一個人……去挑戰魔王?
——————
伴隨着轟隆的爆炸聲,大量落石從地下城的頂部掉落到地下城的地面,砸毀了不少殘缺不全的建築。
落下來的索蘭特好歹也是個劍聖,自然不會這麼摔死。不過因爲煙塵和所帶來的刺激,他還是看起來有些狼狽。
黑色的劍氣以極快的速度咻地射了過來,索蘭特輕盈地往旁邊一飄,輕鬆地躲了過去。
向他發起攻擊的是一個赤裸上身,胸口鑲嵌着詭異不規則石頭的老人,這個老人現在全身都散發着黑色的不詳氣息,通紅的雙眼當中看不到半點理智。
索蘭特跟這個老人已經戰鬥了快二十分鐘,兩人從魔城上面打到地下城,好不激烈。老人的實力很強,索蘭特的實力也不弱,會打這個久但雙方都沒有什麼明顯的損傷,那是因爲雙方都很熟悉彼此的套路。
——自索蘭特看到這個老人的第一眼,他認出了對方的身份。連半分猶豫都沒必要,那就是前任的老元帥法雷,自己的養父,莉莉的親生父親。
看樣子被那魔石控制了,然後送到戰場準備作爲殺手鐗的樣子,不知道好運還是倒黴碰到了索蘭特。
索蘭特強烈地感覺到命運的惡意。他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老元帥,也沒想到自己會有跟對方生死相搏的時候。
索蘭特的劍術基礎,全部都是老元帥教的,就算是後面發展的出來的獨創招式也是在老元帥的不斷提點修正之下誕生,然後臻於大成。
老元帥法雷手上沒有劍,一個用劍的人沒有劍自然實力大減,可是法雷卻完全不覺得自己輕鬆了多少。
法雷的手指就跟機關槍一樣不斷地射出黑色的劍氣,那幾乎和激光沒有差別的劍氣穿透力極強,速度也很快,索蘭特根本就是從頭到尾跟被趕的羊一樣到處躲來躲去。
有時候找到機會貼身攻擊,法雷又會擺出劍指凝結出黑色的氣劍,沒一會兒索蘭特便被詭異的氣劍逼得拉開距離。不是實力跟不上,而是大部分物理攻擊都會被法雷身上放出的黑色氣流擋住,而劍氣之類的東西自然不必說,能量對能量誰吃虧看老元帥那犀利的劍氣就知道了。
一面倒的戰鬥讓法雷想起了自己在家裡被老元帥拿木劍攆着走的可笑情景。明明是悲傷的戰鬥他卻忍不住笑意連連。
就算是失去了理智,老元帥的一舉一動都會勾起他內心中溫暖的回憶——在他印象中,這老頭出手一直都是這麼狠的,但不知爲何自己卻活下來了,沒被硬生生打死。
如此又是你追我跑一會兒之後,黑色的氣流漸漸變得稀薄了,索蘭特敏銳地覺察到這點。
之前一直跟影子一樣跟隨着自己腳步接二連三而來的劍氣也消失了,老元帥開始衝過來近身戰鬥。
出手還是一樣的黑,老頭還是那樣的狠,索蘭特感覺自己不像是在死鬥,而是跟生氣的老元帥日常對練。
被兩人的戰鬥波及而破壞的廢墟接二連三地倒塌甚至灰飛煙滅,聲勢浩大但兩人都生龍活虎的。
忽然之間,法雷那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的招式跟斷電的機械人一樣停住了,身上的黑色的氣流也消失無蹤。索蘭特就像是早就在等待着這個機會一樣一反之前的守態奮起反擊,閃爍着天空般蔚藍的制式長劍猛然刺向那顆不詳的石頭。
——然而,在劍尖快要觸碰到石頭的時候,索蘭特那一瞬間睜開的雙眼似乎看到眼前有什麼閃過,然後聽到了耳邊一聲低沉的呢噥。
【劍廿三】
——時間,被停住了。
耳邊的風聲,飄動的發須,旁邊正在倒塌的廢墟,全部都停住了。
天地間,一片寂靜。 щщщ•ttκд n•¢〇
索蘭特保持着準備刺穿魔石的姿勢,眼睜睜地看着老元帥那劍指緩緩地舞動,一點點地划向自己的頸脖。
……這是,什麼?
前所未有,聞所未聞。
這是什麼新的境界?竟然停住了時間,讓對手任人宰割!
黑色的氣劍緩緩地架在了自己的頸脖,然後不動了——在驚愕中等待着死亡的索蘭特,看到了老元帥那淡然的一笑。
呼——
耳邊再次響起陰冷的風聲,老元帥的發須繼續飄動,身邊的廢墟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完全倒塌了。
而黑色的氣劍,卻架在了自己的頸脖處,沒有切下去。
老元帥取消了自己的氣劍,輕輕地在索蘭特的胸膛錘了一下。
“死小子,嚇呆了吧。”
他雙眼中的血紅漸漸地消退,這個看起來有些落魄的老人毫無疑問就是擁有正常理智的老元帥。
“……怎麼回事?”
索蘭特苦笑,法雷卻嘆了口氣。
“我在年輕的時候,跟加爾岡遊歷過很多地方,其中一個就是神秘的東方。那片大陸有很多古老的部落,有獨特的文化,我在那裡先後遇到了兩個老人。”
“一個老人沒有名字,另一個老人沒有告訴我名字。沒有告訴我名字的那個老人不知爲何教了我一個劍招,只是那個劍招我一直都用不出來,這些年來一直在苦思冥想,卻得不出結果。”
“在那場戰鬥中,我被蓋洛恩的部下暗算,然後昏迷中被強制裝上了這個鬼石頭,我知道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了。那些魔石使者沒能讓這個石頭啓動,強行激活卻讓它失控了,最後將我放置到一個帳篷裡面……然後我遇到了你。”
這個說法有些奇妙,就好像是老元帥還保留意識一樣。索蘭特狐疑地看着老元帥,老元帥得意一笑:“混小子,我裝出副失去了理智的樣子,你還以爲我真的瘋了?”
“這個時候你還來這套……服了你啊。”
索蘭特不知道說什麼好,這老傢伙真是一直都沒變。
“失控的黑暗力量不斷地腐蝕着我的理智和身體,我還真的差點就這樣被吞噬了……只是我忽然想起了那個老人教我的那個劍招。那個老人說,這一招當初是爲了擊敗自己畢生的對手,不留任何遺憾。我當時就想了,我這樣掛掉沒關係嗎?沒有什麼想做的嗎?然後我發現我還不能死得那麼快,於是很神奇地我領悟了那個劍招。”
法雷伸手拍了拍索蘭特肩膀,雙眼的戲謔變成了慈祥。
“劍如其人一樣的風流,一樣的溫柔,真的長大了。”
“那一招,叫劍廿三,你覺得太單調就加些前綴吧,嚇嚇對手也好。”
老元帥又忍不住露出了無良的奸笑。
“傳給我嗎?好,以後這招就叫毀天滅地劍廿三好了。”
“毀天滅地嗎,挺時髦啊,聽起來就覺得很強。”
深深嘆了口氣,老人用頗爲落魄的語氣看着地下城黑暗的天頂。
“沒想到在我的生命最後才能用出這一劍,可惜啊,沒能給加爾岡那老不死看看……你可以代替我去嚇嚇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死老鬼嗎?”
“啊,交給我吧,保證嚇得他屁滾尿流。”
索蘭特豎着大拇指,認真地點了點頭。
“還有莉莉,交給你了。妹妹也好老婆也好,你看着辦……不能做二房啊,交給老子記住了。”
“死老頭,你死了還知道什麼,一百零八房你都不知道。”
“哈哈哈哈,這混小子,哈哈哈哈……”
老人,爽朗地大笑,然後深深地看了這個灌注了自己大半輩子所有心血和感情的年輕人,最後微微一笑。
“最後,帝國就拜託你了。一定要警惕三個人:獸族的獸王,黑暗議會的獅皇,還有色雷斯的暴君……這三個,可能是尤拉魯沙最大的敵人。”
說完,老元帥法雷·多恩一把抓住自己胸前的魔石,然後狠狠地扯了出來!
“——百年磨一劍,我法雷·多恩,生於劍而死於劍,一生無悔!嗚呼,天佑尤拉魯沙!女王萬歲!!!!!!”
暴走的魔石徹底失去了控制,爆發出強大的能量將老元帥變成一個黑色的火球,然後漸漸還原成分子化成黑色的星星點點。
而老元帥帶着笑聲的殘響,卻久久迴盪在地下城當中。
“死老頭,臨死還耍帥。”
索蘭特落寞擡起頭,苦笑地舉起自己的拳頭——振臂高呼!
“——女王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