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一、黑暗中的祈願
無光城比起想象中還要複雜得多。
艾莉絲如同行走在煉獄中一般，冰冷的眼神時而閃過微不可見的悲傷和不忍。
她所到之處，不管是一般人還是魔石使者，只要親眼看到那碧綠的雙瞳，就會馬上陷入恐懼，最後瘋狂而死。
她根本就沒做任何事情，沒有特意使用精神力將自己的回憶插入對方的腦海中，也沒有使用什麼精神攻擊。僅僅是普通的注視，就讓這裡變成一個恐怖的人間地獄，艾莉絲默默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大概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自己已經變得無藥可救了。
她一路仔細地探索各個房間和可能出現暗格的地方，發現了大量的非戰鬥人員。男女老少都有，他們都一副驚恐的表情看着表情冰冷的艾莉絲，在尖叫中四散而逃。令艾莉絲意外的是，這些人似乎寄宿在自己雙眼中某種神秘力量的印象，不說那些驚慌逃跑的人，就是嚇得坐在地上動彈不得的，也沒有看到瘋狂的跡象。
彷彿這種不請自來的神秘力量根本就是在針對着自己憎恨的對象，對於一般人卻沒有影響。
任由着這些人逃跑，呆呆地不動的艾莉絲也沒有下殺手，刺球項鍊沒有反應就換地方。
她不擔心六星魔石和母石的擁有者會跑，因爲不管怎麼樣沒有了魔城，魔石再怎麼強都沒有意義。
他們，一定會在某個地方等待着自己的到來。
這麼想着，艾莉絲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最頂層的樓塔。
無光城的設計是非常典型的西方風格，一個個尖尖的塔樓還有小小的窗口都讓這座城充滿着歷史的韻味。
最頂層的塔樓有一個頗爲開闊的陽臺，陽臺上站着一個穿着黑色婚紗的女子。
女子默默地看着外面的各處戰場，如同一座雕像一樣站着不動。
昏暗的魔城天空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艾莉絲想假如這時候有個漂亮的星空，那真的算得上月夜美人。
聽到艾莉絲毫不遮掩的腳步聲，她緩緩地轉過身來。
藉着兩邊牆壁的魔法燈，艾莉絲認出了這個女子。
烏黑亮澤的秀髮宛如瀑布飛流直下，神秘高貴的后冠下是一張帶着憂傷的絕美臉蛋。
“……許嵐？”
艾莉絲下意識叫出了這個人的名字，但是這個女子的氣質，跟自己印象中的那個人卻完全不一樣。
“最早來到這裡的，果然是你啊。”
印象中的她，是個開朗熱情，心直口快敢作敢爲的豪情女子。而眼前的許嵐，卻彷彿隔着一層迷霧，就連那微笑也顯得沉重壓抑。
“艾莉絲，我思考了很久，最後還是沒有得出答案。”
許嵐把雙手繞到頸背，解開了後面的絲帶然後拉開了拉鍊。
線條優美的雪肩隨着婚紗禮服的上部自然滑落而露出，不知道她意欲何爲的艾莉絲看向她的眼神，從迷惑變成驚愕。
本來想問爲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裡，殛克他們到底在哪這樣的問題，只是看到雙手抱胸扶着露出了一半胸部的許嵐之後，她張開的嘴巴卻無法說出半句話。
——在那雪白的山谷中間，一顆妖豔的紅黑色不規則石頭就像活物一樣發出宛如呼吸般的脈動之光芒，而這塊石頭已經跟她的身體融爲一體。
“如你所見，我已經跟這顆名爲六一式魔石的新型魔石融爲一體，只是它現在還處於沉睡狀態，我沒有得到相應的力量。”
許嵐溫柔地看着艾莉絲，那豔麗的紅脣看起來就像是一口刺眼的鮮血。
“在殺了我之前，可以聽聽我想說的一些話嗎？。”
艾莉絲無言地點了點頭，手中的BH卻捏得更緊了。
彷彿得到了艾莉絲的允諾是一件非常喜悅的事情，她開心地把婚紗禮服的上半身穿上，沉思了好一會兒纔將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
“在幾天前，東方爺爺跟我說了。”許嵐表情非常輕柔，讓艾莉絲感覺這個女人下一秒就像要消散在空氣當中。
“只要這次防禦戰能夠成功，然後我作爲傲世連合的大小姐和華嶽工業的少公子趙晉聯姻。這樣強強聯合，不僅僅是我們華夏大陸的所有玩家，還有全世界的人都會受益，成爲玩家的第一個根據地，從此便擁有跟原住民一較高下的資格。”
“父親並沒有直接答應東方爺爺，而是默認了這門親事，前提是這次防禦戰要成功。”
“從小很有個性的我，一直都在長輩的期待和保護下成長，一直以來真的是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這次，這是長大以來，第一次‘非我不可’的大事，按照東方爺爺的話來說，就是稱得上玩家發展的一次里程碑的大事件。說實話，我真的有些興奮，因爲我第一次被人這麼需要，第一次擔當這麼重要的角色。”
許嵐的表情，就像是懷揣着夢想看着未來的少年一樣，那充滿期盼的雙眼閃閃發光，無比迷人。
“……但是，這意味着我已經不再是孩子，必須擔當一定的社會責任，必須捨棄一些東西，不得不前進。”
她擡頭看着天空，一時沒有說話。
一會兒，她再次開口的時候卻說起了毫不相關的事情。
“晉呢，是個幾乎不表露自己感情的人，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
說起趙晉的事情時，許嵐用輕柔的目光看着艾莉絲，艾莉絲不知爲何只感覺到一陣悲傷。
“晉沒有母親，自從我在幼兒園認識他以來，他永遠都是一個人的。”
“因爲不跟別人交流而被孤立，就算被怎麼欺負他也永遠不會哭泣更不會找老師投訴。說起來也奇妙，第一個欺負的他的就是輝子……嗯，輝子就是劉躍輝，我也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他的。”
自己兄弟小時候的時候，艾莉絲也有些好奇。許嵐的表情充滿着懷念，眼神裡是前所未有的幸福。
“在我發現晉被欺負的時候，我打算站出來爲他抱打不平……但是小陵子卻搶先一步站了出來。”說着說着許嵐忽然噗嗤地笑了出來，“我還很清楚地記得，當時輝子帶着一大羣孩子，而小陵子一個人擋在晉的面前，接着就是亂七八糟的大亂鬥，最後甚至驚動了園長。”
“打着打着我也看不過眼進去幫忙了，最後打完卻發現自己一直揪着打的就是那個孩子王，就是輝子啊。”
“我們就是這麼認識的，當時我們知道了晉沒有媽媽這件事，心裡都很不舒服，於是在輝子的家裡面建立了一個秘密基地，爲了保護弱不禁風又不吭聲的晉。”
“現在回想起來，童年真的是令人嚮往，只是這種虛幻的回憶卻永遠都無法用手觸碰得到，也沒辦法再來一遍……或許因爲這樣才顯得美好吧。”
許嵐的笑容漸漸變得燦爛，說道高潮的時候甚至手舞足蹈起來，但是不一會兒又恢復了那種深沉憂傷的氣質。
“而現在，我們都長大了。”
她再次擡頭，背對着艾莉絲幽幽嘆道。
“我們，已經不再是孩子了。自從我懂事之後，我便意識到自己未來到底需要揹負什麼，應該如何約束自己。於是我脫掉了破爛的短褲，穿上了端莊的裙子；我放下了手上的木刀，拿起了優雅的挎包；我將頭髮留長，然後讓髮型師設計一個溫柔可愛卻不失大方的淑女髮型。”
“但是我一直都不曾忘記過去，忘記那段快樂的時光。再次跟他們相聚，就是在你們所住的宿舍那裡，我真的很開心。”
“我找回了過去的我，一直擔心着他們是不是變了，然後開心地發現他們跟自己一樣不曾忘記過去……在我長大之後，跟着大家一起去冒險，真的是我最開心的回憶。”
“在這個冒險的世界裡面，我可以拿起威風凜凜的大劍，穿上帥氣的鎧甲，彷彿回到了小時候一樣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見識這個未知的世界！”
許嵐興奮地捏着小拳頭，她神情激動對着艾莉絲不斷說着自己的事情。
“然後直到在色雷斯的那會兒，我才發現了自己到底有多天真。明明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做出了改變，卻在心裡希望別人跟過去一樣……我看到了就跟陌生人一樣的他們，我甚至連跟他們搭話都不敢。”
許嵐一步步地走過來，直到艾莉絲的面前。
“一開始看到你，我覺得是跟很多溫室裡長大的大小姐一樣；在之後的幾次事件中，我見識到了你冷酷無情和脆弱的一面，你那悲慟的表情還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當中。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我真的看不透——直到你站在色雷斯的首都之上，向全世界宣言的時候，我也看不透……但是我確認了一點。”
“看起來隨心所欲，並沒有家世的束縛的你，也有什麼在緊緊地綁住你，但是你卻能夠不斷前進，走出只屬於自己的道路——”
許嵐，忽然低下頭，聲音戛然而止。
過了不知道多久，沉默的艾莉絲打算說什麼的時候，卻看到地上隱隱有點點水痕。
許嵐的肩膀，在微微地抽動。
“……我，不行啊。”
再次擡起頭的時候，許嵐已經淚流滿臉，聲音裡面帶着明顯的哭腔。
“就算晉在下面做着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情，承受着旁人難以想象的痛苦，就算小陵子和輝子被關在不知道什麼地方，只能默默地看着自己兄弟受苦卻無所作爲——我卻只能穿上這身漂亮的裙子，迎來我那青春的末路。”
“這雙手，已經沒辦法再拿劍了，這雙腿，已經沒辦法像過去一樣肆無忌憚地奔走了；這雙眼，也沒辦法看到奇妙無窮每天都不一樣的新鮮景色了。”
許嵐跪了下來，雙手抓住着艾莉絲腰下的裙襬。低着頭泣不成聲。斷斷續續的話語經常被哭聲打斷，她每一句話都說得無比艱難。低沉的哭聲漸漸被壓制下來，最後只聽到細微的啜泣聲。
“他在接過魔城母石那一刻，就已經在內心將自己殺掉了……那空虛的眼神，機械的表情，他的心已經死了。”
她慢慢擡起頭，對着艾莉絲，一字一頓地說道。
“——求求你，救救他。”
“……”
艾莉絲沉重地閉上了雙眼，一言不發。
“我的話說完了，不管最後結果如何……謝謝你曾經給他們的溫柔……謝謝你曾經帶給我們的歡樂……謝謝。”
說完自己想說的話之後，許嵐輕輕地合上雙眼，微微發抖的身體等待着即將而來的死亡。
“你的祈願，我確實地接收到了。”
金黃色的長槍上的櫻紅色光刃毫不留情地貫穿了許嵐胸前的魔石，連帶着她的心臟也在一瞬間被徹底破壞。
鮮血噴薄而出，艾莉絲的腰部以下佈滿了沾滿刺眼的血紅色。而許嵐卻帶着解脫般的微笑，軟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那樣子，就像是沉浸在美夢當中，那是充滿幸福的微笑。
艾莉絲面無表情地把手插入她的胸膛，一把將裡面被破壞的魔石連帶着周圍的血肉組織狠狠地扯了出來，鮮血再被噴出，染紅了艾莉絲的全身。
攤在手掌上的是一顆黯淡無光，連接周邊的血肉卻不自然地蠕動的不規則石頭。毫不留情地捏碎手中的魔石殘骸，艾莉絲用BH挑起許嵐的屍體，往陽臺外的高空輕輕一甩。
那噴着血的屍體，在空中劃出了一道漂亮的血帶——身穿盛裝的許嵐宛如自由自在的風一樣，那飛翔在空中的姿態，那一抹幸福的微笑，如夢如幻。
你的祈願，我確實地接受到了。
狂暴的魔炮，淹沒了自由飛翔的許嵐，貫穿了漆黑的天際，宛如刺穿黑暗，救世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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