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雨中的慟哭者
奧德的葬禮於七月一日如期舉行。
當天下下起了綿綿小雨。
彷彿天也爲這個老人的離世而感到悲傷。
不單單是校內的師生都參加了，而且連魔法界的大部分知名魔法師也到場，一時學院裡絡繹不絕，人來人往。
那些只存在於教科書上的大人物一個個地出現在自己眼前，很多學生在悲傷之餘也感到高興，從而切身地感受到奧德在世界上所享有的地位到底有多麼地崇高。
裝載着奧德遺物的棺材在衆人的陪同下緩緩地被運向奧德的安眠之所——他一直都居住着的老舊大屋。
大屋的遺址被改建成一座巨大的陵墓，來悼念奧德。
在陵墓的門前，送行者就只能到此爲止了。
過了好一會兒，看到剛剛進去參與下葬的人已經走了出來，說明奧德的棺木已經順利入土。
奧德沒有家屬。
除了艾莉絲之外，他也不曾在衆人的眼前收過任何學生。
所以艾莉絲理所當然地成爲奧德的唯一繼承者。
在奧德入土爲安之後，人們紛紛打聽奧德的繼承者到底在哪裡，打算去探望和安慰。菲特也在場，考慮到應該讓艾莉絲多見些人，讓她的心回到這個世界裡面，她做出了一個連自己也不知道對錯的決定。
然後斯普林斯家就熱鬧起來了。
看來菲特帶了這麼多大人物過來，道爾也不好說些什麼，而且也明白菲特的用心，便由得她了。
不過難得見到這麼多大人物，道爾也把握好機會跟這些人認識認識，畢竟可能一輩子就只有這次機會。
至於探望艾莉絲，卻是幾近於吃了閉門羹。
艾莉絲就這樣呆呆地靠着牀背坐着，像植物人一樣在外界不聞不問。
不論是誰，看到艾莉絲這個樣子都不忍心在看第二眼了，識趣地悄悄離開。
等來賓都走的差不多。道爾正想鬆口氣之時，卻發現還有幾個人坐在客廳上依舊沒有離開。
一共五人，分別坐在兩邊，左邊三人，右邊兩人。
左邊爲首的是一個水藍色長裙的貴婦，雖然歲月無情地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痕跡，但依舊是一位充滿成熟魅力的美女。而她旁邊的是兩個正值青春年華的金髮美少女。兩人那嬌俏的模樣彷彿出自一個模子，大概是雙胞胎。一個文靜一個活潑，從表情上就能輕鬆判斷出來。
右邊的也是一位貴婦模樣的中年女性，一頭蒼藍的披肩長髮顯出了別樣的風情，而容貌比起左邊那位更加年輕俏麗，看起來大概三十上下的樣子，看來保養的相當不錯。
在她旁邊的是的少女有着一頭亮麗的黑色長髮，亮紅色的外套格外顯眼，下半身的衣着相當大膽，穿着跟菲特相似的緊身戰鬥服，衣服的後襬像裙子那樣飄在身後，漆黑的吊襪帶在白皙的大腿和長筒襪的襯托下顯得特別惹眼。
“啊，斯普林斯先生，還沒有自我介紹呢，真是抱歉。”
見道爾走了進來，藍裙貴婦先抱歉地笑了笑，然後開始了自我介紹。
“這位就是【黃金大賢者】瓦露基里亞，她身後的是她的隨從路西法小姐，都是非常美麗和強大的女性呢。”
對於這兩人，她絲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之詞。
“呵呵……你太客氣了。”聽說對方的肯定，瓦露基里亞露出了燦爛的笑顏，“斯普林斯先生，比起我，這位女士纔是世界聞名的大美女呢。”
“想必你聽過【水之賢者】芬妮絲吧？就是眼前這位了，跟不幸逝世的奧德大師齊名，是世界上僅有的七名大魔導師其中一位。”
“而她身邊這對姐妹花就是她門下僅有的兩個學生，一如她們的老師一樣，也是非常優秀的呢。”
兩位女士的笑容彷彿爲整個大廳帶來了春天一樣，一時道爾也看呆了，彷彿空氣中瀰漫着迷人的香氣，讓人沉醉。
“這次到來，除了悼念奧德大師的逝世以外，還有一個目的。”芬妮絲輕輕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今天看到艾莉絲小姐這個讓人悲傷的樣子，更加堅定了我的想法。”
“解鎖。”
不知何時，菲特也進來，身後還跟着幾個年齡相仿的少女。
“艾莉絲小姐因爲無法接受奧德的死亡而將自己鎖在了過去的回憶當中，不願意面對這個殘酷的現實，所以纔有出現這種像人偶般的情況。也就是說，只要能夠找到讓她回到現實的理由，那麼問題就迎刃而解的。”
“那……那該怎麼辦才行？”
菲特頗爲唐突地插了句，完全沒有平時的矜持和禮儀。
“呵呵……這位，應該就是泰斯特羅莎的女兒吧？現在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看樣子，芬妮絲似乎沒有因爲菲特的失禮而不高興，反而一臉欣慰地看着她。
“誒……我們以前見過面嗎？”
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衝動，菲特羞赧地低下了頭。
“是呢，你小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只不過你不記得了而已。”
芬妮絲點了點頭，隨即向正在耐心等待着她的介紹的瓦露基里亞說道：“這位就是現在下落不明的【雷之賢者】的女兒，艾莉西亞·泰斯特羅莎，由於年幼多病，所以基本上沒有見面的機會……”
聽到芬妮絲的話，菲特的表情一下僵硬起來了。
“啊，抱歉，提起你的傷心事了，我對你母親的事情感到很遺憾，希望你們能夠早日重逢。”
注意到菲特的臉色，芬妮絲抱歉地捂住了小嘴，隨即改口道。
“我、我們還是說說艾莉絲的狀況吧。”
菲特每次聽到那個名字，心裡都不由得隱隱作痛，假裝沒有留意到周圍看向自己的奇怪視線，她換了個話題。
“啊，對。”
芬妮絲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要讓艾莉絲想起自己在這個世界的事情，讓她感受到更多來自現實的羈絆，只有這樣，她才能走出悲傷，直面現實。”
“我們先去艾莉絲小姐的房間看看吧，我想我能幫上一些忙的。”
向道爾打了聲招呼以後，芬妮絲在他的帶領來到了艾莉絲的房間。看到這些處於世界頂點的大人物爲自己的女兒操心，道爾就不由得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自己的女兒，真是了不起呢。
然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艾莉絲的房間空無一人。
牀鋪還殘留着一絲暖意，看來離開這裡沒多久。
“這……”
菲特愣住了。
艾莉絲居然不見了。
“……”
芬妮絲站在門口，若有所思地看着敞開的窗戶。
“難道艾莉絲她……”
一想到艾莉絲可能因爲被過度打擊而去尋死，菲特就一時沒了主意，急得快哭了出來。
“冷靜點，艾莉西亞，我大概知道她在哪裡。”
芬妮絲眼中閃過一絲睿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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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
剛剛還是毛毛小雨，現在已經是淅瀝瀝的了。
在雨中，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專門爲奧德做的巨大墓碑前。
那是艾莉絲。
穿着拖鞋，只穿着睡裙，頭髮凌亂地散落在地上。
彷彿世界上就剩下她一個人了。
明明剛剛還很熱鬧，但現在卻是一片清涼。
“……奧德。”
艾莉絲的雙眼不再是空洞無神了，但此刻裡面充滿了悲慟和哀傷。
“我不會讓你死的。”
“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一定讓你活着，好好地活着。”
“無論怎麼樣，我也不會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離開這個世界……”
艾莉絲貼在冰冷的墓碑上，輕輕撫摸着碑文。
“奧德大師，已經死了。”
一個清冷的聲音插了進來。
扭頭一看。
身後還跟着很多人，爸爸，媽媽，以前的同學，還有幾個身份似乎不同尋常的陌生女性。
站在自己身後的，是菲特。
“不，也許奧德會因爲他的死亡而漸漸被人們忘記，但我會永遠地記住他的。只要有人記得奧德，奧德就不算是死了，就有了復活的希望——”
“……”
菲特輕輕地顫抖着自己的身體。
母親聽到自己女兒這番話，她想起了以前女兒說過的一句話。
“被人遺忘……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中不爲人所知，這是真正的死亡。”
不知不覺，她的眼圈就紅了。
“艾莉絲，你看到了嗎，艾露回來了，琉蜜亞絲和維拉希亞也回來了，六蛇她們在回來的途中，以前的同學也從全國各地趕回來了……”
菲特低着頭，用快哭出來的聲音說道。
“對不起，雖然很高興見到她們，但我現在很忙，不趕緊的話，奧德他……”
啪。
水光飛濺。
艾莉絲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目瞪口呆。
“夠了！已經夠了！”
菲特剛剛那重重的一巴掌狠狠地將艾莉絲打蒙了。
她衝上前揪住艾莉絲的衣領，彷彿換了個人似的吼道。
“爲什麼你還不懂！？爲什麼你還不明白！？”
“奧德大師，已經死了！”
“……！”
艾莉絲先是愣了愣，然後露出猙獰的表情。
“不！絕不！奧德他沒有死！他還活在我的心中！只要我在！我就會讓他活下去！”
“醒醒吧艾莉絲！不要在活在自己的幻想中了！不管你接不接受，奧德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了！”
“閉嘴！再說下去的話我就……”
艾莉絲面目猙獰，就像一隻受傷的野獸一樣。
“就怎麼樣！？殺了我嗎！？你動手啊！動手啊！”
彷彿將自己的所有情感都爆發出來，菲特淚流滿面歇斯底里地吼道。
“我……”
艾莉絲表情僵住了。
然後彷彿被抽取了力氣一樣，軟了下來。
“太狡猾了。”
倒在墓碑上，，艾莉絲嗚嗚地啜泣着。
“太狡猾了……明明知道我不可能這麼做……”
“那麼你現在做的事情又如何？”
菲特帶着哭腔地喊道。
“你的父母！你的姐妹！你的故人！哪一個不是被你現在這個樣子深深地傷到了！？憑什麼帶着一顆滿載期待的心去見面，最後反而因此受到了深深地創傷？！七年啊！整整七年啊！你有向她們報平安嗎？！你有向她們打招呼嗎？！你有向她們問好嗎？！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麼混賬的事情啊！爲什麼她們非得接受這種不公平的待遇啊！”
看着溫柔的菲特居然會有那種歇斯底里的模樣，衆人除了驚訝以外，還是深深的悲傷。
“她們已經等太久了！爲什麼連這麼點的安慰也沒有？爲什麼連那麼點的回報也得不到！？一回來就看到就像死人一樣的你，到底是做了什麼錯事纔會接受這種折磨？！”
“或許你在外面的戰鬥很辛苦，很艱難，但你有沒有想過那些想念你的人到底是抱着怎麼樣的心情，到底有多麼提心吊膽地等着你的歸來啊？！”
“天天鬱鬱寡歡，夜夜以淚洗臉，心裡無時無刻都想念着那個人，明知道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的，但是總是忍不住內心的寂寞——七年啊！爲什麼她們非得接受這種非人的煎熬不可！？她們到底做錯了什麼！？”
“我……”
無話可說。
菲特的話，正確無比。
“自私也要有個限度啊！你到底想撒嬌到什麼時候才滿意！？是不是等我們都被折磨致死你纔開心！？”
隱藏在菲特心中的痛苦和寂寞，就在這一瞬間全部爆發出來。
“奧德大師的逝世，大家都一樣地悲傷，不是隻有你一個……就算再怎麼痛苦，再怎麼悲傷寂寞——
菲特深深吸了口氣。
“你還有我啊！”
想起來了。
破碎的記憶碎片還原成一幅幅過去的畫面。
跟菲特度過的一個個難忘的時刻。
跟菲特相處的一個個幸福的場景。
菲特的微笑。
菲特的憤怒。
菲特的悲傷
菲特的痛苦。
到底做了什麼事情，才能將那個原本溫柔可愛的少女變成眼前這個竭斯底裡悲傷慟哭的樣子？
“我到底……做了什麼事情……”
雨水，混着淚水流過她的臉頰。
“對不起。”
雙手緊緊地捏住拳頭，艾莉絲渾身顫抖地說道。
“嗚嗚……對不起……對不起……”
就算萬死也不足抵消自己的罪孽吧？
“已經，可以了。”
菲特緊緊地抱住艾莉絲。
“不要忘記，死去的人已經死去，活着的人卻還活着，我們的生活，還要繼續下去。”
“承前啓後，繼往開來，這就是我們活着的意義。”
“就算奧德大師離開了人世，但他永遠地活在我們心中，活在全校的師生當中，活在世界的人們當中……最後會成爲一個傳說，流傳千古。”
“所以，回來吧，奧德大師，已經安眠了，不要再去打擾他了……回到我們的現實當中吧。”
在雨中。
兩個分別了七年的少女相擁而泣，彷彿將自己心中的所有痛苦和寂寞都發泄出來，悲慟的哭聲，吸引了周圍的學生。
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大概，說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