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變當日,左龍淵回府。
伊薇迎到大門口,看着他一身血紅披風飄落風塵僕僕,似是從很遠的地方馬不停蹄趕回,一臉的倦怠和陰沉,想來將將才收到江山異姓的消息,眼下直奔書房,只在經過曲廊之際,一言不發牽過伊薇,腳下不停,手卻握得緊緊。
徑直踏入書房,伊薇一聲不吭,是因爲尚且沉浸在大手牽小手的受寵若驚中,這些天他忙得幾乎連搭理自己的時間都沒有,眼下面目猶自冷峻,伊薇卻在他勾魂深眸中讀出了心疼。
屏退守衛,反手關門,然後坐到案前太師椅上,示意伊薇也坐到身旁來,左龍淵這一系列動作完成得利落灑脫,冷然的表情卻在伊薇乖乖靠近來後,才顯出寵溺的謔笑,輕語問道:“原來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難怪一肚子的稀奇古怪,也才討得我這等人中龍鳳的偏愛。”
伊薇將將蹭到左龍淵大腿上找了個舒服點的地方歡歡坐好,卻不料他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字字如千斤重般砸在自己那瓣弱小的心尖尖上,震得霎時僵直了身子,想要逃開他的懷抱,雙腳卻沉重地挪不開半步。
“你……你怎麼知道的?”伊薇顫聲問道,冷汗淋漓,卻委實看不透左龍淵的態度,眸光凌然,淡淡含笑,薄脣勾起譏誚,輕撫自己慘白雙頰的手掌卻淌出溺愛,不知是喜是怒還是又喜又怒,糾結得伊薇抓心撓肺,卻驀地靈光乍現,狂喜而呼:“是晨歡回來了嗎?”
左龍淵搖頭,熠熠眸光落到窗臺之上,伊薇循而望去,赫然發現窗臺上得意洋洋地立着一隻黑鳥,咕咕叫聲委實熟悉入耳,惹得伊薇詫異驚呼:“那不是……那不是紅血藍嘛?”
左龍淵淺笑,不置可否。
“是滄葉寒告訴你的?”伊薇愕然追問,心下一蕩,不知是對晨歡毫無消息的失落,還是對於滄葉寒與暴怒龍勾結的始料不及,只覺得箍在自己腰間的那隻魔爪,愈發鋒銳強悍了。
左龍淵猶自低笑,卻不回答她的困惑,只淡淡問道:“有幾成還想回去?”
伊薇緊皺眉頭,詞窮無語,只反問道:“你對那個世界瞭解多少?”
左龍淵憂戚莞爾:“毫無瞭解,我只聽信上說,你來自未來,而未來究竟是如何不同於此時此地,我就不得而知了。”一邊調戲着輕捏伊薇耳垂,一邊繼續笑嘆,“只覺離奇,天外有天,卻還可以這般穿越。”
“你若不瞭解那個世界,不瞭解穿越的無奈,你就不會知道我有多麼糾結回不回去,這不是一句回答就能說清楚的事。”伊薇撅着小嘴,盈盈翦瞳定定凝視左龍淵,他不知是何時聽得了這個消息,既沒有震驚到抓狂,也沒有難以接受得暴怒,只輕輕柔柔地笑,笑裡是洞穿一切掌控一切的威嚴霸氣,還有縱容的溺愛,攝魂魅力引得伊薇情不自禁撫上他的英朗俊顏,一字字問:“你希望呢,你希望我回去嗎?”
“你說呢?”左龍淵壞笑,壞笑的時候星眸迷人、深瞳異彩,伊薇卻看不透其中的苦澀,只嬌嗔道:“竟敢學我回避問題?我問你呢!”
“不是希望,而是不準!”左龍淵驀地沉下臉色,咄咄逼人的目光溢滿強硬威勢,逼得伊薇一下子噤了聲,心尖尖微顫,卻淌過悲悽的狂喜,悲悽的,是左龍淵的執着無疑是要站在風尖浪口上直面刀光劍影的;狂喜的,卻是他終究不曾放手釋愛,哪怕沒有結局也不會遺憾……
想到這裡,伊薇恨恨扇了自己一巴掌,暗罵:要是沒有結局,那簡直就是天大的遺憾!卻不知下意識的這一扇還真果斷地實踐到了,左龍淵詫異地望着她莫名其妙、傻不拉嘰給了自己狠狠一記耳光,愕然問道:“你還嫌自己不夠笨嗎?”
“我、我這不是故意的,真對不起啊!”伊薇連連道着歉,仿若被扇的不是她自己一般,左龍淵汗顏地將視線瞟向別處,待緩過來後再度凝視向她,沉聲問道:“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嗎?”陰冷的口吻透出凝重,還有三分不忍她看清局面卻又不得不要求她正視變故的心疼。
“嗯?”伊薇被突然問了這麼一句,茫茫然擡眼,一臉錯愕。
“窮雁接管了黎氏,是爲了你纔要與我抗衡,卻於無形中給了黎媚最好的幫助。”左龍淵將伊薇從膝蓋上輕放下來,讓她乖乖坐好別往自己身上亂蹭,口中緩緩續道,“他是黎氏一族的精魂,由他接掌黎氏,這一族的幻術便可發揮到極致,幾乎能夠達到所向披靡的程度,而我,要與他爭奪的,除了你,還有本就屬於我左氏皇族的江山。”
伊薇沮喪地點着腦袋,黎窮雁的意氣行事在無形中將黎氏左氏兩大本是相輔相成的陣營赫然分裂成兩大生死敵對,是妖孽執拗作孽的下場,亦是諸多命運的激烈交鋒;而這層關係,左龍淵不點破她也知道,只是左龍淵如今正色地與她說上一遍,是希望她別再渾渾噩噩得過且過,置身事內卻還妄圖做不可逃脫的掙扎。
“所以接下來不管我如何安排,凡是我的要求你必須服從,不準撒潑反駁,不準無理取鬧。”左龍淵沉聲令道,原來這纔是正題。
“那要是你無理呢?”伊薇對於無條件服從,尚且有幾分忌憚。
“我不會無理。”
“發誓保證!”
左龍淵微感汗顏,頗不樂意她盡扯些小女人的小玩意兒,起身牽起她緩步踱到書房門口,面色冷淡地下了逐客令:“你先出去自己玩,我現在有要事處理,晚上膳廳見。”
伊薇憋屈,瞧他那盛氣凌人的模樣,怎跟打發一個三歲小孩一般?於是巴巴貼在門板上不肯走:“你要處理什麼要事由不得我看的?難道說我和黎子處了一段時間,你就要防着我管着我,不相信我是全心全意地向着你……唔!”
話不及說完,芳澤脣瓣被霸道薄脣狠狠緊貼,然左龍淵卻只撕磨糾纏了一瞬,點到爲止,待伊薇不再依依呀呀了,便鬆開懷抱,將她輕輕一推,然後利落關門。
伊薇的小翹鼻子差點被門縫擠塌,一臉的憤憤不平,心頭卻莫名感到輕鬆:雖然眼下局勢緊張,然而左龍淵態度明確,自己便也無需糾結了,假如抗衡的結局讓左龍淵慘敗到無路可退,最壞的打算就是帶上黎窮雁穿回現代,自然,這等末路之計也需要得到聚寶盆之後,而眼下,在左龍淵尚且有能力給自己定一個牢牢的金鐘罩之前,伊薇能樂多久,便樂多久吧!
誠然,左龍淵若是知道伊薇此刻心頭念想,定然恨不得剖開她的小心臟看一看,究竟寄居了多少得過且過的小懶蟲,怎就腐朽到這般田地?
可是如果伊薇不是糊塗,而只是貪圖他的愛,這樣的理由,是不是太教人心疼了些?
遊離着繁蕪思緒緩緩轉身,伊薇驀地瞧見韓水歆站在書房園外迴廊內,望眼欲穿地往裡頭張望着,看見伊薇的時候,表情一滯,略顯尷尬。
伊薇心下一緊,左龍淵一回府就引得她不顧體虛趕來,莫不是想要東山再起吧?這樣想着便徑直問道:“韓姐姐有什麼事嗎?”
韓水歆表情訕訕:“王爺他……是不是很忙?”
“自然的。”伊薇表情鬱郁。
韓水歆聞言,低垂眼瞼,失落之色盡顯於柔美臉龐,看得伊薇愈發緊張,連連追問:“姐姐究竟有什麼事?”若是膽敢再攀龍枝,就休怪自己不客氣了。
韓水歆擡眸,眸中水霧氤氳:“我、我是想問問王爺,不知道我爹被安排到何處去了,我想隨他一道去,免得留在此地早晚拖累了王爺。”
“韓姐姐……”伊薇張了張嘴,愧疚感一**襲來,急急勸道,“姐姐你病體尚未康復,還是先在王府休養一段時日的好。”
“別處休養也是一樣的。”
“既然如此,在這裡豈不更好,我外公是雲都甚至大龍王朝最好的大夫……”
韓水歆搖頭,打斷伊薇:“只怕,有朝一日王爺要被逼得不得不迅速撤離此地,到時候我成爲你們的累贅,還不如現在早點離開。”
“左龍淵怎麼可能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天?”伊薇反問,覺得韓水歆委實把左龍淵想得太弱,氣嘟嘟地反駁道。
韓水歆笑,笑容苦澀不堪:“不是我看低了王爺,而是王妃你,看低了國舅爺。”
伊薇赫然擡眼,震驚地盯着韓水歆,委實不曾料到她一個幽居深山的人,會比自己更清醒眼下的局勢。
“我雖不能幫到王爺,卻多少能夠分擔他的煩愁。”韓水歆緩緩踱步邁向伊薇,輕輕握住她的手,“以後,他的苦,就要靠你分擔了。”
“姐姐……真的要走嗎?”伊薇顫聲問道,眼下反倒指望韓水歆可以待在左龍淵身邊,替補自己這隻盡會惹麻煩的木魚腦瓜,將來就算走到最後一步,他的末路也不至於太過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