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薇第一次,見識到妖孽的本事。
妖孽一揮手,風雨果然也會變色,並且變得和妖孽一樣妖孽,氤氳的暮靄本被血色染成一片殷紅,眼下卻驟然爲清冽的幽藍浸透,霎時間星辰隕落其中,熠熠炫耀着奪魂般的流光溢彩,妖孽就站在那道光芒裡,嫣紅的脣含着沾露的金百合花瓣,傲慢的眉角隱着冷寒的幻滅殺機,琥珀眸子是其間最亮麗的星輝,淺淺一望便是深深迷戀,再也掙扎不出的妖嬈深淵。
“黎子……”伊薇喊出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全啞了,不知道黎窮雁聽見沒有,然他緩緩側身,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今天伊薇才知道,這兩句話,任憑天下女子再妖嬈,都是不及黎窮雁符合的。\
“薇薇,等我一會。”黎窮雁輕啓嫣脣,卻沒有發出聲音,伊薇怔怔覺得自己聽懂了,然後看着他悠然回身,那一瓣金百合隨着他勾起弧度的豔脣,未曾飄然落下,柔柔軟軟依偎着他薄涼的肌膚,與之輕柔截然相反的,是他手裡赫然揮出如離弦之箭的白玉簫……
玉簫一出,將將隱沒入慘淡雲煙的皎月,陡然透出如日中天般的光彩,霎時間將整一座森然詭異的山莊照得亮如白晝,伊薇也是纔看清了:血肉模糊的橫屍遍野,沒有一具是完整的身體,猙獰的死狀昭示着**的毀滅連帶靈魂也淪陷入痛苦,修羅道場裡渺茫了超生的光跡。
而也正是這慘絕人寰的背景,襯着黎窮雁修長而妖嬈的救贖身形,縱蕩浩宇,絕世孤立,再無第二人;白玉簫親吻嫣紅血脣,潤着金百合的濃郁,霎時月華如水傾瀉、星辰隨風搖落、幽藍中飛旋着金色花瓣如妖的媚嫵……
跌宕起伏繞耳不去的詭異音符,只聽得伊薇悲從中來淚落無聲,而圍攻雲無痕的銀藍光影則一點點被驅散殆盡,驅散中,鮮血四濺,慘呼連連,伊薇卻看不到任何受傷的人形,然分明有人被黎窮雁的簫聲殺死,也殺得支離破碎,靈肉分離,陷入永生的苦痛掙扎……
“上一回,你在宮裡因曼瑩落水而受到媚媚責難,是阿左出手擺平,我後來爲此說了什麼,你可曾記得?”對付那羣鬼魅般的藍影同時,黎窮雁還不忘回身,眉眼含笑,輕問伊薇。\
伊薇彼時感受到了禁錮自己腳步的力道已經被抽去,卻於惶恐茫然中,壓根想不起他說的所爲何事。\
“我說:下一次,定然是我出手。”黎窮雁對於她的愕然,回以幽怨地斜睨一眼,繼而低垂下眼瞼表示失落,曾經信誓旦旦下一個搭救她於困苦處境的人定然是自己,已無法去管這期間左龍淵都做了些什麼,只是惟獨不願意負了自己的承諾,卻不想她壓根沒記在心上,自己卻在時時尋找機會,哪怕這一次,與自家勢力反目,不惜親手斬斷他們震驚惶恐的表情!
待藍影全部驅散之後,力竭傷重的雲無痕得知伊薇有黎窮雁而再無危險,便終於抽盡了最後一口氣,撲倒地上不省人事。
“阿雲!”伊薇衝過去抱住他,卻被染了一身血紅,心裡愈發惶急,揚起求助的淚眼,萬般哀怨地望向靜立於身旁若無其事的黎窮雁,“你快救救他吧!我不要他死,求你救救他吧……”
黎窮雁卻面無表情地低眉看着伊薇,磁膩聲音柔柔緩緩,卻透着不可一世的冷冽:“我救不了。\”
“爲什麼?你不是很厲害嘛?”伊薇慘白了臉色,感受到懷裡的血人越來越沉,卻也似越來越輕,好像一不小心,便會任着他的靈魂隨風飄走。
“你跟我走。”黎窮雁卻不回答,只命令式地對伊薇淡淡吐了四個字。
“好好!你揹他!”伊薇的腦袋點得猶如小雞啄米,巴巴指望黎窮雁背上雲無痕前去就醫,卻在黎窮雁冷冷側過臉後,恍然發現自己理解錯了他的意思。\
“我是叫你跟我走。”
“那阿雲呢?”
“他我管不着。”
“你又要見死不救?”
“我只要你選擇,要麼陪他死在這裡,要麼現在跟我走。”
“……你走吧。”
伊薇由聲嘶力竭到頹然絕望,幾句話之間黎窮雁已然轉身,在靜佇了半晌猶不見她鬆開雲無痕後,頭也不回地踐踏着殘破的屍體走了。
眼角餘光瞥見那抹幽藍的身影漸漸遠去,輝亮如晝的月華光彩隨之漸漸淡去,龍嘯山莊再度回覆死寂一般的冷寒森然,伊薇抱着雲無痕蜷縮在一堆血肉模糊中,待皎月隱去最後一絲光芒後,心底的暖意也終於徹底流盡;他來,不過是將明月惹出繁雲,譜一曲染血的簫咒,卻壓根沒有憐惜的心,壓根不會扼腕何人死於眼前何人曝屍荒野。\
這就是妖孽!
也只有妖孽纔會有這樣的冷心,還有這樣的閒情逸致……離去,又回來!
黎窮雁回來的時候,沒有把月華的光芒一道帶回來,伊薇只依稀嗅到一股金百合的香味,便茫茫然回頭,魅藍的錦袍衣襬將將被冷冽的山風吹拂到眼前。
“你……你還回來做什麼?”
“起來。”
“阿雲不走,我也不走。”
“何必……只不過是阿左身邊的一名侍從……”
“你給我滾!”
“我若是滾了,誰揹他?”
伊薇赫然擡眼,看着黎窮雁就像看着轉世的觀自在菩薩:“你……你說什麼?”
“你再不起來,他就真的活不了了。\”黎窮雁依舊冷冷的,面無起伏,琥珀眼底卻透出冷冽的威脅。
驚恐未消餘悸而茫然的大腦反應遲鈍,伊薇怔了足足有三秒,才恍然頓悟,然後想要起來,才發現雙腿已經麻木。
黎窮雁無奈地別過頭去,輕嘆了一口氣,似是覺得背一個血人會弄髒了自己的衣裳,而帶一個大腦進水的女人更會辱了自己的名節般,一臉嫌棄地背起雲無痕,又一臉鄙夷地拎起伊薇,足見輕點,運功提氣,竟倒也飛得輕鬆,且一飛就翻山越嶺、繞雲穿河,直抵了龍牙谷。\
“你快救他!你快救他啊!”一着地,伊薇就直直衝着黎窮雁吼道,她是被人提了一路,不必自己費力就大老遠地飛來了,偏偏人家可是耗費了不少元氣才一口氣弄了兩個人直達此處,一個還人事不知,另一個則壓根大腦缺筋,彼時正用那雙理所當然的靈銳眼睛等待自己給地上的血人來一招妙手回春。
“我說了,我救不了。\”
“你救不了誰救得了?”
“龍牙谷的大夫可以試試。”
“你應該比大夫更厲害纔對,你連鬼都打得死!”
“他受的是外傷,只是創傷過多才命在旦夕,何況,那一羣是人非鬼,你不要胡說。”黎窮雁說着,已經招來龍牙谷下人,將雲無痕擡了去。
“你怎麼知道那是人非鬼?你見過這麼……這麼來去無形的人嗎?”
“那你可曾見過鬼?”
黎窮雁一聲譏誚反問,讓伊薇陡然打了一個寒戰:“沒……沒有!可是那羣……不像人的人,究竟是什麼東西?是誰派來血洗龍嘯山莊的?”
伊薇惴惴問着,緊貼黎窮雁往龍牙谷內走,彼時正值黎明,最黑暗也最詭秘的時刻,龍牙谷周遭瀰漫着一股妖嬈的陰邪之氣,在又一陣冷風吹散了一身血漬的裙襬而被自己嚇了個半死後,伊薇不自覺地拉扯上黎窮雁的飄逸寬袖,唯恐他會突然消失,再演一出邂逅的戲直接把自己那本就瘦小的膽子驚破了。\
“他們……是恆虎鏢局的人。”黎窮雁卻在這個靜謐得萬籟無聲的時候,幽幽然回了伊薇這麼一句。
伊薇愕然,一時間忘記了恐懼,頓住腳步喃喃問:“左龍淵他……什麼時候和江湖中的歪門邪道扯上了干係?”
“誰告訴你恆虎鏢局是江湖幫派?”黎窮雁卻徑自走在前面,頭也不回,語聲冷峭,隱了三分魅惑妖嬈的淺笑。
“難道不是嗎?”
“不是,當然不是。”笑靨愈深,眉目盡是傲然。
“那恆虎鏢局究竟是哪裡的?敢情還是商場的!不過也對,變相經商嘛,靠殺人吃飯,賺的還不是一般的黑心錢……”
“是皇宮!”妖孽雲淡風輕地吐了三個字。
伊薇止步,不得不止步,這個消息,未免太荒唐可笑了!
“你胡說什麼?”
“我何曾胡說?”
“恆虎鏢局……怎麼可能是……”
“我是恆虎鏢局的少主,我說是,你難道還不信?”
“是不是你們恆虎鏢局爲皇宮服務,所以也算在它旗下掌權的一個支部,吃官家的飯,爲官家辦事?”
“我是國舅,也就是恆虎鏢局的少主,我從來沒有利用多重身份來蠱惑你,是你一心認爲恆虎鏢局就是江湖的,可事實上,皇宮就是恆虎鏢局,恆虎鏢局也正是皇宮,二者,實爲渾然一體!”黎窮雁這才轉身,琥珀眸子迎上伊薇震驚而放大的剪水瞳孔,嫣紅脣角扯出詭異的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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