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林軍的刀光劍影突如其來之際,伊薇當真是嚇得不輕,拽着韓尚書的胳膊左避右閃,一陣尖叫後匆匆收拾了慌亂的心緒,不敢細想這突襲來得何其詭異,腦海裡只匆匆掠過當年在警校學過的花拳繡腿,在這個失了高手如雲保護的悲涼境地,赫然壯了膽子長了士氣,知道眼下唯有靠着自己肉搏拼一拼纔有可能贏得韓尚書逃離的時間,也好在王府的車伕是個不起眼的高手,在韓府那兩個侍從不幸被亂刀砍死後,生生擋在伊薇和韓尚書身前不離半步。
然而一人微薄之力終難當千軍萬馬,此刻宮中派來的御林軍雖稱不上千軍萬馬,卻也委實不弱,車伕拼得筋疲力盡,還是突圍不了,伊薇往人堆裡一看,碧琳這丫頭不知何時已經被人踩在了腳下,心頭惶急,一把拾起被車伕撂倒的兵卒手裡刀劍,準備在風裡雨裡、甚至血裡,搏上一搏……
卻在那一刻,兩道形如疾風的人影赫然從御林軍包圍的兩側衝殺過來,一路揮着鋒芒的刀劍披荊斬棘,在伊薇尚未送命之前,將她和韓尚書護在了中心。\
“阿雲!阡羽!”
伊薇抹了把滿臉的雨水,看清了來人,驚得瞠目結舌:一個說是去尋慕容嵐,一個被派去找九駙馬,原來的原來,都沒走遠呢,都在暗處伺機而發呢?
“無痕來遲,害王妃受驚了。”雲無痕一劍揮下,擊退了直衝過來的御林軍,還不忘安撫伊薇一番,卻是那頭的阡羽,一臉臭臭的表情就像前來搭救的路上丟了他五兩銀子似的,甚沒好氣地道了句:“趕快退了這些人,好把這麻煩精送去山裡。\”
伊薇心下不服,卻也不敢在這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生死攸關時刻與他爭執,便乖乖攜了韓尚書縮在他們二人築起的保護圈之內,看着他們的矯健身形穿梭在凶神惡煞的御林軍之間,雨瀑濺血,風浴哀嚎,幾經刀光劍影的斬殺後,伊薇被無痕拎起,韓尚書被阡羽帶起,車伕則背了碧琳,各自上馬衝出包圍,甩了一干子慘敗的兵卒,揚鞭疾馳而去。
直到了再無追兵的安全之地,阡羽才翻身下馬,就着方纔未曾澆滅的怒火,衝着伊薇喝道:“這事你若不插手,我和無痕前來搭救的時候,還會順利些!”
伊薇此刻正在狠勁搖晃人事不知的碧琳,聽了這話便愈發煩躁不已:“你這話什麼意思?莫名其妙怒我惱我!”
“就你拖累我們,救了韓大人還要來顧你!”阡羽不管雲無痕的示意,瞪了眼伊薇,出語毫不客氣。\
伊薇火了,不就勞煩他多揮幾劍多舞幾刀,最後還不是能夠全身而退,至於這般計較嘛?念及此起身,回瞪阡羽厲聲反駁道:“我存心的嗎?我存心拖累你們的嗎?我不也是看着左鳳那破點子未必可行,所以才載了韓尚書一程!左龍淵也是個混球,早安排了你們出手,何必還要左鳳使那些個一眼就能看穿的小聰明!”
阡羽冷哼一聲,目露輕蔑:“王爺纔沒有把這麼人命關天的事寄託在九公主身上,只不過藉着這計中計,引出了潛伏在王府的內奸而已。\”
一聽這話,伊薇愕然了:“什麼內奸!王府有什麼內奸?”
“是青青。”溫潤柔緩,卻透着無盡失望的男聲,響起在雨後薄霧氤氳的林間。
伊薇回身,驚呼:“懷霜?”
“九公主參與搭救韓尚書的事情,今早我與你提起,爲青青聽得,後來她被宣召進宮,我想不到還有第二個人,有這麼快的速度這麼好的機會向太后泄露計劃。\”慕懷霜垂下眼瞼,眼底除了自疚的失望,還有傷悽的絕望,“她不是我妹妹。”
伊薇一驚:“懷霜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彼時雨過天晴,卻也將至黃昏,伊薇只覺得天地愈發陰沉,一如慕懷霜此刻落寞的表情,黯然又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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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日,距慕青青上一回進宮被黎媚刁難、又爲秦天和雲無痕搭救回府後不久,慕懷霜於深夜拜訪左龍淵書房,左龍淵遣退侍從問他何故神色失常,慕懷霜幽幽嘆了句:“我懷疑……青青還沒有回來。”
左龍淵英眉一皺,放下筆墨離了書案,請他入座詳談。\
“她自小受到禁錮,造就了不喜與人說話的陰鬱性情,哪怕是對我,也素來只有無聲的依賴,少有貼心的交流,卻自這次回府後,常與我笑談,雖也內向寡言,卻每每一語直入深切,內容不離你與王妃,多有打探的嫌疑,我只當是她寄人籬下的好奇,然而近幾日觀察下來……她似乎,不僅僅是變了性情,縱然我與她分離十多年,妙齡女子也自有十八般變化,可我單單凝視她,便覺得愈發不像從前了,只是又倒不出哪裡不像……”
左龍淵睿光熠熠的英眸一瞬不離慕懷霜一臉的苦悶,漠然半晌,才緩緩道:“她是你妹妹,不管是真的假,既然是以你妹妹的身份出現在六王府,你就有責任看好她,懷霜,若是需要我幫忙,你儘管開口,只是休怪我狠心。\”
——
於是纔有了今朝,左龍淵就着左鳳這丫頭殷勤獻計,便好生利用了下來,合着慕懷霜,一起引出了慕青青這條毒蛇。
“算是連我也一道利用了一回。”伊薇暗歎,唏噓不已。
“只是與你說了說,卻不想你記在心頭,自告奮勇地給韓尚書來了個偷龍轉鳳,獨獨九公主卻着實被王爺拉進了圈套,她本一心央求王爺不要將黎公子與自己湊到一處,才巴巴獻了個自以爲高妙的計,王爺原是要冷冷回絕的,卻又忽然想到青青一事,便與我商議着試她一試,果然……”慕懷霜對伊薇一番解釋,說到後來便黯然神傷起來:“卻不知道,真的青青……現在是生是死……”
“那這個慕青青,是易了容?”伊薇握住慕懷霜的手,惴惴問道。\
慕懷霜傷而不語,那一頭雲無痕已經規劃好了韓尚書繼續奔命的路線,交與阡羽護送一段,打發上路後,便回身走向伊薇,不無感慨地嘆道:“易容尚且好辨,偏偏是黎氏一族的幽深功夫——借魂造人之術,才擔心真正的青青姑娘已經遭遇了不測。”
“借魂……造人?”伊薇喃喃重複,質疑目光瞅着雲無痕不放。
雲無痕眉宇緊皺,似是難以解釋:“黎氏一族的功夫高深詭異,多有邪術、巫蠱,所以無痕也不甚瞭解,只聽聞這易容術縱是親人也難辨真假,比江湖上單純的改變妝容要複雜許多,但究竟如何個借魂如何個造人,除了黎氏一族恐怕無人知曉,這一次慕管家能夠覺察出來實屬不易,應該是易容得尚且不夠深厚,青青姑娘還有生還的機會。\”
伊薇苦着臉蛋聽得雲裡霧裡:“我倒是迷糊了,那現在王府裡的那個慕青青,究竟是不是青青自己?還是隻是被催眠蠱惑了?”
雲無痕頗感無奈地搖了搖頭:“無痕不知。”
伊薇訝然,敢情這邪門巫術還真不是蓋的,身邊的慕懷霜則似將將從傷悽中緩了過來,恢復溫潤神色柔柔望着伊薇寬慰道:“這件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現在回去處理,八成那青青不是真的,只是我終狠不下心對這張臉孔下殺手。\”
“懷霜……”伊薇瞅了眼那一頭將將醒轉過來的碧琳,巴巴徵詢道:“要不我跟你回去算了?”反正黎窮雁這妖孽是躲不成了,碧琳又傷着,心裡更是擔心慕懷霜一個人挺不過來,便無良地打算放任韓水歆不管不顧了。
慕懷霜脣角輕揚,柔眉舒展,心下分明是感動又疼惜的,卻隨即收了溫潤眸子裡如水傾淌的眷戀,轉而示意雲無痕道:“雲侍衛,勞煩你了。”
“無痕一定會將王妃安然送到龍嘯山莊的,慕管家不必掛心。”雲無痕領了慕懷霜的意,便再不遲疑,令車伕將碧琳抱到車內,便來請伊薇這尊瞅着慕懷霜依依不捨的佛像:“王妃請上車吧?”
伊薇無法,只好捏了捏慕懷霜的手,然後由雲無痕攙扶着上了馬車,彼時韓尚書已經由阡羽護着啓程多時了,伊薇未曾告之他龍嘯山莊內韓水歆的境況,想來他不知道也是好的,各自安心,此去看望韓水歆,也必然要三緘其口,萬不能讓她知道了外頭的紛亂而加重病情。
然而伊薇不曾料到:這一頭依依辭了慕懷霜,收起對慕青青滿腔子的心有餘悸,心下細細盤算好小住龍嘯山莊的計劃,一路顛簸晃悠,忍了車旅勞頓和徒步登山的艱辛,只求快些抵達,好先行洗去那一身血腥的雨漬,卻震然發現:昔日清幽靜謐、風致嫵媚的龍嘯山莊竟已近一片廢墟,夜色昏沉的莊內,瀰漫着一股更加腥臭的血味!
車伕揹着尚且脫力的碧琳,躊躇在門口不敢踏進,雲無痕利劍出鞘橫於胸前,小心翼翼地將伊薇護在身後,一步步往莊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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