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薇微怔,這個問題倒是值得思考,喊黎窮雁吧,那是很丟人的事;喊小皇帝吧,那是很要命的事;喊九隻鵝吧,那是很白癡的事;那麼:“喊九駙馬吧。”畢竟有把柄在握,不信他不肯做墊背的。
於是一聲又一聲期期艾艾的“九駙馬,九駙馬——”響徹在黎窮雁客房的屋頂上,自然,彼時黎窮雁不在屋內,要不然,估計會把屋頂上那兩人當做期的貓,一併踢到宮裡去陪伴媚媚。
不過這個時候黎窮雁在哪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九駙馬在哪裡,九駙馬此刻正在閒雲山鵝蓬裡頭蹲守哀悼,同時手裡忙乎着編織豬籠的工作,在他恍惚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時候,伊薇和碧琳的嗓子差不多已經喊啞了,這期間小皇帝和他的一票子護衛也有聽到這聲聲呼喚,猶在鬧肚子的小皇帝蹲在茅坑裡頭,問外頭的太醫道:“什麼聲音這麼吵,害得我都拉不出來了?”
“皇上,好像是六王妃在喊九駙馬呢。”老太醫老歸老,耳根子不錯,恭敬回道。
“哦?還好九姑姑不在,要不然皇嫂春夢裡頭把九姑父喊得這麼,九姑姑一定氣爆了。”小皇帝小歸小,心眼兒挺賊,竟瞎胡扯。
老太醫不得不好心解釋一番,因爲皇上金口一旦開錯,荒謬很可能變成真理,而六王妃很可能會遭難:“皇上,六王妃並不曾睡着,所以那不是春夢之語。”
“哼,你少唬我,大半夜還在奮鬥的,除了日理萬機的我,還能有誰?”豈料,小皇帝氣鼓鼓地嘟囔了一句,隨即茅廁裡傳出嘰裡咕嚕一陣“奮鬥”,茅廁外頭的太醫顫顫悠悠地用寬袖蹭了蹭鼻子……
其實小皇帝委實不懂事,大晚上還在奮鬥的人多得去了,比如不知道躲哪兒黯然神傷的黎窮雁,還有從痛失九隻鵝的悲慟和浸豬籠的惶恐中覺醒過來的九駙馬,此刻也正忙不迭地循着叫聲找到了站在屋頂上的伊薇和碧琳。
“六嫂,你怎麼老愛上屋頂呢?”九駙馬頗心疼地看着伊薇噔噔噔猛踩自家屋頂,心忖是不是編好豬籠後還要修補一下屋頂。
“不是我自己上來的!”伊薇氣鼓鼓衝着九駙馬叫囂,“你快把我弄下去,我……我要如廁。”
伊薇這話一出,一旁的碧琳便捂着嘴偷笑,難怪自家小姐今兒個脾氣突然暴躁起來,原來是憋得慌。
“你別笑!——你利索點,飛上來把我們背下去!”伊薇一邊指責碧琳,一邊吆喝九駙馬,小臉漲得通紅。
“六嫂你等等,我去扛梯子。”九駙馬汗顏地答應着伊薇,卻迅返身跑去了後堂倉庫,半晌才滿頭大汗地扛了把破梯子架上來,又被伊薇一頓責怨:“敢情你長得這般年少輕狂血氣方剛的,竟然不會輕功呀!”這話說得貌似她自己輕功練得爐火純青似的。
九駙馬一邊扶着梯子容她二人慢慢往下爬,一邊憋屈地嘆道:“我也不是一點不會,稍微會兩下,可是……可是如果因爲要把你們弄下來而不慎惹了些肌膚之親,我怕公主不高興。”
“啊哈!”伊薇將將還在念叨要如廁如廁,這會兒下了梯子卻一個勁嘲笑起九駙馬來,“看不出你小子竟有這等迂腐的境界呢,不過……你都搞婚外情了,區區一個肌膚之親有什麼好怕的?”後一句話伊薇是湊近九駙馬耳根子竊笑着說的,那得意勁好像要生肌膚之親與自己無關似的,九駙馬那一張嫩臉卻委實紅了一紅,繼續汗顏道:“六嫂要如廁就去東面那頭吧,西邊的被皇上徵用着呢。”
“呵呵呵……那我走了。”伊薇幸災樂禍地拍了拍九駙馬的腦袋,雖然九駙馬比自己高出一個頭,伊薇墊着腳尖也要沾點便宜,然後才狂奔向東面的茅廁去了。
晚上睡覺有人幫着鋪被褥,早上醒來有人幫着梳髻,伊薇這才覺得,慕懷霜把碧琳送回到自己身邊,是何其明智的,雖然這人要是被服侍慣了就容易腐蝕,然而貴族階級這一套享受主義,還真叫伊薇受用不盡,在讚賞了碧琳一番“早餐做得好,明天繼續”後,房間的破門板卻突然被拍得砰砰直響。
碧琳去開了門,九駙馬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衝着裡頭的伊薇一臉焦慮地問道:“六嫂可曾……可曾看到國舅爺了?”
“沒!一大清早我纔剛起牀呢。”伊薇覺得九駙馬找黎窮雁找到自己閨房裡來,委實有些不太厚道,傳出去多容易造成八卦緋聞呀!
“但是……但是皇上要國舅爺陪着玩蹴鞠,我……我找遍了整個閒雲山都不見他人。”九駙馬杵在門口,急得跳腳,自從遭黎窮雁算計而把小皇帝引來閒雲山後,他便一直是這副焦頭爛額的模樣。
“你去所有的屋頂上找一圈看看,他喜歡蹲屋頂。”伊薇徑自慢條斯理地對鏡貼花黃,自認爲給了一個非常有見地的建議。
“找過了,都沒有。”九駙馬卻絕望地抹了把汗,幾乎預見了自己將要被小皇帝拿去當球踢的下場。
伊薇不得不停下手裡動作,離開梳妝檯,走到門口看了眼滿頭大汗的九駙馬,喃喃自語:“他不會真的生氣了吧……”
“皇嫂,我陪你去找舅舅!”就在伊薇將將上了馬車準備同九駙馬一路往雲都尋去的時候,小皇帝屁顛屁顛跑了過來,身後屁顛屁顛跟着一大票子侍衛和太醫。
“皇上,我這一去風雨招搖福禍未知,恐怕是要凶多吉少的,您老人家還是好生待在閒雲山靜候佳音吧。”伊薇振臂一揮,小皇帝已經蹭蹭蹭鑽過她的臂膀溜上了馬車。
“哎,皇上,這樣不妥吧?”伊薇回身問道,那一大票子侍衛和太醫也巴巴將腦袋湊進馬車裡來,哭天搶地、誠惶誠恐地奉勸他們的老大下車。
“走!”小皇帝卻不管不顧伊薇的詢問和一大堆腦袋的惶恐,一聲令下後,那驅馬的九駙馬也委實不長腦子,竟然揚鞭一揮,策馬狂奔了,獨留下一大票子捶胸頓足的侍衛太醫們抱頭痛哭,好像他們的下半輩子已然斷送在了絕塵而去的馬車下。
就這樣,伊薇和小皇帝面對面坐在馬車裡頭,大眼瞪小眼,那縮在角落裡頭的碧琳完全可以忽視,而九駙馬一個人在車外頭駕車,顛得那叫一個歡,伊薇不得不探出半個身子去和他對個話,順便提醒他一下:他的腦袋秀逗了:“你幹嘛不讓那些老頭子把皇上弄下馬車去?你現在帶着他,我就覺得我脖子上的腦袋不太牢固。”
“讓皇上留在閒雲山,我和公主的寨子保不住不說,那些太醫老頭子和侍衛小夥子的腦袋也都會被皇上拿來當蹴鞠踢的。”九駙馬卻一臉憋屈地道了這麼一句,眉宇間的八分認真讓伊薇微微一怔,不想輕狂如他竟然還有這等覺悟,只聽他續道,“我和六嫂好歹還算是有點地位的人物,皇上再怎麼不爽快,也不會對我們動真格的,所以六嫂脖子上那腦袋,牢固得很呢!”
伊薇不自禁地摸了摸脖子,覺得九駙馬的話有三分道理,便歡歡地放下簾子鑽回了車內,對着小皇帝一個勁諂笑:“皇上別惱,咱們很快就可以找到你舅舅了啊。”
“皇嫂準備去哪裡找呢?”小皇帝擡起一張肥嘟嘟的圓臉來,眨巴着黑亮的眼睛好奇問道,拋開這孩子掌握着天下人生殺大權和血脈裡的變態暴戾因素不說,這七歲的一團肥肉,還是頗有些可愛的。
“呵呵呵……據皇嫂我的英明猜測,黎窮雁不是去楚莊找我哥討荷葉雞吃,就是去六王府找左龍淵尋求慰藉去了。”伊薇覺得:按照黎窮雁昨晚耿耿於懷荷葉雞的事情,他定然是不會放過病怏怏的楚伊清的,如果他尚有一絲良知而不去找楚伊清麻煩,就極有可能找他的“阿左”哭去了。
於是馬車一顛一顛地顛到楚莊,派碧琳進去一打探,回報黎窮雁並不曾來過後,伊薇便顫顫悠悠地驅使九駙馬往六王府駛去。
伊薇之所以顫顫悠悠,不是因爲她的一猜想慘淡破滅,而是此去六王府也許真的一語成讖:凶多吉少,要知道,眼下伊薇對於左龍淵還是心存餘悸加餘恨的,何況石碑休書還被刻好就巴巴往他王府裡去,委實有失面子,可惜小皇帝的臉一沉,伊薇便不得不顫顫悠悠地帶着他站在了六王府門口,對着前來迎接的若茜一頓趾高氣揚的責令:“左龍淵人呢?叫他出來!”
若茜眼角閃過怒火,卻不敢作,那個站在伊薇身邊的小肉團,她是知道其九五至尊身份的,伊薇也是仗着小皇帝在身側,才趁機給了若茜一個下馬威。
“王爺……王爺昨日出門後便沒有回來。”若茜諾諾答着,眼睛卻訕訕地看着小皇帝,小皇帝彼時沒有披着龍袍,只一件被他自己搞得髒不溜秋的小馬褂,若茜也不知道他是微服私訪還是啥的,想跪拜又不敢跪拜,杵在門口不知所措之際,聽到伊薇一陣咆哮:“什麼?!他昨晚沒回來!……和他的小飛蛾,纏綿到夜不歸宿難捨難分成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