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裡眼中垂淚:“幼年時母妃常畫些肖像,再用針線一針一線繡出來。這是母妃留下的最後的東西,兒子……”說到這兒握着那幅小像捂着心口哽咽不止。
那幅小像自然是皇帝的,跟普通小像不一樣的是,黑色是以青絲爲線,紅色是以血爲線。皇帝想起舊日時候也不免動容,如今斯人已逝,她生的兒子一個溺死,一個……皇帝垂下眼睛,緩緩壓下所有的情緒波動,道:“你是個好孩子,只是這些東西都是死物,哪能跟人的性命相比?”
陳清裡看似天真地一笑,有些羞赧地說:“這是母妃和父皇的東西,兒子不敢不盡心,怕母妃在地下怪罪。”
皇帝眼神毫無波動,語氣卻沒有先前生硬:“下次不可如此了,爲兒女者保全自身,也是盡孝道。先回去吧,朕叫工部在最快的時間裡給你再造一座王府。”
陳清裡微微一笑:“多謝皇上。”恭敬地將手裡的小像遞到皇帝跟前再緩緩退出去了。
皇帝靜靜地看着那幅小像,一會兒道:“德喜,拿去燒了吧。”
德喜一愣:“陛下?”
皇帝閉着眼睛養神:“這些小東西不過是小女兒的心思罷了,朕不看重這些。”
德喜一嘆。
皇帝問:“王府大火你怎麼看?”
“奴才不敢妄言。”
“你只管說,朕不怪罪。”
德喜琢磨着開口:“王府大火應該不會是九王爺自己籌謀。九王爺是個聰明的,知道皇上一查肯定會查出來,若是他自己動手必定逃不過皇上的眼睛。”
“還有呢?”
“九王爺對皇上還念着父子情份呢,要不然火勢如此危急,他爲什麼還要拼命拿出這個小像來?”
皇帝嘲諷一笑:“你錯了。”
德喜一愣:“奴才愚鈍。”
皇帝緩緩道:“老九是個聰明的,知道朕難容下他。先前所做的他未必不知道,卻能如此隱忍和在朕面前做戲,這份心智和謀算朕倒還欣賞。火不管是不是他放的,至少他達到了兩個目的。”
德喜面色發苦道:“奴才愚鈍。”
皇帝道:“一則藉着大火從頭開始,他的人手自會更快安插在王府;二則探一探朕對他的態度,方纔朕也算是表態了,除了朕,沒有人能要他的性命。”
德喜頭上微微冒汗。
皇帝若有所思地一笑:“朕將近六十,若是退位讓賢也不是不可,只是該選誰呢?”
德喜冷汗直流:“奴才不敢妄言。”
皇帝瞥他一眼:“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
陳清裡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地出了皇宮,臉上始終掛着淡淡的笑。當然他不能打消皇帝的懷疑,可是自己的聲淚俱下和那幅小像似乎有些作用,換來了皇帝的一句“無人能要他的命除了皇帝”和一座王府。
這就已經夠了。
太子大怒。
“可恨!”太子狠狠一拳砸在桌上,冷笑道:“老九啊老九,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
謀士道:“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原先安插的人死得八八九九,新府落成,咱們不便啊。”
太子瞪過去:“你是謀士你問本殿下,事事要本殿下操心,要你們何用?”
謀士道:“好在工部督造王府,殿下可藉機阻攔一二。”
太子眼珠一轉:“這個當然。”
皇宮。
皇帝聽了太子的話,沉吟道:“老九府邸沒了,不造是不行的。”
“如今國庫緊張,前年大旱花了許多銀子,這兩年銀米歉收,國庫比起以前空虛了很多。如今西北部不平,又發大旱,此時貿然動土肯定要花不少銀子。”
皇帝正要說話,殿外德喜道:“九王爺覲見。”
“臣參見皇上。兒臣昨日回去思前想後心中很不安,因此一大早來有事稟告。”
皇帝問:“什麼事?”
“因爲大火,王府裡的出入賬本全都沒了,兒子找人特意去商鋪看了一遍,看着盈利尚可,兒子不敢獨得,因此連夜命他們重新做了賬本,將這些銀子全部上交國庫。”
皇帝眼神一閃。
太子似笑非笑道:“九弟真是有心。”
陳清裡道:“臣弟不知道別的,只知道父皇憂心的就是兒子要解決的。新府的事不急,兒子等得,一切靠父皇做主。”
皇帝道:“找人來覈算入庫,王府的事照舊,規模大了也不可,就按照郡王的要求來。老九,別覺得委屈了就是。”
陳清裡微微一笑。
太子差點氣得倒仰,這些年九王府的命脈都握在他手裡,他敢說交上去的這些銀子都是他的,可現在呢,被陳清裡拿去做了人情。
他都真是錯看了陳清裡,他以爲老九定當是小心籌謀着把那些東西奪回來,他倒好,索性全不要來個一場大火!
現在想要阻止新造府邸的事也是不成了。太子憤恨地瞪了一眼陳清裡。
皇帝的眼神在兩個兒子之間來回轉,並不動聲色,心裡道:太子果然不夠沉着。
西北部大旱,皇帝幾去祈雨都沒有什麼用,一時也急得不知道該做什麼好。
這天皇帝又帶着手下幾個皇子去祈雨,皇子們爲了祈雨也是盡出百寶,可是好像沒有什麼用。
輪到太子,他面色凝重:“兒臣撫琴一曲禱告上天,希望天降甘霖。”
琴音起,悠悠婉轉期期艾艾,彷彿真是一個極心誠的人在真誠地禱告上天而絮語。天一會兒就暗沉下來了,烏雲遍佈,不多久就雷聲轟隆隆起來。豆大的雨點開始落下來。
底下的大臣們大喜,就連皇帝臉上都露出一抹笑容。陳清裡似笑非笑。
太子越彈越歡,琴音也越來越歡快。
陳清裡看着皇帝的臉,心思幾轉,皇帝求雨沒有求下來,太子卻求下來了,這說明了什麼?這在有心人的眼裡自然是很能說明什麼的。想到這,他脣角更彎,自然有人要送死,他不介意把刀往前送一送。
大雨連着下了五天五夜。京城上下和西北部的百姓都是一片歡騰。
皇帝專門設了家宴。
陳清裡笑道:“按理說這求雨都是誠心的,偏偏只有太子殿下求了雨來,不得不說連老天爺都偏愛殿下。”
太子得意非凡,還沒有意識到這話有什麼問題。
底下十一王爺說了一句:“父皇纔是天子,老天爺偏愛也是偏愛父皇,太子殿下求雨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陳清裡淡淡笑道:“不錯,真是想不到太子的運氣比起父皇還要好。”
皇帝的臉色已經陰沉了下去,太子瞅着就要站起來。
皇帝手掌略壓:“坐着吧,此次你有大功是不爭事實。旁人說什麼不必理會。”暗含警告地看了一眼陳清裡。
陳清裡反而一笑,朝着皇帝舉起了酒杯。
皇帝臉上掛着極淡的笑意,正要對太子論功行賞,德喜急急忙忙進來在他面前說了幾句話。
皇帝臉色青綠一片,狠狠地擲出去手中的酒杯,怒道:“放肆!大膽!你們都大膽!”眼神兇狠地看着太子:“你好大的膽子!你這個不孝不順的逆子!”
太子臉色一白:“還請父皇明示,兒臣究竟做錯了什麼,兒子一定改。”
皇帝氣得幾乎倒仰,靠在椅上不停地喘氣:“如今朕還在,你就敢使些這樣的手段拉攏人心,怎麼逆子是想逼宮麼?來人!來人!!把太子帶進去圈禁起來,事情沒查清楚,絕對不能放他出去一步!”
太子面色發灰,可還是忍不住梗着脖子叫屈:“兒臣冤枉,父皇不問青紅皁白就將兒子圈禁,兒臣不服。”
“住嘴!再說一句朕就殺了你,還不滾下去!”皇帝眼見怒極。
太子看他那個模樣,心裡到底有點怕,只得退下。
十一天真道:“看太子殿下運氣也不怎麼樣,嘖嘖,這還沒論功行賞呢。”
陳清裡微笑:“誰說不是呢。”
“想必父皇也沒有什麼心思繼續家宴了,我們還是散了吧。”
陳清裡點頭,施施然地朝宮外走。
“九弟慢走。”
陳清裡聽見了便停下步子。
叫他的是六王爺陳清逸。六王爺從出生起就體弱,一年到頭都泡在藥罐子裡頭,生母早亡無人照料,皇帝對他一直都是淡淡的。
“六哥可是有事?”
六王爺淡淡笑道:“方纔我見九弟似乎對席上太子被貶的事並不吃驚。”
陳清裡一邊走一邊笑道:“爲何要吃驚?眼見他高樓起,眼見他高樓塌,榮辱周而復始難以捉摸,看得明白了便也不怕了。”
六王爺咳嗽了幾聲:“原來九弟是個通透的。”
說起來都是可憐人。
陳清裡心中有牽掛自然不覺得自己有多可憐,反倒是他,這些年猶如槁木死灰一樣的活着,全無意趣。
因此,他帶了幾分關切道:“起風了,六哥體弱只管自己保暖就好,至於旁人,若是凍死也必定是因爲有貂裘在身時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貂裘。”
六王爺目光一暖,道:“九弟也要保重身子。既如此,便先別過了。若是悠閒,不如來本王府裡坐坐。”
陳清裡淡淡一笑。
陳清逸回了自己馬車,回想起席上的事,微微笑了,老九倒是個動作極快的,也是,趁熱就得打鐵,鐵若冷透了,前面的功夫豈不是白費?
既然太子受了圈禁,自己不妨再助上一把,叫他永遠不得翻身。他咳嗽了幾聲,提筆開始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