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這時走進來一個人,卻是一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小和尚。
他一邊敲着木魚一邊道:“世間事自有因果。你若不離開便是自損福澤,再遲二刻就再也投不了胎。”
她面部猙獰:“哪怕是魂飛魄散,我也要求個答案。你要是阻止我,我此刻與這兒的人玉石同焚。”她手勢一動,竟自動生出了火焰。
李不動驚駭。
小和尚閉眼,嘴裡嘰裡咕嚕地開始念起來。她看上去痛苦不堪,捂着頭不停地在地上打滾,嘴裡吼道:“我苦苦尋了二十年好不容易纔找到,爲什麼你就不肯成全我?我只是借她用一用,用過了就還給她。”
小和尚輕嘆一聲:“世事如露,萬法成空。執着是苦,這些年小僧以爲你早就堪破。再不速速離去,莫怪小僧手狠。”
她眼裡露出一絲忌憚,看他念咒的速度越來越快,服了軟道:“你不要念不要念,我離開就是了。”
一霎那間,她又暈了過去。
陳清裡露出一絲凝重:“小師傅似乎年紀不大,如此年輕就有這樣的修爲實在令人驚歎。”
小和尚笑道:“小僧修的是不老禪,今年是第四十一年了。”
陳清裡又問:“不知道小師傅在哪兒清修?”
“小僧雲遊四方。”
李不動實在聽不下去了:“聽你說話就是累,半天也問不到正點子上。他是想問,剛纔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清裡擰眉:“方纔滿滿似乎是中了邪祟。”
小和尚笑道:“不在陽世,稱她爲邪祟也不爲錯。”
陳清裡微驚:“她怎能找上滿滿?”
小和尚笑得一臉高深:“緣也。”
李不動扯嘴:“說了跟沒說一樣,她要是動不動就找上丫頭,丫頭不是很慘?”
小和尚搖頭:“須知世間因循法則自成因果,這位女施主乃是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自然比別人不同,加上她與我佛有緣。”
陳清裡疑惑:“何爲有緣?”
小和尚微笑:“若小僧所料不差這會兒女施主應該已經醒了。說是有緣,乃是她命格奇異,諸佛隨身。”
李不動更加詫異:“既然是諸佛隨身,按理說邪祟應該近不了身,爲什麼還……”
“若是姑娘自願,那就另當別論了。”
李不動無語。
袁滿確實是醒了,看着小和尚不好意思地笑:“咳咳,沒想到沒瞞過你。”
小和尚微笑:“女施主,世間事不是非對即錯。個人自有緣法,切不可過多幹涉,傷了自身福澤。”
袁滿點頭。
那店主東在旁邊看到這兒,眼裡的驚疑早就散了,賠着一臉笑意上前:“想不到我今天也有這樣的福氣可以看到大師您大展神威,還請大師今晚留宿店中,我這就去備下素齋。”
小和尚笑得一臉高深:“有勞檀越。”
袁滿坐到陳清裡跟前,低聲道:“現在你總該相信我了吧?”
陳清裡輕嘆,“怕不怕?”
袁滿點頭:“怕。”
陳清裡又嘆:“今晚你就睡在我隔壁。”
袁滿再樂意不過了。
李不動看着他們,冷笑道:“還沒成親就開始上頭了?”
袁滿瞪他。
小和尚自然是眼觀鼻鼻觀心不語。
店主東很快就端了一茶盤子的茶上來,又特意拿出一杯遞到袁滿跟前,笑道:“姑娘,這杯是給你的。”
袁滿望過去,又濃又白看上去很是粘稠,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店主東笑道:“是北方來的幹奶酪煮的,可香了。”
袁滿頓時來了食慾。
小和尚卻突然問道:“小僧觀女施主印堂發黑,可是逢星宿流年不利?最近是否多夢且常不安寧?”
店主東臉色一僵:“師父你真厲害,最近男人出去忙着收賬,我也不知道招惹了什麼東西,事事不順。”
小和尚垂眉一笑:“所有事自當有個交代的。”
店主東轉而看着袁滿:“姑娘快喝了吧,趁熱喝纔好喝呢。”
袁滿點頭。
小和尚又問道:“女施主的丈夫出去收賬,女施主可曾擔心?”
陳清裡皺起眉頭,小和尚出家已久早就是方外之人,怎麼如今問起女子是否擔心丈夫……
店主東扯了扯嘴角,露出點笑意:“出門在外,做妻子的哪裡有不擔心的道理?”
小和尚笑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都是做妻子的。”
店主東大驚,滿臉驚駭。
她把自己發抖的手藏在袖子裡,滿臉笑意地看着袁滿:“姑娘快喝了吧,都冷了。”說着她自己拿了碗輕輕地抿了一口。
袁滿還沒有跟人用一隻碗的習慣,可是店主東的盛情實在難卻。她笑了笑,端起了碗。
門外突然狂風大作,打得燈籠左右搖晃。這幢年紀比他們幾個加起來還大的房子發出吱吱唔唔的聲音,就好像是人的嗚咽。
陳清裡喚聲滿滿,道:“滿滿先別喝。”
有聲音裹着勁風吹進來:“秦湘,你怕了是麼?”
店主東嚇得癱軟在地:“你是人是鬼?”
有什麼閃了進來,袁滿一眼望過去,啊的大叫一聲:“是你?!”
她咯咯地笑:“秦湘,我找得你好苦。這二十年我找得你好苦,你看看我的樣子,你還記得我麼?”
袁滿狠狠地扯了下陳清裡的袖子:“陳清裡,她……她她就是那個我跟你說過的穿着紅衣的女人,她的聲音我絕對不會記錯的,就是她。”
陳清裡護着她,將她帶進懷裡:“別怕。”他看上去很鎮定:“想必店主東一早就看出了端倪是麼,你很聰明也掩飾得很好。”
李不動冷笑:“可是再聰明的人也有犯糊塗的時候。”
陳清裡微笑:“你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滿滿喝那碗奶茶。還有,當一個陌生人在你家櫃檯下挖出一罈好酒時,你表現得太過鎮定。”
李不動接道:“不錯。聽了丫頭中了邪祟,我倆都很驚訝,可你卻似乎並不害怕,不,不應該說你不害怕,你不怕的是中邪祟,怕的是這個邪祟本身。”
陳清里語氣帶上了凌厲:“本是你們倆的恩怨,你不該牽扯上其他人。也許從拿壇酒開始,你就知道有人找上了門。”
小和尚微笑不語。
店主東驚訝地看着他們,慢慢地也笑了起來:“你們都很聰明,可是這跟你們有什麼關係?”她看着袁滿:“是你帶她來的,而她能跟你共存,所以你就得死。你死了,她就是孤魂野鬼。孤魂野鬼,哈哈哈哈。她就是個孤魂野鬼。”
袁滿疑惑:“那碗茶有什麼問題?可是她自己也喝了一口。”
紅衣大怒:“這就是她慣用的伎倆。連我死了你竟也不肯放過我?”
“你說的沒錯,就算是你做鬼我也恨不得你再死一千遍一萬遍。”
袁滿靜靜地不說話,只是靠着陳清裡。
紅衣瞬間頭髮飛長,面目猙獰地朝她衝過去:“你找死!!”
小和尚手裡的佛珠一飛,頓時她被打的現了身形。
紅衣又怒又怨:“天道不公,爲什麼她這樣的惡人還能活在世上?而我卻要在這世上飄飄蕩蕩,做一個孤魂野鬼?!今天我必須要她死!”
小和尚輕嘆:“今日三月三鬼門大開,雞唱三更,是你唯一的轉生投胎機會,若是錯過,日頭一升你便會魂飛魄散。”
紅衣微愣。
小和尚道:“是去是留,你自己抉擇。若是選擇投胎,小僧可助你一助。”
紅衣面色糾結,這個時候誰也不能替她做決定。
半晌她道:“就算是不轉生投胎,我也必須知道當年的真相。”
秦湘哈哈大笑,笑得無比癲狂,她甚至擦了擦眼淚,狠笑道:“你真的想知道?”
紅衣看着她,眼神裡露出恨意與殺機,“左右我是要魂飛魄散的,你最好乖乖說話,否則我保證在那之前先打散你的魂。”
秦湘道:“那我就告訴你,告訴你想知道的一切。我的好姐姐。”
妹妹?居然是妹妹?!袁滿大驚:“你說她是你的姐姐?”
紅衣冷着臉點頭。
袁滿恍然大悟:“怪不得夢裡除了我還有兩個女人,除了她,想必另一個就是秦湘你了。只是看起來你們感情還不錯,不知道爲什麼現在看來卻是不死不休。”
秦湘冷笑:“感情不錯?誰告訴你的?我跟她原本是雙生的一對姐妹。”
“可你們長得並不像。”
她面帶嘲諷:“誰告訴你們雙生姐妹一定長得一模一樣?”
袁滿不說話。
她繼續道:“這件事放在我心裡二十多年了,到你死我都還沒有放下。今天你出現也好,好叫你知道我有多麼討厭你,有多麼恨你。”
紅衣猙獰的臉慢慢地變得正常:“說重點,我的時間不多。”
秦湘詭異地笑了,說話的聲音很大,速度在袁滿聽來卻比先前更慢了。
“從小到大所有人的眼睛只圍着你轉,誇你長得漂亮誇你聰明,你學什麼都一學就會,我卻要學很久。爹孃罵時你從來都是在旁邊看我笑話,你根本就沒有把我當作你的妹妹,你待小姑的女兒都比對我親厚。”她的聲音很淡漠,聽不出絲毫起伏。
紅衣眼中含淚:“你從小不愛說話,爹孃就算偏疼我對你也不算差。我……我也是一直把你當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