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在裴小染那呆到了傍晚時分,用過了晚膳,我便帶着挽月去了演武場。

上圓下方的雙層武場,硃砂的“鎮北”二字鮮紅欲滴,在夕陽壯烈的光芒下,氣息越發得肅殺彪悍。

我手握弒天槍,把槍身平舉身前,槍頭的血紋在殘陽之下,彷彿真的是一道道人血的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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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打心底是喜歡長槍這種兵器的。

月棍、年刀、一輩子的槍。槍是兵中之王,威力最大,也最難練。

也有人說劍纔是兵器中的王者。但是其實,長劍太輕太短,或許在武林中是個風流倜儻又夠鋒利的利器。

但是西楚霸王就曾說過:“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

什麼是萬人敵?

其實就是長槍。

若是在千軍萬馬的戰場上,哪個大將不是拿着流星錘長戟還有長槍這些重兵器?

戰場上,大家都穿重鎧甲騎大馬,硬碰硬,一分重量就是一分強。一把小劍的話,如果不是有內力,恐怕根本就破不了鎧甲的防禦。

而且槍,也不僅僅是重而已。

後來的很多長槍,都不似古代的重鐵槍,而是改進成了木製的槍桿。

這是因爲,如果兵器過於剛猛沉重,沒有彈性,就無法緩衝對方的衝力。

過硬的兵器相交,只要角度不對力道不對,反震的力道就全到了手上,因此露出空門還是小事,最糟糕的是虎口受傷兵器脫手。

而我這杆弒天槍,槍柄是用柔星玄鐵製成的。重不下於尋常鋼鐵,但是卻有着鋼鐵所沒有的柔韌。

這就等於是變相的取了巧。

有着木槍沒有的厚重有力,彪悍強橫。又有着鐵槍沒有的柔韌彈性,卸力方便。

當然,這些關於槍的道理,我也是大了才知道。

但即使這樣,我小的時候看三國,最喜歡的人物也還是槍神趙雲。

趙雲的槍法,就叫“趙子龍十三槍”。

而按騰遠山說的,我這個鎮北王當年賴以縱橫天下的槍法則是三十六路通天槍決。

那日跟騰遠山一次小小的切磋,其實我就已經回憶起了那三十六路通天槍決的招數。

就這樣站在殘陽中,微微閉起眼睛,彷彿腦海中,真的幻化出了三十六個小人影在揮舞着長槍,演示着這絕頂霸道的三十六路槍法。

忽然之間,一股熱流從小腹丹田處涌出,剎那就到了掌心。

那瞬間,忽然有種福至心靈般的奇妙感覺。

暗灰色槍桿嗡的一聲響,我的身影已經動了起來。

彷彿不用思考,招數已經在我腦中深深地印刻。

眼前,一片暗灰色的槍影彷彿覆蓋了天地,因爲槍速過快,氣爆聲連連響起。

龍騰虎躍,風聲在耳邊呼嘯着,我卻好似已經感覺不到,只是整個人都沉浸在了那股慘烈彪悍的槍意之中。

啪的一聲巨響,槍桿重重地擊在演武臺上。正是最後一路槍法的收尾式。

我手臂一動,提起弒天槍。

槍尖向下一頓,看着腳下那鎮北的血紅鎮字,而槍尖,正好直直點在那鎮字的最後一點上。

無論是趙子龍十三槍,還是三十六路通天槍決,天下槍法,無非也就三個基本動作——攔、拿、扎。任何招式,都可以從這三個動作裡面演化出來。

只不過,我雖然明白原理,但是真的就這麼使出來,力道上還是很容易出差錯。

低頭,我表情淡淡地看了一眼張開的手掌,虎口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鮮血有些駭人地流淌了出來。

今天看來也只能練到這裡了。

我轉身換了個手拿槍桿,緩步走下了演武場。

回去洗了個澡,又用藥酒擦了擦身子,已經是夜晚了。

本來我已經準備看會書就休息了,但是這時候,挽月又在外面輕聲通報道:“王爺,鎮北親衛大隊長羅閔求見。”

我對這個羅閔也有印象,是鎮北親衛裡一個很厲害的大隊長,跟着我一起去過寒山城,本來應該是和另外三位大隊長一起在那邊駐守,此時回來估計也是有事情要稟報。

“叫他進來。”我放下書卷,淡淡地吩咐。

“王爺。”羅閔身着輕甲,風塵僕僕的樣子,進來就行了個標準的禮。

“怎麼?寒山關那邊有什麼事麼?”我有些關切地問。

“寒山關一切如常,已經漸漸步入正軌。”羅閔沉聲道:“屬下這次回來,是因爲我等在寒山關發現了朱炎的密室,蒐羅到一些珍奇東西,是以快馬加鞭帶回來一部分給王爺。”

我一愣,隨即便笑了笑,道:“這倒是好消息,拿進來看看吧。”

沒想到朱炎還有個密室,想來,他身爲邊陲大將軍,估計身家也不薄吧。

當時我爲了以示沒有別的目的,自然不能顯示出對朱炎財產感興趣的樣子,但是現在,既然是密室裡的寶貝,那就是不被別人所知道的寶貝。那我拿了,肯定也沒有麻煩。

羅閔出了門,隨即就搬進來一個銅金箱子。

我看着他打開銅金箱上的鎖釦,低聲問:“密室的事,有幾個人知道?”

“只有屬下等三個大隊長,再無他人。”羅閔肯定地道,隨之吱呀一聲,銅金箱已經被打開。

“幹得不錯。”我倒也沒有急着看銅金箱裡的東西,而是看向羅閔,微微笑了起來:“你們三個,回來之後記得去帳房領賞。”

“謝王爺。”羅閔躬身一行禮,也不多說。

我心裡不由暗暗點了點頭,不驕不躁,榮辱不驚,鎮北親衛的質量果然不錯。

走下竹榻,我看向了銅金箱裡,第一眼看到的東西就讓我驚了一下。

通體白玉,無一絲雜質。

被雕刻成翔龍的模樣,玉座的底下,赫然寫着一個古式的“兵”字。

竟然是兵符!

我拿起玉質兵符,沉吟了片刻,卻又遞給了羅閔,沉聲道:“帶回去,就說是在朱炎住的地方找到的,現在,就當它是無主之物。”

羅閔接過,點了點頭。

名不正言不順,就算有了兵符也是枉然。

還不如賣個大方。

天高皇帝遠,這北部三郡,就算沒有兵符,如今也在我掌控之下,又何必留下這東西惹人詬病。

銅金箱裡的東西,的確各個都價值不菲。

但是我也未必就放在眼裡,倒是放在角落的一個小玉瓷瓶吸引了我的注意。

“神月香膏?”看了看小玉瓷瓶上刻着的小字,我有些疑惑地看向羅閔:“這是什麼?”

“屬下倒是聽說過這神月香膏。”羅閔回答道:“據說是西域佛教的秘寶,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傷藥,但是因爲實在是太過稀有,所以雖說妙效無邊,卻也沒什麼人用過。”

“傷……藥?”我頓了頓,忽然起身問道:“治外傷,還是內傷?”

“神月香膏本應是治外傷的,但是似乎也可以泡成露內服。”羅閔一板一眼地答道。

“祛疤麼?”我又看了看手裡的小玉瓷瓶,沉聲問。

“這……屬下不知。”羅閔答道:“只是神月香膏乃天下最神秘的寶藥,想必也能有祛疤的效用。”

“好,很好。”

我心情忽然之間大好,拍了拍羅閔的肩:“你下去吧。這次做得很好,這銅金箱,你呆到帳房那邊去讓他們收到庫裡吧,我就不一一細看了。”

羅閔也不多問,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就提起銅金箱往外走去。

“挽月。”我把侯在外面的挽月叫了過來,語氣有些急迫地說:“你去把騰總管叫過來。”

隨即,我便在屋裡坐了下來。

心情還真的有些激動,手裡的小玉瓶被手掌弄得溫溫熱熱的,莫名地有一種期待的感覺。

騰遠山沒有讓我多等,只是一會功夫便過來了。

“王爺?”

他顯然以爲是有什麼急事,一進來就有些着急地問道。

“你過來。”我坐在白玉案桌前,面上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

騰遠山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邁步走了過來。

我靠在椅背上,半擡頭打量着他。

身姿風流,鳳眼秀麗,這樣一個絕代風華的人物,若是臉上那道刀疤再消褪了,那可真是無人能比了。

“王爺……”騰遠山見我只是看他,卻不說話,不由有些困惑地開口。

“你可知道神月香膏?”我笑了笑,低聲問。

“西域佛教的寶藥?”騰遠山反問道。

“沒錯。”我輕輕點了點頭,也不想多吊着他,只是從掌心裡拿出那小玉瓷瓶,輕聲說:“剛纔羅閔從朱炎那給我拿來的。我一看到這東西,就什麼都想不了,直接就把你叫來了。”

“王爺你……”他顯然是領會了我的意思,卻意外地有些慌張,神情動了動,輕聲說:“王爺,這神月香膏是好東西,留着妙用無數。但是它是否有祛斑的功用還難說……何必,何必……”

我只是搖了搖頭,重複了一遍:“過來吧。不試試,我怎麼安心……”

騰遠山不再說什麼,只是又走近了兩步,他彎下身子,一雙秀美的鳳眸卻微微闔了起來。

一打開那小玉瓷瓶,就有一股動人心脾的馨香飄了出來。

我輕輕倒出一些瑩白的膏體在手指,那涼涼潤潤的感覺,細膩而又舒服。

沾着香膏的手指,輕輕觸上了騰遠山的眉心。

他的身子一抖,似乎下意識地想後退。

我另一隻手握住他修長的手掌,沒有說話,但是手指卻依舊堅定而溫柔地順着那道猙獰可怖的傷疤,輕輕地撫摸下去。

並不光滑的觸感,並不美好的樣子,卻莫名地,讓人心裡有些憐惜。

“王爺……”騰遠山輕輕開口,卻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語聲有些微微顫抖。

“我不嫌浪費。你知道的……”我的語氣溫柔而曖昧,手指依舊停留在他的臉上,輕聲重複道:“我怎麼會嫌浪費。你值得的,你值得所有的……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