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梅花扣,口中喃喃,猶若情人低語,聲音小得沒有一個人聽見:“他不要了的,原來,是他不要了的。”
雲錦歌的眼眸幽黑,深沉得有些詭異,她盯着梅花扣的目光格外清明,一點兒也不像一個入了囈症的人,然而沒有人注意到她的異常。
沒有人注意到,她對她身邊那個被她叫做王君的男人,眼中沒有一絲愛意。
鹿彌一直以爲雲錦淵這傢伙是極閒的,每天晃晃悠悠閒然自得,直到今日他被傳到宮裡,鹿彌纔想起來這傢伙在民間一直是爲人嚴謹、一絲不苟、清冷孤高的代表,不禁暗自腹誹,這傢伙在帝都這麼久,到底是怎樣纔沒有被人識破的。
還清冷孤高,他在外界有這麼個印象,鹿彌心裡覺得,可能實在是咱們雲夢王朝的賞美標準降低地不行了,才叫他濫竽充數了進去。
不過他去了也好,反正她今天要去醉月樓,也沒功夫陪着他。
醉月樓的那位月無雙,曾聽許多人提起過,皆言她是什麼天上第一、地下無雙的絕世人物,卻一次也沒有遇見過,她雖然對她並不大在意,可也不免抱有一絲好奇之心。
特別是百市節那一次,她對雲錦淵以身相救,引發了皇都裡一大熱潮,無數青年男女攜手私奔,追求幸福,月無雙儼然成爲那些浪漫才子佳人的勵志標準。
至於她和雲錦淵的那些各種離奇的戀愛故事,鹿彌也可以理解爲是那些小情侶閒來無事遐想出的八卦產物。
她用完早茶,又吃了幾塊糕點墊了墊肚子,才和綿綿坐上馬車,一路分花拂柳慢悠悠地去了。
因爲上次與雲錦歌來的時候,發生了搶親這樣的事,那個老鴇對鹿彌的印象十分深刻,即使是諂笑亦十分尷尬勉強,又不知是因爲月無雙還是鹿彌的王妃身份的緣故,對她又格外周到。
鹿彌到了醉月樓的大廳,卻並沒有看到月無雙,只有四個丫鬟齊齊列在一旁,對她的到來表示歡迎。
月無雙身邊那個妖媚丫鬟並沒有見到,那四個丫鬟中的一個走上前,略帶好奇地打量她一眼,發現鹿彌看她後又極快埋下頭,敷衍地施了一禮,聲音嬌柔:“奴見過王妃,奴家小姐上次重傷未愈,恐怠慢王妃,便差奴家來邀您前去。”
鹿彌皮笑肉不笑站着,身後綿綿冷笑一聲道:“我家王妃在王府,莫說去看望別人,便是差人問候一聲,那人也誠惶誠恐前來拜見,感激不盡。如今我家王妃親自前來,王妃都沒有說累,你們主子卻安安心心躺着,叫王妃過去,恕奴婢駑鈍,竟不知世上還有這樣的道理,莫非這便是醉月樓的教養了麼?”
這一番話嗆得那些丫鬟臉色一白,鹿彌朝綿綿投以讚賞的目光。
那個老鴇聽了這番話臉色脂粉掉了一地,忙不跌扭腰跟過來,一張臉笑得像朵菊花,連忙賠禮。
“咳咳,月娘身體不適,聽聞王妃前來誠惶誠恐,未能迎接王妃,招待不週,實在是月娘的失誤,還請王妃寬宏大量不要與月娘計較。”
月無雙穿着素白輕衫,腰枝纖細盈盈,身材瘦削嬌
弱,眼眸含羞帶水,嗓音溫柔淺淺,動作神態惹人憐愛。她蒙着半面紗,從樓上婷婷娉娉下來,如煙一般飄逸,方纔正是她在說話。
鹿彌拿扇輕輕敲打桌面,不動聲色,心中卻連連冷笑。身體不適?她那次爲救雲錦淵受傷她信,然而皇上因那事往醉月樓送了多少補品珍餚,若她身體現在還沒大好,可當真是玷污了那補品珍餚的名聲。看月無雙面色紅潤,步伐穩健,恕她眼拙,當真是看不出她哪裡不適了。
誠惶誠恐?她這慢騰騰地下樓,身姿嫋娜不急不緩地行走,面容含笑紅光滿面,鹿彌也實在看不出有什麼誠惶誠恐。她這般舒適得意,卻還如此語言,當真是謙虛含蓄,令人欽佩。
鹿彌姿態冷漠,似無所謂地搖着扇子,悠悠道:“月姑娘說的極是,本王妃也向來不是一個心胸狹隘之人,雖然這醉月樓規矩的確特殊,平民見了當朝王妃居然都不行跪拜之禮,不過這既是醉月樓的規矩,本王妃便也入鄉隨俗,免得旁人道我睿王府的王妃不懂規矩。”
月無雙眼簾一抖,綻出如水笑容,給鹿彌欠了欠身,道:“是月娘失禮了,王妃教訓的是。”
鹿彌低低“嗯”了一聲,繼而撫弄她的摺扇,玩得不亦樂乎,似乎完全將旁邊一行人忽略了。
月無雙微垂着頭打量鹿彌。只見她穿了一身半臂撒花縐裙,腰間繫着玫瑰色的瓔珞結,頸上掛着一塊金貴的白玉如意。臂彎裡挽着醺色的紗淺,長長的垂到裙角。
已是十六歲最好的年紀,長得如花似玉,錦面朱脣,着實是一個絕頂的清豔美人。最有韻味的還是那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明亮如天際星子,折射出百般言語,時而溫婉,時而冷厲,時而憂鬱,時而深沉,彷彿睫毛輕眨間便能吐出動人的話語,神秘瑰麗,引人遐想無限。
她的確是一個可以打動人心的女人。月無雙眼神一斂,眼底飛快閃過一抹冷光,緊接着便客氣地一笑:“王妃,不如我們到內堂說話,有些話,並不方便說與其他人。”
至到內堂,月無雙卻並沒有停住腳步,反而帶着鹿彌往另一個方向去。鹿彌看着長廊兩邊盛開的錦帶花,心中奇怪,雖然並不擔心月無雙會對她做什麼,還是忍不住道:“你那時候說要告訴我,關於雲錦淵的事情。現下,是要帶我去哪裡?你是什麼意思?”
月無雙並不回頭,在前面帶路說:“月娘要帶王妃去一個地方,關於睿王爺的地方,您去了便知道了。”
繞着許多長廊拐角,穿過水榭穿過葡萄架穿過石橋,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鹿彌和月無雙站到了一個竹林小屋前。
完全是一個普普通通、極爲尋常的小屋,與尋常人家沒有半點不同,然而月無雙既然帶她來了,便說明這小屋一定不簡單。鹿彌看了半晌,覺得這小屋唯一特別的地方就是屋前的竹林長得不錯,格外茂盛。
推開門,裡面佈局陳設甚至比一般人家還要清貧一些,更別提有什麼特別。如果月無雙對她說這就是那個與雲錦淵有關的地方,她絕對立刻轉身回府,從此以後再不聽別人胡扯。
好在月無雙姑娘不是一個那樣不着調的姑娘,她彷彿十分熟悉這裡,將一張舊椅子往外拉開,示意鹿彌坐過來:“王妃,請坐。”
鹿彌摸不着頭腦,有些懷疑那椅子是不是抹了一把灰,不是她小心眼,而是女人的直覺,她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被這女人狠砍一刀的打算。當然,前提是她現在已經刀槍不入。
唔,椅子很乾淨,沒有灰更沒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月無雙笑得溫雅,拉下了面上的薄紗,看上去格外溫和,但這笑容在鹿彌眼裡卻顯得十分煞氣,她自然把月無雙歸納到了不懷好意的那一欄。
“月姑娘,我們不過初見,傳言月姑娘你的容貌不能爲外人所見,如今,倒叫本王妃着實不知你是何意。”
她那一頓倒不是什麼不好意思,而是被月無雙的容貌驚訝了一番。雖說在皇都傳了許久,這位無雙天女有何等傾國傾城的美貌,然而真正見她相貌,卻並不至於入傾國傾城之流,甚至只能算作碧玉嬌羞,柔弱動人罷了。
她確實不是故意貶低月無雙,而是鹿彌一直都是一個實話實說的姑娘,對着月無雙的樣貌,叫她說她美貌無雙實在困難。然而由此亦足以說明月無雙此女的手段之高了,並無傾世美貌,卻能叫整個皇都男子爲之瘋狂,手腕心計當真不俗。
在鹿彌腹誹間,月無雙卻盈盈若水清淡一笑:“王妃怕是記錯了,您與我可不是第一次相見。”
鹿彌恍惚覺得她這張楚楚可憐的臉似乎有些熟悉,然而卻記不起是哪裡見過了。
“王妃真是貴人多忘事,不過小女子倒是記得,您煲的湯看起來十分美味呢!”月無雙似乎想起什麼,語氣雖是柔柔的,臉色卻並不如她的語氣一般那樣柔和。
煲湯?她自己曉得自己的湯是什麼生化武器,所以一般不進廚房。罕有的幾次就是看見某個討厭的傢伙,所以想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一一次真心煲湯是雲錦淵受傷那回,對了,沒錯,她的確不是第一次見到月無雙,那一次她給雲錦淵送湯過去的時候,一個“怯怯不勝嬌羞”的姑娘立在一旁,像個木頭樁子似的。
原來就是她啊。
“哦,那個姑娘是你啊!”鹿彌記得她還不小心將她的湯給喝光光了,月無雙不會就是因爲這個緣故,才三番四次來騷擾她的吧。她看起來不是那麼無聊的人啊。
月無雙當然不是那麼無聊的人了,混風塵的女人向來講究目的和效率。她很快撇開話題,一記悶棍又快又猛劈到鹿彌胸口。
“雪塵小王爺現在還好嗎?他已經好久沒來這裡了呢,也是,已經是個大孩子了,再也不是那個每年都哭哭啼啼要孃親的孩子了。看樣子似乎也到了快過來的日子了,小王爺的親孃就是在這個時日去的,每年王爺都會帶雪塵小王爺過來爲他親孃打掃這個小屋,數年如一日呢。”她頓了頓,繞有興味地審視鹿彌,“聽說,小王爺與王妃格外要好啊,月娘真是欣慰,能有王妃您這樣溫柔寬厚的後孃,是小王爺的福分。”
語罷十分期待地看着鹿彌的反應。
(本章完)